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用膳之后,绯君被上隳又诱又哄的去温泉泡了个澡,两人这才重新坐下来,开始上隳的诊断。
    看着他修长的指骨搭在自己细瘦的腕骨上,暖暖的感觉让绯君不动声色的撇开头,迎向窗外吹进的海风,漆黑的世界里没有勾勒出影子的红色线条,也找不到那粒红色的代表太阳的圆球,估计应该快到晚上了。
    垂眼看她细小白皙的手腕,可以看得清那青色的静脉,规律的脉搏跳动着,异常冰凉的体温让他有些皱眉。抬眼望她,见她是面对窗口的,他轻道:“天黑了,今天过得可真快,不是么?”忍不住微笑,于她精美的娃娃脸的面无表情,等待她的回答。
    “嗯。”短促而清脆悦耳的声音动听至及极,若春日里第一滴雨泪坠入凡尘,美得不似这凡间的任何乐音。
    他自我感觉十分心满意足,比较起半日前两人初逢时,她对他几乎完全不理睬的态度,现在的她就算仅仅用单音回答他的话,也算得上是急速飞跃了。呵,成就感果然很大啊。
    收回手,他后靠入椅背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的体温比正常人要偏低许多,对健康不好。”阴寒的气息在她体内盘旋,似有生命般诡异,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例子。
    少了他的碰触,她忽然有错觉认为手腕有些冷。垂手让上卷的长袖滑落,她淡淡道:“海月冥刀在我体内。”
    传闻是真的?她不但取了冥刀还能封在体内?
    当冥刀还封印在漆黑阴冷的冥海底最深处时,完全让人无法靠近,接近一定距离的人不是被冻死就是冻伤,别说触碰刀身,就连那黝黑无底的世界都无法有人轻易靠近半分。
    这样一柄聚集了不知多少月岁的深海幽寒的冥刀带来的影响仅只是降低她的体温而已,不得不让人暗暗吃惊猜测,战姬本身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他浅笑的接受又一令他惊奇之处。“原来是它。你体内的毒素基本上被这不常见的低温给冻结在五脏内,所以才会只导致了眼盲而阻止了其他更多的毒发症状。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必须尽快解毒才能保证你的身体不受剧毒的影响。”
    她随意应了一声,显然并不放在心上的继续面对窗口。
    他瞥一眼窗外无星子的阴云密布,微微皱了剑眉,轻声询问道:“如果我不坚持留你下来医疗,你回到赤焰岛上后会处理这毒么?”他担心她不会。
    “我没事。”
    她的回答让他锁住眉头,不是很愉快的盯住她无神色波动的精致小脸,自动将之解释为满不在乎。“绯君,为什么你的身体情况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的问题让她回过头来面对着他。许久的,几乎让他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开口了,声音冰冷若埋藏千年寒冰下的黄金般美丽冻人。“不能让人知道。”
    他想瞪她,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对她的怜惜让他无声叹了口气,柔声问:“为什么?”
    她不明白他的执着。这团红色男人骨架子还是辨别不清面孔,却用他的方式与其他的红色骷髅骨头区别开来。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不怕她,他的关心她,他还很温暖。低下头去看他相互握住的大手,她忽然想再感受他掌心的温暖。
    “绯君?”他温柔的催问。
    “不能说。”
    他想用力叹气给她听。默默凝视着她低垂的小脸,他忍不住猜想,到底海之国皇室内部有多黑暗,好端端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娃娃被养成这么自闭又不可爱,而且他还很有根据的怀疑她语言表达能力极端不良。
    算了,她是他第一个认定要交的朋友,还能怎么样?谁叫他没事干发现她身上那么多让他心动的闪光点,不折服都不行。想来也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发现她的优点,她却没有任何别的朋友,是她的冰冻态度吓跑了所有人还是他比较脸皮厚的死缠烂打功夫一流?
