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赴考的举人共有五千名,皇帝宁缺毋滥,三甲进士只取了二百一十九人,不过琼林宴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尤其是赵初阳,朝廷已经有好些年没出过这样的年轻又没有家室的英俊状元郎了,一时许多人给他投橄榄枝。这琼林宴变相成了高官们的乘龙快婿相亲宴,连唐胖子都被人问过几回家世,倒是鹿一鸣年轻太小反而无人问津,不过这次没等他较劲,便让人请走。
    到了院外才发现,一同被叫来的还有赵初阳、唐清丰和尤竫。
    鹿一鸣比其他人还是少一分沉稳,等在外头的时候,好奇地问:“你们说会是哪位大人要见我们?”
    赵初阳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说:“请我们来的人没穿宫服但腰上挂着内廷的令牌,你当知是谁。莫声张,少说少错。”
    鹿一鸣会意过来,猛地倒吸一口气,连连点头。
    在廊下站了大概有两刻钟,才有人将他们请入殿内。
    苟梁跪坐在下首,直腰挺胸目不斜视,若是忽略他紧抿的嘴唇上涂着的生肌膏的话,当真是比翰林院的老学究还要老成持重。
    皇帝看着他这样子,想到他方才在自己怀里意乱情迷的模样,满心开怀,让四人平身的声音都添了一抹平易近人。
    四人起身,人还没站直,待看清上首身穿明黄龙纹常服的男人的相貌后,猛地又跪了下去。
    动作最快的当属吓得最重的唐清丰,倒是鹿一鸣因为过度的惊讶,目瞪口呆得看着皇帝——在金銮殿上的殿试离得远,皇帝又戴着冕旒看不真切面容,他们今日才得见龙颜,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当日的“贾德兄”!
    被赵初阳硬扯下地,鹿一鸣才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喊道:“草民该死!”
    噗嗤一声。
    苟梁没忍住笑了。
    皇帝看他以拳抵唇努力忍笑却是酒窝深深的样子,眼里便生笑意,也不怪罪鹿一鸣的失礼,只道:“都起来吧,童艮生看茶。”
    苟梁看鹿一鸣皱着脸一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便想逗逗他,说:“鹿传胪,如今你已是十六传胪,虽还未任官职,但以草民自称却是不妥。”
    鹿一鸣是个实诚人,当即绷着一张脸又跪着正正当当地行了一礼,“微臣御前失仪,请皇上治罪!”
    苟梁端起茶杯掩饰嘴边的坏笑,倒是童艮生看着脸色,亲自将以头贴地的鹿一鸣扶了起来。
    苟梁起身对鹿一鸣作了一揖,“是子归无状了。”
    “无妨。”
    应话的却是皇帝。
    让苟梁坐下后,皇帝心里念着刚才和苟梁修了一半的避火图,有心想快点回宫,便开门见山地说:“朕此番召见你等,为的是宁州治理一事。你四人的策论朕看过,确实颇具见解,朕有意让你等驻宁州,你等意下如何?”
    四人哪里顾得上喝茶,连忙从椅子上滑跪下来,诉了一番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衷肠。
    皇帝道:“此去少则十年,长则一生都无法重归故里,你们多加思虑再回答朕不迟。”
    四人连忙再表忠心。
    皇帝道:“既如此,朕这里有一份关于宁州治理的策论,你四人带回去好生琢磨,再拟一份折子呈上来。”
    四人都明白若是他们将对宁州治理的折子写得好,那这份差事就跑不了了,登云梯就在眼前,四人怎会错过?自然连声谢恩。
    等出了院子,鹿一鸣脚还软着,唐清丰已经回过味来,激动莫名地说:“我居然和皇帝陛下同桌吃过饭!还同他称兄道弟!天呐……我老唐家祖坟上定是冒青烟了,不行不行,我得写信回去,让我父亲给祖宗们捎点好东西去。”
    他欣喜若狂,鹿一鸣和尤竫也不遑多让,倒是赵初阳想起当日在桌子下所见的苟梁和皇帝十指相扣的场景,神情有些复杂。
    唐清丰三人都没留意他,唐胖子想一出是一出,这下又着急着去醉风楼把他们当初同皇帝陛下同桌吃过饭的桌子和餐具都买下来,必须拿回去供着!
