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儆抬头:“倒是忘了,今儿她们也进宫来,这却热闹了。”
    一声宣,外间郑佳慧跟郑佳颖并肩走了进来,上前给朱儆跟严雪行礼。
    朱儆道:“你们可是要去普度殿?”
    两人道:“是。”
    朱儆说道:“那就去吧,朕这里正有客。”
    两人答应间,郑佳慧抬头看向明澈,正明澈也打量着她们两个,郑佳慧便赞道:“这就是范家的大小姐么?果然是格外的尊贵不凡。”
    不料才说了这句,明澈突然哇地哭了起来。
    众人吃了一惊,朱儆忙把明澈抱了起来:“你哭什么,人家在赞你好呢。可不要哭,哭的话就变丑了。”
    明澈给他哄了两句,才含泪停了哭泣。
    佳慧意外之余,听朱儆如此说,便也又笑道:“想必是从没有见过我们,一时不认得,只是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认识了自然就好了。”
    不料明澈听她如此又说,眼中的泪又落下来,哭着把脸埋在了朱儆怀中。
    这下子,郑佳慧红了脸,低头不敢再言语,郑佳颖在旁笑道:“到底是小孩子呢,不懂事。佳慧姐姐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青面獠牙会吃人的,怎么见着就哭。”
    朱儆见明澈不知为什么突然嚎啕大哭,有些心疼,琉璃也上来哄着,朱儆就对郑家姐妹说道:“罢了,你们先去普度殿就是了。”
    两人齐齐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说也奇怪,两人走后,明澈才又不哭了。
    朱儆见她眼中还挂着泪珠,便把她抱到桌边上,拿了一只狼毫笔逗引她:“不哭不哭,有什么不喜欢的,皇帝哥哥替小明澈打他们。”
    明澈才破涕为笑,朱儆心里高兴,又见明澈睁着双眼打量桌上的东西,便指着道:“你想要什么?告诉皇帝哥哥。”
    明澈好奇打量,突然看那个镇纸的玉狮子好玩,就指了指。
    朱儆便叫陈冲拿了过来给她玩耍,不料明澈的手小力气弱,玉狮子却沉重又稍微大些,明澈握不住,顿时就掉在地上,“啪”地一声响。
    陈冲忙抢过去捡起来,幸而这狮子坚硬,只磕破了一个角。
    朱儆见陈冲满脸紧张,因笑道:“这个值得什么?就算一百个也摔得,只要明澈喜欢,什么都使得。”
    明澈不知发生何事,因见朱儆满脸笑容,自己便也咯咯地笑了起来,脸颊边上漾出小小酒窝,甚是烂漫可喜。
    ***
    这时侯,郑家姐妹正出了大殿,两人一时并没有就走,在门口听了这句,对视一眼。
    沿着廊下往普度殿的方向而去,郑佳颖啧啧了两声,突然想到方才郑佳慧拍马反而拍到马腿上,便道:“姐姐,这范家的孩子是跟你犯冲不成,怎么你一开口她就哭,倒像是妨你。”
    郑佳慧自然知道这个妹妹正幸灾乐祸,因淡淡道:“怎么指定是我,你也在场的,兴许是妨咱们两呢。”
    郑佳颖不乐意,努了努嘴,又不敢如何,只说道:“好好好,也有我的份儿……不过,姐姐,这皇上也太纵容那小丫头了,你听听方才换上说的话,什么也都要给她呢。”
    郑佳慧沉着脸,一声不吭。
    郑佳颖又说:“得亏只是个镇纸,并没把那玉玺给她,不然可怎么了得呢。”
    郑佳慧这才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管好自己的嘴。你当皇上是你,会没心到那种地步?”