    微笑,他诱惑的开口:“绯君,我们来做朋友吧。”
    她抬起小脸面对着着他,偏一下头,忽然张开小嘴:“飓风要来了。”说着起身,走到窗边,侧首感受海风的气息。
    他一怔,直起高健的身躯,来到她身后,凝望远方天空厚重云层的聚集,剑眉微锁,实在不悦飓风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捣乱,他正劝说她答应当朋友呢。
    门外传来粲然的低叫:“主上,飓风来了。”声音小心翼翼的,显然忌惮不已之前犯下的过错。
    “我知道了。”他叹一口气,牵起她冰凉的小手,在她扬起无表情的精美小脸时,他自然的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想看我的本事么?来。”其实是不放心有任何人会来找她的麻烦,为了她的安宁,他决定今后都时刻找各种借口拎着她在身边算了。
    他温暖的大掌让她没有多想,便乖顺的应了一声:“好。”
    他满意的牵着她出门,无视门外粲然几近痴呆的死瞪着他们交握住的双手。他心情非常好的一路牵引她来到华西宫最高处的平台。
    “这是岛心,也方便我维持防护结界。”他松开她,走到平台中央一张椅子坐下。没有其他人在场,他解释,“他们去做防备和补救工作。”他能保护住岛屿的陆地面积,可不包括海洋席卷的范围,华西岛的剧毒海产得靠人力去守护。
    她在他示意下在他身边另一张椅子坐了,抬首望着黑黝黝的高山,“山那边是什么?”宫殿建在半山腰,她从未涉足过都灵宫以外的地方。
    他抬手布出一道结界,银色的光芒散布成半圆的光圈,由他为圆心,笼罩着扩散开去,包围住整个岛屿,消失在接触到沙滩上海浪的交线处。“岛那边是居民区和码头。”见她面向着大海,他自动补充,“我的结界只能守护住陆地的范围,遇水即化,一旦潮水淹上来,那么你会看到遍山人影的辉煌。”
    她看着黑暗世界中移动来回的红色海浪线条,“都灵岛的守护结界由你一人承担?”以都灵岛的面积而言,他能在最强的飓风中保住全岛,足以证明他的守护法力相当的厉害。她侧首看向他,如果是事实,那么他的守护能力甚至能与梅君匹敌。
    他不是很在意的耸肩,“没办法,岛上只有我会。”要是哪天把他惹火了,带着母亲搬家后,哭着追的绝对是一整岛的居民。
    她默默注视着他,“你不讨厌这份责任么?”他似乎很快乐的能成为唯一担负岛屿安危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自愿?
    他低笑,“不讨厌,虽然有时很烦,但我可以找乐子。”他是唯一不能轻易离岛的人,加上身为岛主的大小事务。很多时候,的确烦得他不得了,那个时候,身为他手下的西狩和粲然就倒霉了,因为他会拿他们两个寻开心。
    温和接收她应该是疑问的面无表情,他轻喃,“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承担的职责,无论喜欢与否。如果真的不快乐,那么想办法让自己高兴,实在不行,就抛弃一切,有条件的浪迹天涯也是可以的。”
    抛弃一切……她精美的小小娃娃脸上闪过一刹那的渴望,如果真的能抛弃一切……
    他将她细微的转变收入心底,心微的又酸了起来。压在她肩上的重任到底让她有没有喘息的机会?大家都认为12岁成为战姬的她是海之国的传奇,每个人都赞颂她的强悍又畏惧她的强悍,可又有人真正关心过她的意愿么?
    很轻很轻的,他低问:“成为战姬,你快乐么?”该死,到底她是不是自愿当上这个战姬的?
    垂闭的眼睑微的掀了掀,几乎让他以为她要睁开眼了。最终长而曲卷的睫毛还是垂下,遮掩住所有的眼眸流转。她偏开头,淡淡道:“不。”
    他在那一瞬间有冲动想把她拥入怀,紧紧的抱住,好驱散她娇小身影上散发出的无言压抑。
    她的人小小的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内,身板却挺得笔直。就在她承认自己的不快乐时,仍是那般倔强的傲然,让他心微疼的想做些什么,好安抚她的拒绝被安慰的坚强。
    微微一笑,垂下眼,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有些颤抖,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喜欢上她了。
    尽管有些不可思议,可就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他喜欢上了面前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强悍战姬。所以他才会注意她得这般细腻,将她隐藏的细小神色和思绪收纳入眼,甚至纵容自己为她心疼怜惜。
    真奇妙,不是么?他抬眼凝望她精美的娃娃小脸,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惊讶刚发觉的心思。喜欢上她,是件那般自然的事,她能牵动他的心,就够了。
    她不知道他的心绪转动,只是静静思索着方才的坦承。一向她不爱多说话,更别提他人说出真正所思。可在他面前,她尽管犹豫,却仍旧说出来了,简单得没有任何顾虑,只是心些微的紧张,对于头一回生疏举动的不适应。
    沉闷的雷鸣让他张手布出第二道结界。仰头看着汇集厚厚云层间划过的树状闪电,“飓风会维持很久哪,赤焰岛那方面,你不需要捎个信回去告之你会在这里暂住?”