    鹿一鸣连声附和,拖着赵初阳和尤竫急吼吼地往外赶。
    他们刚才离开的室内,皇帝正圈抱着坐直身磨墨的苟梁同他说话。
    苟梁还笑着,说:“鹿传胪倒是好玩,这份直率心思倒是更讨人喜欢。”
    皇帝挑挑眉,把他抱紧了点:“讨你喜欢么?”
    苟梁失笑,故作没听见地接着说:“赵初阳性子沉稳,长袖善舞又魄力有余;唐清丰心思玲珑,最知民心民意。鹿一鸣锐意十足,又是执拗坚持的性格,加上一个中庸持重的尤竫,我想他们在宁州定能有一番作为。”
    听听这话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亲切,皇帝哪怕没有宁州这一心头患,迟早也得挑个穷乡僻壤让他们待上几年。
    心里犯着嘀咕,他不以为意地说:“有小坑儿那篇策论在,若他们还不成事,那便真是庸才了。”
    说着,他霸道地中断了关于鹿一鸣四人的话题,颇有些心急地带苟梁回宫,也不等他把方才没写完的字写完。
    苟梁还以为他是因为科举一事而旷了三天急躁了,不成想回了正阳宫,却见他塞给自己一副画。
    画卷打开,远思台下远山雾霭,初阳薄云,林间红黄,山清水秀的美景便在苟梁眼前展开,待到最后才看到两个相拥的人。
    画中,他正窝在皇帝怀里睡得安静,而皇帝的视线却未落在这锦绣江山之上。他专注地看着苟梁,眼中的那一抹温柔,顷刻间,让山河失色。
    而画旁题着一句诗:
    心悦君兮知不知。
    第135章 葡萄味的帝王攻(14)
    新科状元赵初阳被委派到宁州当一郡郡守的调令降下明旨后,之前对他抛橄榄枝的人不约而同地患上失忆症,邀他出门的请帖从厚厚的一叠变作了零稀几张。
    别看他头上挂着最年轻有为的郡守名衔,可也只是叫着好听。
    谁不知道宁州那地界上就是州牧,都未必比得上司州或是扬州这种风水宝地的县令风光,郡守那便更不值一提了。
    当然,若是赵初阳真能做出一番成绩,那便意味着仕途坦荡。
    但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意气风发地踏上宁州,最终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或是干脆埋骨他乡?
    这里头比赵初阳更受瞩目的大有人在,这些目光里带着秤砣的权贵们很是看不上他这点斤两,并不对他抱有期待。
    鹿一鸣一面幸灾乐祸,极尽挖苦之能事,另一面却默默记下了那些“翻脸无情”的人都是哪家的。
    不是他护短,而是他鹿传胪也是有心眼的人,这种没眼力见的东西哪堪结交?
    四人离京上任前,苟梁特意出宫为他们饯行。
    他说:“祝四位一帆风顺,大展宏图!”
    因为九月的情潮将至,皇帝禁他饮酒,此番特意派了何太急跟着,是以苟梁此时以茶代酒,连饮三杯方过。
    赵初阳颇感惋惜地说:“子归兄胸中有丘壑,心怀若谷,若是你入宁州怕是不必多久宁州这番水土便可改头换面……如今我等得了你的指点,定全力以赴,不负子归兄厚情。”
    被何太急不善地瞥了一眼,疑似煽动苟梁不安于室的赵初阳忙转开话锋。
    鹿一鸣一向自诩自视甚高,其实赵初阳心中的傲气比他只多不少,不过看过苟梁的那篇策论之后,他却不得不俯首称服。
    若非他和皇帝有那重关系,将他折翼困留京中,不需要几年时间苟梁一定会展露头角,位极人臣。
    赵初阳清楚地认识到比起苟梁他还差得远矣,心中最后那一丝轻浮骄傲也被抹平了。
    他尚且如此,更别说曾经大言不惭要打败苟梁的十六探花郎了。经此一事,鹿一鸣真正学会了低下头来看人。
    唐清丰和尤竫都知道是赵初阳和鹿一鸣有实力,而他们则是承了苟梁的情,皇帝陛下才会对他们另眼相看,虽未多加奉承,但感激却是真心实意。一顿饭吃得十分融洽,离别的伤感很快在唐清丰的插科打诨中消散,临别时,苟梁还将一本山河志交给他们。
    那上面所画所写正是宁州的地貌地产,风土人情,十分详尽。
    “陛下命我在宫中著书,这些日子便都琢磨这些。原本不方便外泄,只因陛下治理宁州的心智坚定才特意赐下这份恩赏,你们且妥善保管,切莫让此书落入他人手中。”
    在皇宫里无事可做,因为他和皇帝都酷爱县志游记,苟梁索性将书中所述整合起来,还原一地的原貌,著作天文地理。
    这样的书不仅对国政有利,更是事关用兵之道,因此落入敌国或是有心人手中都将会惹出一场灾祸。
    四人都知道利害,按捺着激动答应下来,看向苟梁的目光越发崇敬。
    苟梁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书中有何处与实情不符,还请你们写信告知我。”
    四人自不拒绝。
    赵初阳四人离京后不久,天气转冷,十月踏着骤降的气温而来。
    驻守边疆的楚阡也到了归京的时候,苟梁为此特意提前一天住回府中,在他回京的当天一早便去城外十里亭接人。
    “大哥!”