    说话间,便到了普度殿,两人不约而同地敛声静气,听得嬷嬷通报,才放轻了脚步,进了大殿。
    先前才到普度殿的门口就闻到香烟的气息,一旦入内,这气味更浓了,熏得人眼睛酸涩。
    郑佳颖暗中皱了皱眉,郑佳慧却仍是不动声色。
    两人走上前,却见郑氏背对着他们,盘膝坐在蒲团上,正对着大殿正中的一尊菩萨诵经。
    两人不敢打扰,只垂首静默地立在后面,半晌,郑氏读完了一卷经文,才将佛珠挽起,站起身来。
    姊妹两人才敢行礼,郑氏自己坐了,叫她们落了座,宫女上茶。
    郑氏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郑佳慧道:“才去见了皇上,禀明了一声。”
    “听说今儿范家夫人进宫,你们必然是见到了?”
    “是。”
    郑佳颖忍到此刻,终于按捺不住道:“太姑母,那范家的丫头实在是可恶的很,一见姐姐……咳,一见我们两个就哭,弄得皇上很不高兴呢。”
    郑佳慧瞥她一眼。
    郑佳颖道:“我说的是真的嘛。”
    佳慧便道:“小孩子不懂事,见了生人就哭,也是有的。”
    郑氏却突然说:“是吗?我却觉着,范家的人,向来跟郑家的人是不对付的,没想到连个小东西都这样。可见是天生的。”
    郑佳颖听了,面有得色。
    郑氏捻动佛珠,又过了会儿才说道:“自打我叫家里送你们两个进宫来,这两年,也差不多了。”
    两人不解其意。
    郑氏抬眼,看向郑佳慧的发间,望着那一支凤头珠钗道:“皇上赐给你的东西,你是每日都戴着?”
    郑佳慧见问,脸色微红,抬手扶了扶珠钗:“并不敢每天都戴,只是进宫的时候戴着罢了。”
    郑氏微笑:“你做的很好,皇上是个很念旧重情的人,他赏赐的东西,你每次都戴着,他看着心里必然也是熨帖的。”
    郑佳颖听了,在旁边脸色从白转红,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郑佳慧却毫无得色,只低着头道:“您教导的是。”
    郑氏打量了两人片刻,微微闭上双眼,过了会儿才说道:“我能教给你们的,都已经教了,再多也不能了。”
    郑佳慧微微有些诧异,郑氏说道:“我苦心给你们铺了这条路到现在,以后造化如何,只怕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郑佳慧心中微震,想说话,又有些不大敢开口。
    倒是郑佳颖眨巴着眼问:“太姑母怎么这样说,我们才走了几趟,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您呢。”
    这倒是省了郑佳慧的话。便看着郑氏。
    半晌,才听郑氏说道:“这宫里头没有谁是傻子,别看皇上年纪小,却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幸而如今他的年纪还小,还不算至难对付,再大一些,就难说了。”
    郑氏姊妹听了这两句,各自惊心。
    隔了一会子,郑氏又低低一笑,说道:“上次我就是大意了,只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操之过急,落了下乘,从那之后他心里已经暗中提防忌惮我了,何况外头还有个对头盯着,竟是什么也不能做了。”
    两人默默地听到这里,郑佳慧轻声道:“以后日子且长着呢,如今才开了个头,您不必就过于悲观多想。”
    郑氏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我这一辈子自然是无法收拾了,从来都给那个对头死死地压着,到现在尚且翻不了身,但是你们不同,尤其是你,佳慧。”
    郑佳慧微微一震。
    旁边佳颖皱眉,虽有不虞之色,却不敢吱声。
    “我能做的虽然有限,却也还能做一件事。”郑氏微微一笑,道:“也算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
    郑佳慧脱口道:“娘娘!”
    郑氏听到这一声唤,一瞬间,前尘往事风驰电掣般在眼前而过。
    “阿弥陀佛,”郑氏叹了声,道:“那时候,人人都称赞陈琉璃命好,只有我知道,哪里是她命好……可是后来想想,有人替她遇山开路,逢水架桥的,一切都打点摆布妥当,难道就不算是她的好命了?真真是羡慕不来的。”
    正是姊妹听了这句,各自茫然。
    郑氏道:“唯一叫我觉着痛快的,是那个人就算劳心劳力,也终究白忙了一场,哈哈……我虽然斗不过他,不过那会子看着他的惨状,倒也痛快。”
    郑佳慧还有忌讳,不敢多嘴。
    郑佳颖却忍不住好奇之心,忙问道:“娘娘,您说的是谁呀?”