    “他们知道我来都灵岛。”
    都灵岛?是啰,他都差点忘了这回事。他沉思的望她精致的侧脸,突然很想把真正的事实告诉她,从头到尾什么也不隐瞒,但……一旦告诉了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哪怕是有理由的,她会不会冷静听完后,转头就走?
    轻笑,他非常肯定她会。瞥一眼恶劣的天气,若是他让她在这种鬼天气离开,他不会饶恕自己,就算要让她走,也至少得是在个晴天,不轻易出事的好天气才行。
    而且,他不想放她走,至少在他刚刚喜欢上她时。他想医好她的眼,再想尽一切方式挽留她,并不拘束她的人,他想让她也喜欢上他。如果可以在喜欢她的同时被她喜欢,那将是件多美好的事。
    微笑着,他在加密的闪电中布下了第三道结界。“绯君,为什么你单独对华西岛感兴趣?”赤焰岛对管辖区内的问题五岛向来是只要不惹事,皆不理睬的放任态度,这回为何奇怪的起了兴趣?
    “君上要华西岛的资料。”她冷淡回答,看也没看他。
    笑容凝了一凝,他微眯上眼,快速思考海之君对华西岛下手的可能性。海之君喜怒无常杀人没有理由是出了名的,他不得不防着些。“如果海之君下令要你攻打华西岛,你会么?”华西岛绝不会是赤焰军团的对手。
    他严肃的语气叫她分神看他,看不见他下颌骨的笑容咧开弧度,她淡淡道:“我不得不。”只要海之君下令,她就绝不能违背。
    他嘲弄的笑一下,明白她的地位问题,“可我不明白,为何海之君单独对华西岛起了兴趣?”
    真糟糕,若是平时得知此事,他顶多会严令岛民不要惹事生非的同时寻找其他出路做后备,可此时偏偏多了个她夹在中间哪,要是海之君发现她在华西岛上,她就算身为战姬,海之君也不会轻饶吧?
    没待她开口,他冷静道:“明日我送你回赤焰岛。”他不能让她有任何受到伤害的可能,他会尽他所能的保护她。
    略惊讶,她扭过头面对他,完全不明白他的转变,之前他不是一直坚持留她下来么?
    他勾出个浅笑,“都灵岛和华西岛距离最近,如果发生战事,不会对你有好影响,你也得回赤焰岛指挥大局。”顿了顿,他笑得很温柔,“日后,我是否能上赤焰岛找你叙旧?”
    他的体贴依旧有些新奇,舒服的感触让胸口暖暖的。她轻道:“好。”就算不顾及到芸君,为了他,她也不会让战事波及都灵岛。
    “我会尽快解你的毒的。”他迟疑了一会儿,仍是伸出了手,轻柔抚摸着她小小的冰凉脸颊。他会在战争爆发前让她恢复成最佳状态。
    他的大掌好温暖,僵硬的感受他温和的动作,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的抚摸过她,她不知道被安抚的味道是这么的安心和窝心。
    他没错过她的僵持和细细的颤抖,叹息一声,他探出双手,抱过还来不及反抗的她到自己怀里,用有力的双臂温和的包裹住整个娇小的她,下巴搁到她发顶上,他闭眼低叹,“借我抱一抱,只是突然想拥抱一下,如果你愿意帮忙,可以圈住我的腰,我会很开心。”
    她感觉他强大的体温好暖,连带她冰冷的面上也热了起来。犹豫着,她颤抖的伸出手,小心的环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小手捏成拳头轻轻搁在他腰后。悄悄的,眼眶热热的,她将脸生疏的埋入他宽厚的胸膛中,闷闷的回答:“好。”
    他心疼又想笑,终于忍不住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这是不是证明了,她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的?
