暮色即将降临,唯余天边有些云霞的光芒,似金非红的天光照在赵权的脸上,印着他俊朗不凡的眉目,光彩奕奕,好似一轮骄阳,连天际的云彩都失了光彩,连着破陋至极的小院也因他而四壁生辉。
    他就那般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站在云端,连看人一眼都觉得高贵凛然,遥不可及。
    程大嫂尚是首次将赵权的长相看得这般清楚,赵权一直卧病在床,程大嫂除了请大夫时粗略地看了看,可屋中总黑洞洞的,又加上赵权重病昏迷,慌乱乱地哪里又真的注意这些。
    今日这一眼,让程大嫂禁不住在心中念了声“阿弥陀佛”,暗暗想道: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长亭应了赵权一声,提着东西进了屋,程大嫂进屋后方才悄悄在长亭耳边说:“你呀,守着这样的相公,吃多少苦也值了!”说完戏谑一笑。
    长亭听得面上一红,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院中的赵权,心中有如蜜甜。
    程大嫂素来是个爽快人,可如今见了赵权这样的人物,少不得也有些拘谨局促,匆匆辞了长亭家去了。
    长亭送了程大嫂,一脸欢喜地把今日之事告诉了赵权,并将那包银子递给赵权看,见赵权不甚在意的模样,仿佛想讨他开心,又笑道:“相公,你可真厉害,赵家小姐一直在夸你的字写得好呢!”
    赵权并未说话,只是倒了半碗水递给长亭,笑道:“喝口水罢!”
    赵权书法师从当世大书法家欧阳卿,他颇有天赋且能耐劳苦,一直是欧阳卿最得意钟爱的弟子,他虽是年少,可一手字却早已盛誉不断,当今圣上便尤其喜欢,可他生性高傲,又是亲王之尊,如何肯轻易在人前卖弄,由他人指指点点?
    是以京城之中朝堂之上虽是对他的字颇多赞誉,可真正见过他本人墨宝的人并不多,也是如此,赵权方会想到卖字一途,倒不虞会泄了行踪。
    想他赵权的字,虽未必能与历代名家相较,可以他的身份权势,在从前的的确确是千金难求一字,如今洋洋洒洒一大篇,却只换来了区区三十两银子,可笑的是长亭还这般真情实意地为他骄傲,怎不叫他啼笑皆非。
    长亭喝了口水,见天色已经不早,忙放下碗,提着肥鸡对赵权笑道:“相公,今晚我给你炖鸡汤喝,你看,这么大一只肥鸡,可够我们吃两顿的。”说完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提着鸡,脚步轻快地生火烧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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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来风急,赵权坐在床边擎着油灯,长亭则坐在床上,就着忽明忽暗的油灯,低头认真缝着被面。
    长亭头上包头的花布已经取了下来,一头乌黑轻柔头发只用了一根簪子挽在脑后,有几缕发丝飘落在她肩上,映着昏黄暧昧的灯光,平添了几分她女性的柔美,赵权心中越发柔和,眼前的玉人叫他怎么也看不够。
    长亭于针线活上并无天赋,但被面总算是缝好,她低头咬断线头,拿起被子凑到鼻尖闻了闻,新的棉被果然有股子清香,再不似旧棉被总有股潮湿腐坏的味道。
    长亭满意地拍了拍被褥,铺好床后,对赵权笑道:“相公,你快躺下试试?”
    赵权见她一副小女儿心性,挑了挑眉,嘴角却扬了扬,叹口气,放了油灯正要脱衣上床。
    长亭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口中直呼:“相公等等!”
    赵权拿她没法,解了外衣后便坐在了床边,长亭原是下床拿了今日买的布,从里面找出那块专门买与赵权缝制新衣的,展开后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一脸兴奋地问道:“相公,好看么?”
