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屋内暗了不少,温如意掀开半垂的帘子,那边光亮处,厉其琛负手站在窗边,听到她放下食盒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一身素衣,摘了发冠的头发只简单束着,倒是少几分凌厉,而温如意的第一感觉便是他瘦了。
    一个时辰前苏嬷嬷派人到小庭院请她,说是王爷一天一夜不曾吃东西,又不允许别人入内,就想让她过来劝一劝。
    温如意倒不是觉得自己在王爷这儿会有多特殊,而是这么长时间不进食,加上之前接连十来日的忙碌,身体肯定是要支撑不住的,再怎么样她都要来试试。
    “前几日下了一阵雨,厨房里买了些新鲜的香蕈,妾身让张大娘煲了香蕈汤,煮了些面,您尝尝。”温如意一面说着,一面从食盒里端出碗来,香蕈汤底,上面又添了切片的烧肉,一些葱花碎末浮在汤上,香味四溢,引人垂涎。
    温如意转过身将筷子递给他,厉其琛没有动,只是看着她,背光处,多日没能休息的眼眶泛了些青,眼神更显暗沉,温如意就这么望着他,近到能看得清他没刮的胡子,还有身上能与面汤香味区分开来的墨香。
    换做是别人,这会儿早就放下筷子了,可偏生是温如意,手都酸了还这么抬着,有着任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把握和自信,他一定会吃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厉其琛的视线从她脸上落到了手上,声音低沉:“谁让你来的。”
    温如意放下筷子,侧身拿起搁在碟子内的调羹,舀了一勺的汤往上递,噙着一抹笑意:“王爷回府已有几日,妾身想着您应该很忙,所以之前不敢打扰。”
    迎上她的笑意,厉其琛的眉宇微不可见松了些:“放着罢。”
    “得趁热吃,再过会儿面可就坨了。”温如意放下调羹后侧身挽住了他的手臂,这点距离轻轻一推,人就能坐下来,再将碗朝他面前挪了挪,从食盒中端出了一些点心,殷勤道,“您尝尝。”
    厉其琛拿起筷子,嘴角轻轻一牵,得寸进尺这四个字,再没有人比她用的更好了。
    ☆、094.王爷的夸奖
    书房内很安静, 厉其琛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 也没什么响动, 温如意站在一旁,视线朝最近处看去, 落在了书桌附近。
    琢园这儿温如意来过很多趟, 书房这儿也有几回,但每次过来,都会被这儿成排的书给惊讶到。
    今天过来, 书房内又多了一摞的书,拆封的放在书桌上, 叠了又一尺高,未拆封的都摆在书桌旁的箱子内, 想来是从宫里抬来的, 温如意还在其中看到了奏章。
    九天前,先帝驾崩第二日,代为保管遗诏的姜阁老当殿宣读了圣旨,第一道便是传位圣旨,遗诏中将皇位传给了太子, 第二道便是命定北王为摄政王, 教导皇上, 协理朝政。
    第一道圣旨的内容,即便是不拿出来宣读,朝中大臣也都清楚,先帝就这几个儿子, 长子也不过才十岁,三皇子才四岁,四皇子尚在襁褓就不用说了,谁来继承也是毋庸置疑的。
    可这第二道圣旨的内容,温如意那时是听说未亲眼所见,大概也能猜到那些大臣的神情,协理朝政这四个字,听着就很模糊。
    厉其琛身兼多职,是先帝的亲弟弟,是当今皇上的亲叔父,身为王爷再兼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职务,负责教导皇上还要协理朝政,那干脆,把皇位给他得了。
    换做是温如意也会有这样的顾虑,定北王最后能走到哪一步谁能知晓,原本就没人能管得住他,如今坐了个摄政王的位置,皇上又年幼,岂不是真的要无法无天,以现在这样的情形,定北王真的要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只不过这样的话,温如意想着,当时那情形应该没谁敢说出口,那些人对厉其琛的态度温如意很早以前就总结出了,敢怒不敢言,京都城中那些听起来狼藉的名声,其中有不少是添了色彩的,指不定就是这些人的手笔。
    其实定北王只不过是教导皇上的其中一位,先帝遗诏中,另外安排了三位大臣负责教导皇上,但那些都不足以抵上第二道,以前得罪过定北王的,恐怕这会儿睡的更不安稳了。
    筷子轻搁下的声音传来,温如意回了神,看过去时,厉其琛已经吃完了,温如意赶紧将碗筷收拾下去,笑着问:“王爷若是觉得不错,晚上叫厨房里炖粥如何?”