    飓风刮了一整个晚上,上隳和绯君也整个晚上没合眼。
    随着太阳升起,恶劣的天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上隳遵守诺言,一大清早的就下令备船,他亲自送绯君回赤焰岛。
    无人反驳绯君的离去,倒是大伙儿对上隳紧张兮兮的,全部用祈求的可怜眼神送他上船,就怕他一去三五个月不归,华西岛葬送于海啸飓风中。
    送行的时间就长达两个刻钟,好不容易,船才得以起程,行驶向赤焰岛。
    哭笑不得的摇头,上隳步入船舱,看到绯君立在窗前,娇弱小巧的身子笼罩在金色光芒中,像是随时可能消失似的,美丽得不属于这凡尘。“绯君。”他温和唤道,微笑于自己荒谬的想法。
    她侧过小脸面向他,两束乌黑的长发垂及大腿,整个人格外的玲珑娇美。
    “吃些东西,我们睡个觉休息一下,起来就到赤焰岛了。”他浅笑看着她乖顺的走过来,坐到圆桌边。两人整晚都没合眼,他不希望她会累着。
    安静用着早膳,他微笑着一直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经过昨天晚上的交谈,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他相信是她开始喜欢上他的原因。很快乐,他从未有过这么快乐的时候,光是看着她精美的娃娃脸,他就可以看上三天三夜也不会觉得厌烦。
    她在他毫不掩饰的注目下,有些不自在。就算她只看得见他是一团红色人体骨架附带内脏,辨不清他的五官长相,可她感觉得到他视线中的热切渴望。很陌生,从未有人这样看过她。
    “你……很饿么?”忍不住,她开口询问,清脆悦耳的声音动听若天籁。
    他眉毛一挑,笑着摇头才想起她是看不见的,“怎么这么问?我不是很饿。”他们正在用早膳,他哪里会饿?她的问题真古怪,不过好可爱也好贴心,她也逐渐学会关心他了呢。
    不饿为什么她盯着她的目光像垂涎大餐?她直接回答:“你看我的方式很奇怪。”
    他刚要笑,却敏锐的觉察到她言语的用法,“你居然能感觉我看你的方式?”她的听力达到这种程度了?不可思议到了诡异,有可能么?
    这不用“居然能感觉”吧?他直勾勾第盯着她看,那颗红色骷髅头一直正面对着她,不知道才怪。
    没见她回答,他也不以为意的低笑,“是太放肆了些。如果有其他男人这么看你,你怎么处理?”直接杀掉还是挖掉眼珠子?哪一项他都不反对啦,巴不得全天下只有他才能拥有看她的权利。他没那么大方与其他雄性动物分享她的夺目出色。
    她想都不用想,“没有人敢这样看我。”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他心满意足的点头,继续早餐之前丢下一句话:“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喜欢你。”
    她非常缓慢的抬起小脸,不太相信这男人用谈论天气的方式告诉她对她的感觉。错愕过后,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怀疑他的动机或反省自己的价值,而是胸口暖暖的,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
    忍不住,她缓慢弯出朵绝美的笑来。
    那一瞬间,明媚的光芒笼住她全身,仿佛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无以言喻的诱人魅力,美得简直不似真实。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直到胸口的涨通难忍,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是屏息的。连连摇头而笑,天哪,她竟然如此轻易就能给予震撼。他怀疑,她甚至在大战时不用动任何武力。只要微微一笑,那倾国倾城之姿,轻易就能让任何顽劣凶狠的敌人弃卸臣服。
    他的反应让她困惑的收住笑,以为他在嘲弄她。
    他低笑着叮嘱,“绯君,以后你只能在我面前这样笑,否则会有无数男人为你疯狂,介时我担心我会被情敌们轻易每人一口口水就淹死了。”
    再次看她被逗出来的美丽笑容,他不禁也笑弯了眼。会笑就代表着她此时是快乐的吧,真好,他喜欢她快乐的样子。
    她好想告诉他,他脑子有毛病。全天下惟有他敢这般逗弄她而不被吓跑,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人有机会如此接近她,看到她笑?
    放下碗筷,他笑着望她精美无比的娃娃脸蛋,为她的快乐而快乐的同时深深的心疼。她以前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从来就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所求,带给她任何微笑的快乐么?
