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眉头一蹙,她虽然有这个怀疑,却不敢就宣之于口。
    旁边温姨妈因听“进宫”,便惊疑问道:“皇上为什么要传纯儿?可、可是有什么事?”
    范垣知道她是担心,便道:“您放心,没有别的事,皇上只是……传她说几句话而已,何况有我陪着。”
    温姨妈略松了口气,她还未说什么,冯夫人道:“照我看,有你陪着,却更叫人不放心。”
    范垣道:“夫人这话……我不明白。”
    冯夫人语带嘲讽道:“你怎么能不明白?你不是暗中筹谋着要娶纯儿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虽是个后知后觉的,却也不傻。”
    温姨妈面有难色,试着拉了拉冯夫人的袖子。
    冯夫人却道:“你不用怕,横竖有我呢。”
    范垣抬眸看向冯夫人:“我是想娶她,也并没有暗中,迟早会禀告夫人的。”
    “禀告?”冯夫人笑道:“我看你是想先斩后奏。”
    范垣笑了一笑:“却也可以这么说。”
    温姨妈见两人又杠上了,忙道:“好了,如今既然要进宫,可不便耽误。”忙招呼道:“纯儿,纯儿呢?”
    屋里的小丫头忙回不在,温姨妈着急,又催人去找。
    正这时候,琉璃带了小桃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才进门就看到这样的阵仗,不由怔在了原地。
    范垣见她回来了,便向着冯夫人跟温姨妈行了个礼,道:“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先带她进宫去了。”
    既然他说是“旨意”,不论真假,冯夫人不便擅自拦阻。
    可见他沉沉静静地要走过身旁,那口气实在忍不下:“站着。”
    范垣住脚。
    冯夫人看看他,转头看向琉璃,突然说:“纯儿,我才听说,你表哥想娶你,却不知你的意思是怎么样?如今你跟姨母回一声,成,就罢了。若不成,姨母给你做主。你不用怕任何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许多人都在,琉璃脸上腾地红了起来。
    范垣自始至终本都淡淡漠漠的,直到此刻,眼中才透出怒色。
    冯夫人这显然是在逼琉璃当面儿表态,她一个女孩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就好大言不惭地承认自己答应嫁?那势必会被人当做恬不知耻。
    温姨妈显然也觉着不妥:“夫人,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行!”冯夫人不由分说打断了,逼视琉璃,语气柔中带刚:“纯儿,你跟姨母回答,你愿意嫁给你表哥,还是不愿意?”
    琉璃原先还红着脸不知所措,此刻已经低下头去。
    范垣忍无可忍,走到琉璃身旁:“跟我进宫。”
    琉璃一怔。
    冯夫人喝道:“站住!”
    范垣置若罔闻,拉着琉璃要走。
    琉璃看看他冷峻的脸色,回头看向温姨妈为难窘迫的模样,以及冯夫人雷霆万钧似的……
    琉璃扯了扯手腕:“等等。”
    范垣垂眸,疑心她要退缩。
    琉璃站住脚,回头看向冯夫人:“我、我知道姨妈是为我好,只是姨妈别担心……我、我愿意嫁给表哥。”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可偏偏没有丝毫虚弱的意思,温和平静的,像是在诉说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事实。
    刹那间,冯夫人张口结舌的惊愕表情,像是一只才浮出水面张大了嘴准备吞下猎物的鳄鱼,突然发现自己咬住的是一块儿坚硬的巨石。
    范垣原本暗沉的眼神,突然似有一道明暖的微光闪过。
    琉璃回答过后,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对范垣道:“走吧。”
    直到出了范府,上车的时候,琉璃才问道:“到底宫里出了什么事,你……”
    范垣不答,只默默地亲自扶着她上了马车,琉璃正着急,却见范垣也随着进了车内。
    琉璃一心想快点打听宫中的情形,见他竟跟自己同车,并未多想,还迎着问道:“儆儿……”
    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整个人已被范垣紧紧地抱入怀中。
    他的力气如此之大,勒的她的双臂隐隐作痛。
    第48章 喂药
    琉璃不知范垣为何突然抱住自己,可看他如此反常,心里却错疑到了别的地方。
    她挣了挣:“师兄你怎么了?”
    范垣并不肯放开她,琉璃满心忐忑地又问道:“是不是儆儿怎么了?我昨儿听说宫里伤了人,是儆儿伤了人?到底是怎么样?你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我方才急得去找你,又为什么要带我进宫?真的是儆儿有事?”