    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这样的规矩别的府邸执行的如何温如意不清楚,定北王府内执行的很彻底,原本她是想让张大娘炖个鸡汤,想了想还是煲药粥更合适些。
    厉其琛看她在书桌旁走来走去,刚拿起来的书卷又放下,指腹轻轻摸着书卷上的绳结,声音比刚刚清明了许多:“刘府宴会上的事,是你做的。”
    温如意抱着书的手一顿,缓缓放下来,抬起头想笑,可对上他洞悉的眼神后就知道逃不过去,微瘪了下嘴:“妾身是为了救人。”
    厉其琛看起来不为所动:“本王头一回听说这么救人的。”将人救走也就罢了,还留下来有那闲适的心情将两个男子的衣服都给剪了,还摆那样的姿势,谁家女子有她这样的胆子这么做。
    “妾身觉得他太笨,容易坏事,若不给他一些教训,下回若再有这样的事,他受人利用可是要害到别人的。”
    “嗯。”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解释,厉其琛淡淡应了声,“当时屋里就你和王妃。”
    温如意提了气正要说,忽然意识到不论说哪个都不符合古人的行事作风,扒人裤子这样的事,陆家查了多日都没头绪,因为谁也想不到温如意头上来,一个女子哪会做这种事。
    男女授受不亲。
    温如意心中一咯噔,那日的情形,若是将陆永易一个人留在屋里,别人就会联想到别处去,到时被那些安排此事的人宣扬一下,云岚郡主当时也不见踪影,便很容易能往云岚郡主身上引。
    流言蜚语害死人,她们花那么大力气也不能白费功夫,唯有彻底转移众人注意力才能让云岚郡主脱身于此时,温如意是恶趣味了些,但那时最直接有效的,有龙阳之好的,那和女子便没什么关系了,可要开口解释给厉其琛听的话,怎么都像是辩解。
    正想时,耳畔传来了他略泛了清冷的声音:“做的不错。”
    温如意一怔,脑海中那些飞速转着的理由骤然顿住,轰的一下都碎成了渣子,用不上了。
    好半响她反应过来了,不太确定的看向他,厉其琛已经收回视线了,落到了书卷上,神情没有变化,让温如意觉得像是在做梦,他在夸我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厉其琛说了声“磨墨”,温如意翻了下袖子,在砚台中倒了水,拿起墨棒轻轻磨了起来,期间她还偷偷看了他好几回,确定了他没有什么异常,确定了自己刚才不是做梦,温如意放下心来,嘴角微扬,小得意。
    接受度挺高啊。
    殊不知她这点神情都在他的眼底,厉其琛落笔,垂眸间,似有笑意。
    ……
    温如意这一陪就是一整天,入夜了还留在琢园内,消息传到芷园,穆苓鸢却是松了一口气,有温姐姐在那边,王爷肯定不会来芷园,这样她就可以好好睡一觉,免得总担心王爷回来芷园。
    关妈妈带人进来,看到王妃这般高兴,叹了声:“小姐,纵使如此,温侧妃留在琢园过夜,也是不妥的。”
    穆苓鸢钻到被窝中,一本正经道:“有什么不妥的,王爷喜欢温侧妃,那就让她留在琢园陪王爷,关妈妈,您之前说的,做主母的要大度,不能嫉妒,既然王爷喜欢,我自然要考虑王爷的感受。”
    “……”关妈妈神情一滞,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不是这么理解的。
    “如今我年纪小,不能服侍王爷,又怎么能做阻拦的事,按理说我应该再多挑几个人进府的,但这样的事还是得王爷喜欢才行,我看那温侧妃品性恭厚,又只是个清白人家的,由她在琢园,总比吴侧妃去好,你说是吧,关妈妈。”
    “……”关妈妈无言以对,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让她在那儿侍奉也不好啊。
    “所以啊,我应该感谢温侧妃,有她在琢园照顾我还放心些。”穆苓鸢真心实意的放心,最好是一直呆在琢园才好呢。
    关妈妈没再说什么,替王妃盖好被子走出屋,越想越不对,王妃的话是没错,可这些话,王妃以往都不会啊,说的她都反驳不了。
    关妈妈随即叫了王妃身边侍奉的丫鬟来问话,想知道王妃那几日出去,都接触了谁。
    这厢芷园内一派安静,那边的香园却很不太平,缘由是一样的,天都黑了,温如意还在琢园。
    还在孝期内,先帝驾崩一个月都没到,王爷就把温如意留在琢园内,这事儿传不传出去是另一回事,光是留下这一件就足够叫人挠心挠肺,府中连四十九日的屠宰都禁了,这同房之事自然也要禁,王爷又岂会不清楚。
    这温如意,到底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吴媚儿的火压着无处发,底下侍奉的人可吃尽了苦头,屋内哐啷一阵后,一个丫鬟捂着脸跑出来,这让本打算来香园打听些什么的乔语兰生了退意,刚进院几步就退出去了,忙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内摔的一片狼藉的地上,两个丫鬟跪在那儿战战兢兢收拾东西,吴媚儿阴沉着脸看着她们,心中的火怎么都泄不去。
    一旁的妈妈出主意道:“娘娘,要不派人去一趟琢园,王爷受温侧妃迷惑,苏嬷嬷可不糊涂。”
    “不行,苏嬷嬷虽是太后派来的,但就是王爷的人。”在府里侍奉了这么久,苏嬷嬷难道还会冒着得罪王爷的风险去和太皇太后告密,再说了,如今太皇太后的话可没什么用了。
    吴媚儿用力捏紧拳头,漂亮的脸蛋拧的有些可怕。
    过了会儿,她脸上有了笑意:“你过来……”
    夜里有人匆匆出府,混入夜色中看不清楚,这边琢园内,温如意不知第几次犯困,磨墨的手一顿,险些一头栽下去睡着。
    她陪了一下午,现在已经支撑不住了,可厉其琛还在忙,一下午的功夫他就起身了两次,余下的时间都在看桌上的这些卷子。
    期间温如意也看到过几眼,都是一些各地呈报的内容,有些时间是去年的,想来时先帝病重时压下来的卷宗,而这半天里也才处理了桌上的一半,箱子内的还没动呢。
    温如意打起精神来,半响眼皮子又打起了架,没办法,书房内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给她个靠枕就能倒头睡下。
    正想呢,身侧还真多了个靠的,温如意实在是太困了,也没管是什么,倚上去就直接眯了眼,睡着之前还在想,皇帝不是人当的,摄政王也不是人当啊!