    轻叹一声,他伸出手包住她冰凉的小脸,“真想把你留在岛上一辈子,有我陪着,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叫人为她心疼得只想叹息。
    笑容变浅至无,她恢复冰冷的面无表情。安静感受着他掌心的暖意,她轻轻道:“不能。”
    他微眯双眸,恼怒缓缓自胸膛升起,“可你不快乐,为什么不能摆脱,你不可能当一辈子战姬的。”到底是什么逼得她不得不成为战姬?她不是贪爱名利的人,他甚至可以下结论,她不爱这世上任何虚浮的东西。
    “不能。”她淡淡道,感受到他身上逐渐散发的怒意,却明白绝不是针对她,他永远不会对她发火。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收回了手,他深呼吸一口气,惊讶自己轻易为她而起的情绪起伏,“为什么,可以告诉我么?”温柔的,他问出这个不指望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天晓得,在得知她有多不快乐后,他能无动于衷的送她回原来的世界,那就真见鬼了。
    沉默了许久,她一直垂合的眼帘微微颤动,很慢很慢的,掀出一双若上好黑玉的漆黑大眼。
    他惊讶的挑眉无法言语。为她异于常人的眸色,他第一个反应是:“是中毒的原因么?”不可能,中毒顶多会导致血液冲足眼瞳,使看起来是红色而已,不会也不该变黑才对。
    若无光泽的最纯净的黑水晶的双眸眨也不眨,“不是。”她静静等待他嫌恶的态度出现,胸口隐约的疼起来,毕竟这海之国内不可能会有任何人接受她的眸色么?
    他无法理解,所有海之国的人都是蓝眼睛,就算为数不多的和异族的混血,只要孩子出生和生长在海之国,也都只有蓝色眼珠,无一例外。
    “我母亲是绿之国的公主。”她平淡解释,无法面对他有可能的任何厌恶神色,偏头望向窗外黑的天红色轮廓的云。
    他慢慢的明白了她不像解释的解释。愤怒燃烧得迅速无比,为她曾经遭受过的不公道的怀疑和歧视。
    “谁敢否认你的身份?”他用尽全力才止得住双拳的颤抖,他想杀掉所有胆敢伤害过她的人。
    他的怒火让她困惑,他的问题让她难以理解,可一旦当她转回头,看到他全身迸发的压抑狂怒,她忽然间觉得肩膀一轻,种种沉重的过往被他的怒火给烧得一干二净,她居然一点儿也不再觉得委屈和耻辱。
    好新奇,他竟然可以解开她身上背负的枷锁?
    “都是谁?”他努力放柔声线,只因为她脸上显示出的好奇神情,那般的生动可爱,半点也不符合现在的情况。他没心情赞叹和欣赏,只想知道侮辱过她的人,然后去全部杀掉泄愤。
    眨了眨大大的黑眸,她好奇的感受他带来的神奇感受,轻答:“没人敢。”
    “我指的是你成为战姬之前,你也有年幼需要人保护的时候。”他忍不住低咒,“见鬼了,你母亲到底是怎么当的,难道她就不会站出来挡在你身前吗?!”
    她垂下眼帘,漠然的表情给了他最好的答案。
    再低咒一声,他想咆哮,又不得不自我控制,“你母亲不是最受前任海之君宠爱的妃子么?”据说当年还掀起过不小的战争,只因为前任海之君的强盗虏人行为,结果是海之国大胜绿之国,前任海之君嚣张的独霸佳人。
    这可不是谣言,而是很有根据的小道消息,全海之国的人都津津乐道,用以称赞他们海之国军队的骁勇善战。
    她悄悄抬眼,看着他搁在桌上捏得死紧的拳头,犹豫了好久,才慢慢伸出小手,覆盖住他的拳。感到他全身一颤,她不敢看他有的任何鄙视,小声道:“不是母亲的错,她并不是自愿来海之国的。她一直就想着回绿之国去。”记忆以来都是她母亲独守深宫中,整日以泪洗面的思念绿之国。
    他的沉默让她没来由的怯懦了,刚想收回手,却被他温和的用两只大手包住。暖暖的,让她抬眼望向他。
    他静静看着她。为什么受伤的是她,她却还想着要安抚他的怒火?是不是这些年来,她一个人独自抗着委屈的同时,还在默默关注着伤害过她的人?
    他没忘中毒昏迷后醒来时,她第一个问题问的是别人,而正是那个别人害她中的毒。
    虽然她杀人不眨眼,冷血又残酷,强悍得令人畏惧,她却有一颗温柔的心。为什么?若他是她,他肯定会变得偏激而且嫉世愤俗,怎么可能还这维持着这般纯净善良的心灵?