    郑氏却不理她,脸色在瞬间却又变得阴狠:“可是我始终低估了男人的薄幸无情,只是他既然如此无情,当时又何必为了她,跟我……想想真是好笑的很。”
    郑佳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问了。
    郑氏却又渐渐地脸色缓和,盯着她二人看了会儿,慢慢说道:“总之你们两个记住我教你们的话。仔细谨慎行事……以后,郑家能不能扬眉吐气,我能不能出这口一辈子的闷气,就全靠你们了。”
    郑佳颖完全不懂郑氏在说些什么。郑佳慧逐句寻思,心里却有个不安的猜测,只是万不敢出声。
    渐渐地入了冬,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先前一直都在普度殿里静心修佛的郑氏夫人,突然暴毙身亡。
    同时,又有些流言蜚语暗中流传出来,说是郑氏身死的时候,本朝的首辅大人范垣就在跟前儿,换句话说,郑氏的死,嫌疑最大的,正是范垣范大人。
    第99章 揭秘
    内阁事务繁忙,范垣有时候夜不能归,琉璃也已习以为常了。
    只是这一夜,不知为何琉璃总是睡得不安生,心慌乱跳,而明澈那边也总是惊哭醒来,直到天明的时候才累乏睡去。
    琉璃才合了合眼,外头便有范垣的内卫送了消息进来。
    因为几乎熬了一夜,琉璃的头有些犯晕,她身不由己地听着外头的回话,眼睛望着从窗纸上透进来的清晨的明锐冷光,觉着自己兴许还在梦中。
    但是很快的,就在琉璃急忙洗漱完毕之际,温养谦便匆匆来了。
    养谦正是为了范垣的事而来,他一大早去了翰林院后,便听见众人窃窃私语说宫里头出了事。
    琉璃本已经换了衣裳,又派人出去细细打听,偏偏明澈又被惊醒,放声大哭,哭的琉璃的心都凄惶无措了。
    恰好养谦来到,琉璃像是得了主心骨,忙问养谦知不知道。
    养谦道:“我听他们说,皇上大怒,所以今天都没有上朝,已经让内廷跟大理寺联手调查此事,只不过对外仍不曾透露,因此这会儿大家都在偷偷地议论,具体怎么样却不明白,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琉璃道:“昨晚上四爷没有回来,方才他的人才来告诉……只不过他并没有说明,只说是宫内出了点事,四爷配合着查问。这一时半刻的可能不会回来,让我不必过于担心。”
    那人毕竟是范垣的心腹,很懂范垣的心意,范垣绝不会想让琉璃担惊受怕,何况是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不料琉璃一夜辗转,心里已经有不祥之感,哪里还肯听这些冠冕堂皇粉饰太平的话,便详细质问。
    那人无法,才只好把自己所知的实情说明,因恳切道:“夫人莫急,里头的兄弟只匆匆说,郑氏夫人突然暴毙,偏四爷那会儿正在跟前,所以竟有些说不清,如今正在配合追查。我们生怕夫人担心才不敢说。夫人放心,四爷绝不会做那些不忠不义之事,自然也会很快化险为夷。夫人只在家里静静等候四爷回来就是了。”
    琉璃明白这人的苦心,可又怎能真的“静静等候”,什么也不做?
    养谦听了琉璃所说,明白她知道的也有限,便道:“我立刻去找郑兄,他是个消息灵通的,一定知道根底。妹妹你千万要掌住,安心静候就是。兴许我们都多虑了呢?毕竟……四爷并非凡人,只怕我们在这里瞎着急,他那边已经遇难成祥了。”
    琉璃却也不想让养谦为自己担心,因也故作镇定地说:“这话很是,我听哥哥的。你且去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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