    ☆、095.王爷的秘密
    丑时, 书房内安安静静的只有书卷翻阅声, 枕在厉其琛左肩上的温如意, 忽然睁开眼,片刻后眼中就恢复了清明。
    这是温如意长久的拍戏生活养成的一个习惯,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秒睡, 高负荷的拍摄工作中,一旦有时间休息,她就能眯眼睡过去, 待到差不多的时间醒过来,精神能好上许多。
    等她支起身子时才察觉到自己是靠着厉其琛睡的, 抬眸望去,他只朝她看了眼, 蹙着的眉眼还没松开, 视线又回到了手中的奏章。
    窗外有风,吹得桌上的烛火轻轻晃动,温如意端坐了起来,看向桌上叠着的纸卷,她睡的这一个时辰里, 似乎进展并不快。
    温如意起身走到窗边, 深夜里院子里静谧一片, 夜风透着凉意,吹的人越发清醒,温如意摸了摸手背上被吹起来的鸡皮疙瘩,回头看他没反应, 到了门口轻拉开,叫了声外面守着的丫鬟,掩身出去。
    过了会儿,温如意回来了,手里多了个食盒。
    书房内很快飘起了粥香,还有烙的葱花饼,温如意让守夜的厨娘炸了些春卷,碟子上金灿灿还泛着油花,看起来很有食欲。
    “王爷,您先歇会儿。”温如意将东西摆好后,盛两碗粥,与他隔着两张桌的距离,站在那儿等他。
    厉其琛只停顿了几秒,随即起身,将奏章搁下,走到桌旁坐下后,拿起筷子的第一句话便是:“过两日,你与王妃一起,去一趟赵王府。”
    温如意一怔,赵王府?那不就是先帝遗诏中封的四皇子府上,可算起来,距离满月还有几日,这么快搬出宫了?
    心里有些疑惑,温如意还是点头应下:“是。”
    说话的这点功夫,厉其琛面前的粥已经少了一大半,温如意见他粥夹着饼很快吃了几个,基本就是填饱为主,一刻钟不到,他起身又回到了书桌前。
    末了又吩咐:“你先回去。”
    温如意微动了下嘴,想劝,但也清楚桌上那些东西的重要性,这几日还在斋戒中,恐怕要在上朝前都处理完。
    这让她想起去年他受伤时,才恢复一些就投入到公务中去,带伤接见了大臣也没带休息的,那阵子温如意对他改观不少。而今又有了新的认识,先帝在位这些年,大卫国泰民安,足以见先帝不是个蠢的,驾崩前授命亲弟弟作为摄政王,自然不是出于对亲情的信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厉其琛他担得起。
    去莞城时温如意就觉得他是两副脸孔生活的,人前纨绔放荡不羁,人后严谨,有时也没法藏的很深,便演绎的更夸张些,所以别人常说定北王得罪不起,睚眦必报,性情暴虐,可他办下来的事,手段虽强硬却都达了目的。
    豪门皇室,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容易。
    片刻,温如意倒了杯茶端到书桌旁,轻轻放下:“妾身不困。”她刚才睡了一个时辰,如今精神好的很。
    厉其琛笔下一顿,在奏章上写下了批注,合上后交给温如意,由她放到一旁的箱子内,很快,书房内重新归于平静。
    由窗外看,这幅情形很是自然。
    ……
    天亮时温如意才回小庭院,休息半天后,下午去了琢园,如此三天,斋戒的日子结束,上朝在即,四月十五这天,温如意跟着王妃一起,去往赵王府。
    此时距离赵王满月还有几日,但因孝期未过,宫里和赵王府内都不会操办,定北王府那儿也只是派人送了些礼过来。
    等见到德妃后,温如意理解了厉其琛的用意,德妃的情况并不好。
    温如意听过那样的话,月子里要养好,心情得舒畅,平日里有什么病痛也能消除,可若月子坐的不好,落下了病,那是一辈子都好不了的。
    四皇子出生才半个月先帝就驾崩了,这样的打击可谓是大,德妃接连几日前去殡堂哭灵,大悲之后,身体状况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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