    赵权见那块布竟是他最不喜的靛蓝色,心道长亭怎么会选这么个颜色,不禁眉头微皱,却不忍扫她的意,只道:“你喜欢便好。”
    长亭回过神来,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嗔道:“你看我给自己比划什么,这是给你买的,相公!快看看,喜不喜欢?”
    说完一脸欢喜地将布料在赵权身前横比竖比,似是满意的很,赵权无可奈何道:“怎么想起买布来?”
    长亭抬头看向他,轻笑道:“马上就过年了,我想给你做件衣裳,穿新衣好过年嘛!”
    赵权哑然一笑,暗道:竟是将他当成孩子了么?
    长亭说完又将布横在他胸前,抬眼柔情一笑,眼睛却像是盛了满天的星子,昏黄的灯光下,分外引人,只听她柔声道:“我相公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赵权心中一荡,哪里还抵得住她这般似水的柔情,伸手一捞便将她紧紧地圈在了胸前,长亭低声娇呼了一下,扑在赵权紧实的胸前,脸上却飞红一片,含羞侧下头,不敢看赵权。
    赵权的心“砰砰”直跳,对着长亭他竟如毛头小子一般,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
    长亭浑身被赵权的男性气息包围,莫名却有些慌乱,她与赵权虽是日日同榻而眠,赵权也曾紧拥她入怀,可今日赵权的情状却与往日有所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她头脑浑浑噩噩地,却想不出来。
    只知道今日的赵权既让她欢喜又让她有些害怕。
    长亭正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赵权却伸出一只手轻捏住她的下颔,不由她拒绝,缓缓抬起她的头。
    四目相对,皆是眼角含春。
    赵权眼中的似是柔情如水又有如烈火,眸动处灿若星辰,此刻却只专注沉溺在一人身上,长亭只觉自己仿佛就要被赵权的眼神化掉一般,只呆呆地看着赵权。
    赵权死命压制住内心的冲动与肆虐,可眼前似桃花一般粉嫩清纯的唇瓣却激起他体内某些男性的冲动,赵权呼出口粗气,屏着呼吸慢慢靠近长亭,双臂却更有力地将长亭抱紧。
    长亭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只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赵权靠近。
    赵权一点一点地靠近长亭,两人早已呼吸相闻,彼此的心跳都震动在耳边,赵权在即将触到长亭唇瓣的一刻,却猛然停了下来,半晌方缓缓呼出一口气,直起身来看着长亭,眼中却隐隐有些风暴之色。
    长亭便如羔羊一般被他桎梏在怀中,并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权伸出大拇指,似重非重地压在了长亭唇上,触手温润柔滑,赵权忍不住用指腹碾了碾长亭桃花般柔弱的唇,压抑住所有的欲望,揽过长亭的头,紧紧压在自己肩头。
    长亭似是不懂,却又仿佛明白,只是她的相公任何时候都让她心安,从未让她害怕过,她满心欢喜又全心信赖,伸手环住赵权的腰腹,心满意足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额间有温润的触感,是赵权低头轻轻的一吻,接着传来赵权低低的叹声:“我怎会如此委屈你?”
    第61章
    夜里两人都睡下了, 屋外风急,摧得叶落草折,迷迷糊糊中,却仿佛有轻轻的敲门声, 和着屋外飒飒的风声,长亭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笃笃笃”
    敲门声又低低地响了起来, 身边一阵轻响, 长亭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黑暗中床边已经坐了一人, 长亭疑惑道:“相公?”
    赵权回过头, 将长亭的衣裳递给她, 示意她快下床,长亭见赵权一脸凝重,当下瞌睡也醒了,哪里还敢耽误,忙抓了衣裳胡乱穿上, 悄声下了床。
    黑暗中, 赵权只握了握长亭的双肩,好似定定看了她一下,只听他低声在长亭耳旁说道:“莫怕!”
    说完将她拉至身后, 然后盯着房门, 果然, 敲门声又轻轻地响了起来。
    赵权眸光一闪, 沉声问道:“何人在屋外?”