    时近中午,楚阡一行车马匆匆而来。
    听见声音,楚阡勒马停住,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俊美白净的青年从车厢里钻出去。
    虽然已经有两年未曾见面,楚阡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家中四郎——楚阡自小便认为,这满京城找不到第二个长得比他这个弟弟更好看的精致人了。
    楚阡生的和楚将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浓眉大眼,笑起来也如出一辙地声如洪钟,此时跳下马拍拍苟梁的肩膀道:“好小子,这才过了两年大哥见了你也要称呼一声上官了!”
    他手劲没个轻重,充当车夫的夜枭副首领看着都觉得疼,倒是苟梁全不在意地笑道:“哥你要见礼也不能在大路上啊,咱们还是快回去吧,二哥三哥都等急了。父亲今日当值,否则昨儿夜里就恨不得在这里守着呢。”
    “哈哈,我们四郎如今也会甜嘴了,不错不错。”
    楚阡敏锐地看了车夫一眼,随即拦住了要去给长嫂见礼的苟梁,说是一家人没有这么大的规矩,早些回家去还落得松快。
    楚蒹楚葭翘首以盼,碍着楚夫人的情面才没有太过喜形于色。
    楚夫人心里也颇为复杂,可他心想着儿子如今这情况,往后依仗楚阡的地方不少,不管怎么样他也得给楚阡几分情面才是。于是楚夫人难得没有摆架子,也和双胞胎一样等在了外厅。
    不多时楚阡踏进一门,见他安坐高堂之上,也没先和两个弟弟叙旧,忙携家眷见礼。
    他成亲早,夫郎一直跟着他常驻边塞,也是个有福气的,进门五年便给楚家添了两个小孙子,一个小双儿。
    楚夫人还不知道楚将军和楚阡已经商量着将尚在襁褓中的幼孙过继给苟梁,不过他向来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个性,下定决心和楚阡握手言和,那自然事事周全。
    见他嘘寒问暖,楚阡颇感不自在,疑惑地看了楚夫人一眼,又和三个弟弟交换了下眼神。
    双胞胎也纳闷着呢,知晓内情的苟梁笑而不语。
    兄弟四人的眉眼官司没人注意到,楚夫人正与楚阡的夫郎相谈甚欢。
    楚阡夫郎与楚阡成亲后没几日便随夫婿离京,此前未与楚夫人相处过,只在闺房时听说过他严厉霸道的为人,这一路来难免忐忑。此番见他这么和善,便放宽了心,听他过问这一路如何,在边塞时如何,都一一笑着应了。
    晚上楚将军回来,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其乐融融。
    十月十七,楚家两位双儿同一天出阁。
    一向低调的楚将军大摆宴席,热闹一番之后面对少了两个儿子的府邸颇为伤感,醉意上头抱着亡妻的牌位哭了一场,把楚夫人气得三天都吃不下饭。
    后话不提,只说当下。
    苟梁同楚阡一人一处送双胞胎出阁,楚蒹嫁入长公主府上,苟梁喝了几杯借口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就被周循逮了个正着,一吐倾慕。
    看着眼前满脸通红地等着他的答复的周循,苟梁心里颇觉新奇。
    虽然这几个世界过来,他都是风靡一时的万人迷,可除了目标大大还真没有人敢当面对他示爱过。
    只不过听了这一番少年情怀,他心里却毫无波澜,耐着性子道:“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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