    “你的眼睛非常美,比我想象的要美丽上万倍,”他认真道,注视入她若黑水晶的美丽双瞳中,“我曾经听说过陆地上的人种有不同的眸色,可我认为,你的眼睛的颜色是最漂亮的。”那么的漆黑深幽,几乎要把他的灵魂都给摄进去般的黑暗,美得出乎他意料之外,比任何颜色的眸色都要适合她。
    她略微瞠大双眼,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赞美她。她的眸色被视为背叛,而他居然认为是美丽。看着他不咧开而是呡直的下颌骨她脱口而出,“你果然有毛病。”
    他想瞪她,却失笑,“这样也很好哪,至少你会接受我,对吧。”若他像平常人一般畏惧她,恐怕早就被踹得老远去了,哪还会有半分机会发现她有多好。“我很幸运,对于在你眼中的有毛病。”
    她无言以对,胸口中有个地方悄悄软下去了。
    他笑着看她,嗓音很温柔的询问,“我来让你快乐,做你一辈子的朋友好不好?”
    她的目光由他红色的骷髅头下移到他握住她小手的两只红色大大手骨,明明看起来只是一根根连接起来的骨节而已,却温暖得不可思议。
    “好。”这一次,她回答了,她选择接受他。
    船尚未接近赤焰岛就被巡逻的卫兵舰队阻拦,在看到绯君站立在船头,护卫队才恭敬行礼放行。
    赤焰岛的港口显然是军港,装备精良数量庞大的军舰让上隳勾起唇角,心里有了底,计划一回去就寻找新岛迁移,他没兴趣让华西岛的无辜岛民丧命于海之君的儿童游戏,更没兴趣让绯君为难。
    港口迎接的是妃色和炽殷,见到跟随绯君身边的上隳,皆不解的交换了个神色,绯君从不让陌生人接近身侧,而他们确定都不认识那个身材高大精瘦,长相英俊斯文的年轻男人。
    “主子,都灵岛一切无恙?”两日不见,绯君似乎有哪里改变了,妃色迎上来,难掩戒心的上下打量上隳。
    简单点了个头,绯君侧首抬头望向上隳,不知该说什么,她没交过朋友,完全不懂该如何接待他。
    上隳浅笑,读出她面无表情下的犹豫,看着她又大又黑的漂亮眼眸,他并不介意自我介绍。抬眼看向盯着自己的一男一女,凭借他们可以站到绯君身后,基本可以猜出他们的身份,“我是上隳,绯君的朋友。”
    朋友?妃色和炽殷不可置信的瞅向娇小的绯君,谁也无法接受这种荒谬的可能性。绯君的不亲近人是出了名的,她怎么会在去都灵岛仅仅两天的时间内就接受了一个男人做朋友?
    绯君并未觉察到属下的疑惑,只是依照上隳的方式,“妃色、炽殷,最高级副将。”
    绯君的不否定和开口介绍让妃色和炽殷的下巴都快砸到地上了。
    忍住怜悯那两人的冲动,上隳微笑着低下头,不打算再刺激他们了,“我先回去了,今后若天气晴朗,我来找你下棋可好?”
    她看着面前的红色男人骨架子,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她短促的回答:“好。”
    “照顾好自己,多休息。”他不放心的叮咛,就算她体内的海月冥刀镇住了所有的剧毒,可那毕竟是华西岛的剧毒,有了半点差错都不行。
    “好。”她静静的将胸口的暖意给深藏记忆。
    盯着她精美的娃娃脸,他想叹息,怎么办,还未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这样的感觉称为友谊实在是有点勉强,他应该直接邀请她做他恋人的,虽然有可能她会毫不犹豫的打掉他满口牙。
    一步步来吧,他对她的感情燃烧得迅速,她却如一眼深潭,沉静而缓慢。不过他对自己的耐性有信心,只要努力,既然她能接受他为朋友,迟早也会接受他进一步,呵呵。
    “那我走了,你记得别太劳累。”他在她回应后返身上船。
    她目送红色的小船缓缓调头,没待驶出港口,她转身向岛内堡垒走去。
    半晌才回过神的妃色和炽殷忙快步跟上。方才绯君与上隳的每句必答让他们仍震撼不已。完全不能想象在都灵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让绯君勉强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对望一眼,妃色和炽殷彼此心里都明白,若非那个叫上隳的年轻男人别有居心,那么便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也许他是唯一能解开绯君心结的人。
    海洋的天气和大海本身同样变化默测,上隳可以出岛与绯君见面,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我让人送来的解药和补品你有没有吃?”一待两人独处,上隳立刻牵起她的小手把脉。
    她坐在椅子里,垂眸看着他修长的两根手指骨头搭在自己的手腕骨上,记忆中的温暖让她微微弯起唇角,“有,妃色有做给我吃。”每一回的解药和补品他都附上了书信,详细说明如何熬制。他并未指出绯君的状况,仅仅是说对绯君的身体的补品而已。
    “为什么妃色会不知道是解药?”她不明白,妃色的医术也算得是上乘,怎么会看不出药的成分和功效?