    敲门声顿停, 片刻,只听一女子娇柔的声音低低答道:“长亭姐姐,是我,赵家妹子,今日我们见过的。”
    长亭一听这声音,略一回忆,果然是赵家小姐。
    可心中更加疑惑,何以堂堂赵家小姐会深夜造访她这样一个帮工的家,不禁看了看赵权,赵权眉头微皱,略一思索,向她点了点头,长亭口中便疑道:“赵小姐深夜来此,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
    屋外风声安静了些,却犹显冬夜的寂静与寒凉,赵家小姐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进来,“长亭姐姐,我是为今日的墨字而来,深夜至此,实是唐突冒昧至极,可否开门,容我当面细禀?”
    长亭虽是单纯,却也觉得整件事透着古怪,心中莫名有些惧怕,只牵着赵权的袖子,一脸忧惧地望着他。
    赵权心中转了数个念头,最坏的莫过于泄露了行踪,若真是被追杀他的人找到,他不敢想,长亭该如何,那些人怎肯放过他身边任何一人?!
    心中有些沉重,定定地看了看长亭,牵过她的手,缓步走到门边,顿了顿,伸手将房门拉开。
    “吱呀”一声,屋外的寒风“呼啦”地灌了进来,吹得房门蹭蹭作响。
    赵权看清屋外,两个身着裘衣之人一前一后站着,俱是用风帽遮住了头,狂风下吹得裘帽的风针乱舞,一时之间竟难以看清两人的长相。
    前方身着白裘的女子见房门顿开,一人立在门口,就着手上的灯笼只依稀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如山岳峰峦,又似清月朗朗,一时间不禁呆住了。
    却听身后之人脱口而出:“殿下?!”
    忽如其来的一声“殿下”,震得几人都呆了一呆,赵权一听声音,见那人扬头看着自己,似乎惊讶至极,待看清他的面容,赵权只低声道:“进来再说!”
    那人似乎知道自己失言,口中忙低低应了声“是”,快步随赵权进了屋。
    他身后的赵家小姐虽是不知原委,可只言片语之间,以她的剔透怎猜不到眼前之人的身份?
    她此时心中的震骇也可想见,忙压下心中诸念,随着进了屋,刚掩好房门,回身却见方才那人负手而立,自家兄长已揖手跪在地上,只听他口中低声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权盯着下首之人,这人正是那日他追踪不得的李全,心中诸念四起,却并未让他起身,半晌方淡淡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那李全心中自是惴惴,他跟随赵权有些时日,知道他向来有些多疑,如今自己深夜出现在这里,自然会让他疑窦丛生,他亦是想到了这些,方只带了自家小妹,避了众人深夜至此。
    口中恭敬回道:“回禀殿下,属下回乡探亲,今日回府收到小妹赠与的墨字,一看之下,竟与殿下手书无二,属下不敢声张,亦不敢让他人查实,恐走漏了风声,因此避过众人,与小妹漏液前来一探虚实,竟想不到真是殿下在此,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赵权不置可否,只沉默不语,半晌,方听他状似随意问道:“本王记得你乃豫州渠县人氏,为何却到了这里探亲?”
    李全心道赵权端的博闻强识,连他这样阶品低微之人的籍贯亦是清清楚楚,忙答道:“殿下明鉴,属下本是豫州渠县人氏,生小之时,家父仙去,母亲再醮今陈黎赵家,属下方到此探亲。”
    周朝民风开化,并不推崇女子守节之风,女子改适他人甚为寻常,因此李全也毫不避讳,他束发之前都是在赵家度过,赵家于他恩遇颇多,只是后来才回了渠县本家。
    赵权心道原是如此,心下疑虑稍解,和声道:“你先起来罢!”
    李全谢过之后方起身躬立在侧,赵权沉声问道:“你何时到的陈黎,朝中近况如何?”