    她满心都在朱儆的身上,一连串地问了这许多话。
    范垣听着琉璃不停歇地问了这么些话,才勉强定了定神:“没有大碍,不必着急。”
    琉璃听了这八个字,暂时心安:“那究竟是怎么样?”
    范垣道:“说了不许着急。等我一句一句告诉你。”
    琉璃举手捂住嘴:“好好好,我不急。”
    范垣望着她满怀关切忧虑的眼神,便把昨儿自己进宫,陪着朱儆去演武场,小皇帝发脾气,高值失手伤人种种都说了一遍。
    琉璃一边凝神听着,心也跟着如同擂鼓一样,听到伤了那侍卫,好歹不是朱儆受伤,微微松了口气,但又忙问:“那受伤的侍卫如何了?”
    范垣道:“已经救回来了。”
    还好没有真的弄出人命。琉璃忍不住念了声:“阿弥陀佛。”
    范垣瞥了她一眼,道:“先不用着急念佛,如果他的脾气不改,以后再这样继续下去,关乎的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死了。”
    琉璃的心猛地一沉:“师兄……你、你好好教导儆儿就是了。”
    “我一直在教他,但也得他肯听才行。”范垣淡淡地说。
    琉璃咽了口唾沫:“你、你要好好地跟他说……”
    范垣蹙眉:“我还要怎么好好的,难道要求着他去做?就像是陈冲他们一样,动辄欢欣鼓舞,种种的过誉夸赞?”
    琉璃无言以对。
    范垣扫了过去,想了想:“还有一件事。”
    才要把朱儆扬言要给郑宰思赐婚、却给他截住的事告诉琉璃,对上琉璃的双眸,突然想到她刚才在府里当着冯夫人的面儿亲口承认愿意嫁那一幕。
    范垣便问:“师妹,你刚才在府里……为什么肯当面向他们承认?”
    琉璃本以为他要说宫里的事,突然听提到这个,便说:“你若那样带我走了,夫人一定会很不高兴,也许又会因此迁怒……所以我先承认了,好歹她不至于总是针对着你了。”
    这个答案,虽是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范垣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琉璃问道:“师兄,你还没告诉我,又为什么这时候带我进宫?是儆儿想见我吗?”
    范垣不答,只默默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直到入了宫,琉璃才知道范垣为什么不肯在马车上告诉自己。
    ——朱儆病了。
    确切地说,从那天演武场风波之后,当夜,小皇帝就开始发烧,说胡话。
    所以今儿一整天范垣都没有出宫,跟太医们守在寝宫之中,观察小皇帝的病情。
    朱儆原本就有些小咳嗽,那日,许是受了惊,如今半是昏迷之中,时不时地还会说几句胡话。
    有时候是在叫“太后”,有时候却呜呜地哭。
    太医们忧心忡忡,毕竟皇帝年纪这样小,小孩子的病症是最棘手的。
    而且看这个情形,朱儆的病,又分明并不完全是身体上的症候。
    从昨晚上朱儆发热开始,陈冲便急命人从内阁将范垣请来。
    范垣足足看了朱儆半宿,外加今天一整天。
    思来想去,他才做了现在这个决定——把琉璃带进宫里来。
    这是个极为大胆又容易惹人非议的举动。
    琉璃被带进熟悉的皇帝寝宫,才进殿,就嗅到了一抹苦涩的药气。
    从那一刻,她的心越发慌了。
    越是靠近龙榻,那种心慌感越重,又有些隐隐地刺痛,就像是昨儿在练习女红的时候,那一针扎在了心头,果然是十指连心。
    陈太监跟两名太医迎了出来,见范垣带了“温家阿纯”过来,都不明其意。
    琉璃却早顾不得他们了,只望着里间,撇开众人,径直奔上前去。
    太医们还罢了,不明情况,只向范垣行礼。
    陈冲见状却忙也随着跑了回去。
    琉璃径直到了龙床旁边,却见朱儆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小脸通红,呼吸急促。
    琉璃几乎失声叫出“儆儿”,她生生地把这声呼唤压下,问:“这是……是怎么了?”
    陈冲看她一眼,回头又看向走过来的范垣,忙回答:“是受了点风寒。”
    泪不由自主地涌上来,琉璃眼前模糊,她举手擦了擦,俯身过去,在朱儆的脸上轻轻地摸了摸。
    果然滚烫!
    就算是昔日她在宫里照看的时候,朱儆偶然有些小病小灾,却从不曾高热的这样厉害!
    琉璃恨不得把小皇帝抱入怀中,心肝肉地叫着痛哭一场。
    但现在显然不是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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