    他笑一下,“因为你中的不是普通的毒。”测脉的结果让他皱眉,“奇怪,没道理毒还在体内。”轻托 起她的小下巴,他看入她的双眼,虽然没有灵气,可完全不是瞎眼人的浑浊,很清澈,只要伪装焦距,是辨不出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的。这让他困惑。
    他的靠近叫她微的紧张了。呡了呡樱唇,她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睫,“我没事。”
    他瞪她,不敢相信这个时候她还在跟他说这种客套话。
    她感觉到下颌的手有些用力。“我会探知法术。”
    他花了几秒钟接受这个解释,恼怒不减,“那也不能代表没事。探知法术有多厉害?可以代替视力?”
    没听出他些微的讽刺,她抬手,掌心贴住他的胸口,认真道:“你的心脏,我看得见。”
    冰凉浸入胸膛,低下头,他看着她柔软的小手张开,平贴在他左胸上,一瞬间,他竟然开不了口,那情景好象她握住了他的心,而他给予得心甘情愿。
    强壮而规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温暖渗入她的手心。她有点惊讶,她只是想告诉他探知法可以看到的景象,却奇妙的让他的脉动牵引住了她。耳畔传来结实的心脏跳动声,不知为何,脸微微热了。
    精美白皙的面颊上染的绯红让他无法移开视线。仔仔细细看她小脸上的分分寸寸,他叹息的缓慢垂下头,向她挨近。
    她不懂他要做什么。托着她下颌的大手轻柔的摩挲着她细致的肌肤,舒适的暖让她放松,面对他的靠近,她慢慢合上双眸,信任的将自己交给他。
    她合眸仰首的精致小脸上的信任神色叫他心跳加快,从未有过如此的感动,让他更加无法控制自己想亲吻她的欲望。
    突然的,门外传来妃色的声音:“主子,海之君召您上国都。”
    他猛然抬起头,反射性的瞥向门口再看向已睁眼的绯君,她嫣红美丽的小脸让他微笑。
    “我的心跳得很快,对吧。”他轻声道,大掌温柔的按住她想抽离的小手,“这说明我喜欢你呢,绯君。”
    她仰头看他,觉得脸好热。她的心跳得也好快,这也说明了她是喜欢他的?
    “主子?”妃色在门外询问。
    “知道了,备舰,即刻起程。”在回答妃色时,她一直看着他。手心下是他急速的心跳,胸口里是她快速的心律,眼里是他红色人体骷髅骨架,脑里是对他感受的震惊。
    她喜欢他,是么?
    大大的眼睛漆黑美丽,他轻叹,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尽管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黑眸,可被这样的又大又黑的双眼瞪久了,也是很吓人的。“你去吧,我回去想想你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一天不解她的毒,他一天都不会安心,就算她用的是探知法术,可还是会折损她法力的。
    他要回去了?他们才刚见面而已。她垂下眼,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念头。收回手,她低着头,迟疑了好久才小声道:“短期内不会变天吧?”话一出口,立刻后悔的飞快起身想离开。
    一怔之下,他站起来快手拉住她,弯身看她咬住下唇的模样,他又心疼又想笑。“短期内肯定不会变天。”轻轻道,他牵起她的小手,让自己的暖意包围她的冰凉,“我陪着你好不好?”
    她深深垂下头,所有的不安都被他的问题打消。忽然间,她觉得好快乐。“好。”她好小声的回答,忍不住又大声了一点:“好。”
    笑弯了眼,他牵着她向门口走去,“这一个月我很想你呢,绯君。”
    低着头看两人交握的双手,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她觉得心里甜甜的。
    门外的炽殷和妃色在看到他们牵手的情景,同时呆掉,无法言语。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上隳挑眉,怎么,很奇怪么?