    李全不敢怠慢,回道:“属下到陈黎已半月有余,殿下离京不久后,朝中只知殿下受圣上之命,南下办差去了,圣上从未提及,朝中虽然多有揣测,可也并未有人多言,只是殿下一去两月有余,朝中现在流言四起,属下离京之时,尚未有定论。”
    赵权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你可知北边与燕国的战事如何了?”
    李全面色一沉,却暗暗看了一眼赵权身后的长亭,见她毫无异色,心中虽奇,只低声禀道:“与燕国花子岭一战我军大败,将士几乎阵亡殆尽。”
    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传先锋将军已被乱箭射死,连……连尸首都未找到……”
    赵权面色一凛,霍然看向李全,他久不闻朝中之事,自长亭失忆后,更是刻意将燕云程忘记,仿佛两人之间再无此人一般,可今日乍一听到他的消息,怎不叫他心惊!
    李全本是从自家小妹口中得知长亭送的墨字,更知她所说夫妇二人,今夜见两人情状,两人的关系呼之欲出,他心中虽是惊讶万分,可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斟酌着将燕云程的消息报与赵权。
    赵权心中梗着这事,只目光沉沉地看了李全一眼,似有警告之意,李全心中一惊,哪里还敢再说,只将朝中其他要紧的事说与赵权听了。
    待禀完事后,李全便请赵权二人随他去赵府安顿,赵权扫了一眼李全身后的赵家小姐,寒声道:“可有他人知道本王的身份?”
    李全忙道:“殿下放心,此次只属下兄妹二人前来,连车夫亦未带,况且属下离京已是月余前的事,此处又并非回京必经之路,属下亦是无意中找到殿下,想来有心之人也未必能察觉,殿下暂可放心。”
    屋外风声刮的越发猛烈,破陋的窗户似乎也抵挡不住,赵家小姐手上的灯笼忽明忽灭,李全低声道:“殿下,此地不可久留,赵府中属下已经安排妥当,请殿下速速启行!”
    赵权轻咳了两声,李全忙解下皮裘上前小心为赵权披上,口中忧道:“殿下有伤在身,再不可如此耽误了!”
    赵权回身看着长亭,柔声道:“走罢!”
    长亭此刻便如梦中一般,不知何处冒出的李全此人,口口声声称她相公为“殿下”,她哪里知道“殿下”为何物?
    只是看这人对赵权毕恭毕敬,连赵家小姐也跪在了地上,赵权也不似往常一般,虽是随意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番高高在上的气度,怎不叫长亭惊疑。
    此刻赵权让她走,她方才回过神,口中却道:“相公稍等,我收拾一下行李!”
    回身在屋里翻出了一块粗布,慌慌张张地收捡起了东西。
    李全刚想开口道府中什么都有,却觑见赵权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惊,忙低下了头,哪里还敢开口乱说。
    只听赵权开口说道:“不必带太多,捡几样重要的带上即可。”话虽是寻常,李全却暗暗揣度,晋王殿下何曾这般好耐性。
    他们两个哪里又有什么行李,长亭着紧的不过是她今日给赵权买的新布,惦记着年下了还要给赵权缝制身新衣。
    马车摇摇晃晃,耳边只听见深夜里马蹄“低嘚低嘚”的声音,间或传来一声李全低低的驾马声。
    马车只是寻常人家用的马车,自然有些狭小,赵权端坐其中,自然无话。
    长亭想是白天累极了,马车颠簸之下,她竟晃晃悠悠眯起了眼睛,赵权一直牵着她的手,见她这副模样,忽然想起从前她亦是这般,常常缩在马车一角睡着,然后被颠簸的马车撞得龇牙咧嘴,哪里有半分女子的矜持贞静。
    嘴角不禁有些柔和,探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口中低声道:“睡罢!”
    对面的赵家小姐哪里敢看,早已将头低了下去,只耳边传来赵权低沉柔溺的声音,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他那样的人,口中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光是这样想着,面上已经火烧火燎,身子也越发拘谨起来,再不敢有半分动作,唯恐惊动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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