    当然很奇怪!妃色和炽殷用眼神用力回答。这世界上根本没人能碰触到绯君,他能活生生的握着绯君的手,这不叫奇怪,根本叫奇迹好不好?
    按照惯例是由妃色陪绯君出岛,炽殷驻守赤焰岛。可一时间,两人都无法动弹。
    “都灵岛上没有一个好人啊。”妃色喃喃道,死也不愿相信她娇小可人的主子就这么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给轻易接近了去。
    炽殷同样面色难看,“海之国皇室和都灵岛难道又会多一道姻亲关系?”他很担心都灵岛的土匪们会借此在赤焰岛头上作威作福啊。
    望着远去的一对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朋友的背影,赤焰岛两大最高副将默默的开始为赤焰岛的将来哀叹起来。
    战舰直驶海之国国都。在绯君单独进宫面见海之君的时候,妃色与上隳单独留在舰艇上等待。
    斜眼打量着悠闲立在船舷边的上隳,妃色满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出色。
    他是个很显眼的男人,年轻又高健,不提他的长相斯文英俊出色,光看他的举止,就够让人赏心悦目了,任何时候皆从容不迫,温暖的笑容极易让人不设心房,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优雅大度和自信,怎么看也不像来自都灵岛那个土匪窝。
    侧转身,上隳好笑的望向一路上直把他当贼盯的妃色,“有什么疑问么?”可以理解,若将来有任何一个陌生男人企图拐走他女儿,他会比妃色更紧张兮兮的,说不定会失手谋杀自己未来的女婿。
    也不拐弯抹角,妃色走上前,直接和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上隳对视,“你到底是什么人?”就算主子认为他的个朋友,可她就是不相信区区两天之内就会冒出个异性朋友的说法,他肯定别有所图。
    他环抱住双手,有趣的思考这个问题,“我想,我应该是个比较死皮赖脸的人。不过,绯君的评价是我的脑筋不太正常。”
    她瞪眼,对于他的回答相当吃惊,根本不会有任何正常人这么评价自己的好不好。
    他微笑于她的夸张表情,“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让她快乐就好。”
    注意到当他提及绯君时柔和的眼神,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妃色若有所思的点头,“是啊,虽然这并不容易。”如果真能让绯君像个常人的快乐起来,他是哪个土匪窝里出来的的确不太重要。
    他浅笑,“我可以问一些关于绯君过去的问题么?”他毕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对于海之国皇室的了解多半来自传说和谣言,很多事情妃色这个跟在绯君身边的人应该比他清楚得多。
    他礼貌的语气让妃色高高扬起眉毛,“为什么不直接问主子?”私人的事情由私人回答比较好吧?否则就比较像背后乱嚼人舌根的三姑六婆。
    他眼里闪过心疼,“我不想让她回忆。”他可以肯定绯君的过往并不是什么快乐的日子,他不忍心让她亲自再碰触那些晦涩,如果不快乐,那么就忘掉它,别再去想。
    这个男人心细似针又思考若海洋般深沉,若非花了大量的心力,他是做不到这样的关注的吧。妃色安静看了他一会儿,“主子因为眸色不同,从小便遭人排斥,直到她12岁那年成为战姬,才没再有人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剑眉微锁,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前任海之君架崩后,现任海之君囚禁了主子的母亲绿妃,所以主子必须得听从海之君的任何无理要求。”
    他拧眉,上一回他以为她是因为政治地位问题而服从海之君,没想到她的“不得不”是这样的原因。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妃色迟疑了一下,“其余的事你得自己问主子。……主子的母亲绿妃对于她是个禁忌,最好别问。”
    “谢谢。”他温和浅笑,移开视线向港口的人群,脑海里反复思索着妃色给予的短短几句话。心,怜惜哪。这种环境下成长的绯君,能快乐得起来就怪了。
    “你怎么看主子?”妃色忽然发问。
    他柔和了双眸,想到绯君令他惊讶和赞赏的种种。“她很善良。”温柔轻道,他弯起个极温暖的笑容,“是个好孩子。”
    ……努力按耐下瞪人的冲动,他们谈的确定是同一个人?妃色笑得好难看。绯君说得没错,他脑子果然有毛病!
    眼一亮,上隳轻快低笑:“她回来了。”
    投过目光,妃色眼里闪过担忧,“主子见过绿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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