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慌乱过后,她摸到床头的开关,把灯打开,然后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穿衣镜。
    那是……什么东西?
    歇斯底里的尖叫即将冲破喉咙的时候,易飒忽然抬手,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能叫。
    不能让人知道。
    水鬼头衔唾手可得,她有大好的前途,一叫就全毁了。
    她光脚走到镜子边,看自己满头满脸的黑色狰狞。
    消下去。
    快消下去。
    日出之前,还不消下去的话,她就完了。
    ……
    第二天的天气分外好,阳光照在哪一处都明晃晃的,屋子里白得坦荡、白得发亮。
    易云巧来敲她的门,敲开了之后,一脸喜色,刚卷好的头发一绺绺扬眉吐气,跃跃欲飞。
    然后对她说:“飒飒,妥了!”
    她扬起脸笑,说:“谢谢云巧姑姑。”
    这笑惊艳了易云巧,夸她:“欧呦,你看看,听到好消息,人都更漂亮了。”
    易飒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怀揣巨大秘密的人,可以笑得这么漂亮。
    原来不惜一切要死守的决心,也能让人的眉眼熠熠生辉。
    第45章
    见易飒老不说话,宗杭有点坐不住,出声询问又不好,只好咳嗽了一声。
    果然,易飒回神了。
    她把手机盖在一旁:“这个老k,说话也有点夸张,什么三姓容不下你们这样的人,我自己是三姓,都没听过这种说法。”
    宗杭说:“那是因为你是小人物……”
    一时口快,没经大脑,居然把易萧的原话说出来了,宗杭心叫糟糕,但已经来不及了,易飒反应还真是敏感:“谁?你说谁小人物?”
    换了对方是别人,她大概会稳重一点,兴许还要拿腔拿调一番,视对方是谁戴不同的脸,阴阳怪气似笑非笑地反问:“小人物?”
    但宗杭面前,就没必要了,一个听了点边角皮毛的地秧子,说她是小人物呢。
    她拿手指自己:“我是易家的水鬼,水鬼好吗?”
    水鬼?
    宗杭有点懵:“你们易家,有几个水鬼啊?”
    那个易萧,好像也提过说,自己是水鬼。
    “三姓八水鬼,易家只有两个。你以为像水抖子一样,一捞一筐吗?”
    宗杭不知道“水抖子”是什么,但听这意思,也知道级别略低:“那另一个是谁啊?”
    易飒示意了一下房门:“喏,我云巧姑姑,住对门,刚在门外,跟我说半天话的,就是她。”
    “没别人了?”
    “没了!”
    那是易萧撒谎了?宗杭觉得有必要再求证一下:“那有没有被开除出去的?”
    易飒气笑了:“我说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
    宗杭不吭声了,刚吃面时也一样,她说着说着就来了火,似乎很烦别人啰里啰唆追问。
    说了这么多,喉咙也干了,易飒从桌子上拿了瓶矿泉水喝,顺便扔了一瓶给宗杭:“那个老k既然送你上船,一定会再想办法和你联系……”
    说到这儿,看到宗杭拿胳膊夹住矿泉水瓶,一只手正费劲地拧盖儿。
    她一把把那瓶抽过来,自己那瓶刚开好还没来得及喝的递了过去:“拧不开不会叫人帮忙吗?自己在那瞎费什么劲!”
    又被教训了,宗杭讷讷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他仰头喝了一口,又去看矿泉水品牌。
    农夫山泉呢,是有点甜。
    易飒往下说:“她再找你的时候,你就跟她说,我想跟她见个面。”
    顿了顿又补充:“跟她说我是易家的水鬼,让她放心,就是见个面,聊两句,绝对不是要对付她。”
    又看时间:“不早了,先睡吧。”
    ***
    客舱标间配了两张不到一米的床,正好够睡。
    宗杭躺在靠外的那张床上。
    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他想捋一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哪知道眼皮一阖,就睡过去了。
    被噪杂声吵醒的时候,觉得睡了还不到一分钟,但睁开眼时,外头已经蒙蒙亮了。
    易飒站在窗口,正侧着身子撩开窗帘往下看,知道他醒了,向他摆摆手,示意别过来:“他们找到丁碛了。”
    “丁碛”这名字,让宗杭脊背发紧。
    他忍不住问了句:“我打不过丁碛,是不是应该尽量躲着他?”
    易飒拉上窗帘:“我也打不过,他从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马步抖一抖丁长盛都会拿木尺子抽,二十多年的硬功夫,要是让你这么轻松就打过了,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她不会惹他太过,除非自己占绝对优势:比如进了了如指掌的雷场区,比如昨晚那种绝无差池的偷袭,再比如……
    “也不用见了他就像过街老鼠一样,你有你的优势,记住了,丁碛是个绝户,水下活还不如水抖子,只要进了水里,或者哪怕是附近有水,你就等于有了靠山。”
    ***
    昨天晚上,她把丁碛给打晕了。
    船是人家的船,那么大活人,找不着地方关,陈秃的事,又还没什么真凭实据——但就这么让他晕在那,醒了就能走人,不是她风格,更何况,宗杭还断了三根手指。
    她让宗杭先把工服脱掉扔了。
    夏天的工服,上装里还能穿个tshirt打底,裤子里总不能也穿一条,宗杭工裤一脱,就只剩腿了。
    她就是这个时候来了念头,把丁碛的裤子脱了让宗杭穿上,又把丁碛上衣也脱了,还拿了剔骨刀当剃头刀,把他头发剃得一道光一道杂,乱七八糟。
    最后捆严实了,嘴巴眼睛都塞住罩上,拖到厨房最里头储存食品的地方,拿个空的大菜筐罩住,左右挡土豆丝瓜西红柿,上头还压了筐茄子。
    走的时候,关灯、锁门,内外都清清爽爽,所以丁长盛他们找丁碛,厨房不是没去过,扫一眼,人不在,又没异样声响,也就走了。
    直到厨工要备船上人的早餐,开工捡菜的时候,才发现。
    易飒看了会,估摸着一行人应该已经上楼了,转头吩咐宗杭:“你先洗漱,我过去关心一下,打听消息……”
    说到这儿,瞥了一眼宗杭那条不合身的裤子:“顺便帮你搞身衣服。”
    ***
    走廊里已经有不少人出来看动静了,再往前走,有扇门前挤挤挨挨人头攒动,应该就是。
    到了门口,有人给她让路。
    屋里人也多,都是说话有点斤两的,易云巧也在,抬眼看到她,还冲她招手:“飒飒,来,过来。”
    她头上一左一右,滑稽般裹了两个塑料发卷,发型颇像哪吒。
    姜家唯一的女水鬼姜太月则拿拐杖顿着地,横眉怒对门口那些人:“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姜太月七十六岁,比丁海金只大不小,但身体好得没话说,说话也中气十足,又是三姓资历最老的水鬼,这一开腔,门口立刻冷清了不少。
    易飒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丁碛被人簇拥着上来,大概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只裹了条床单蔽体,头上光一处杂一处,极其狼狈,丁长盛坐在一边,脸阴得像是要滴下水来。
    易飒不加掩饰地盯着看,脸上还带幸灾乐祸,姜孝广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装模作样移开目光。
    她不能崩人设,她跟丁家这对父子向来不对路,丁碛出事,她就该这么一张看好戏的欠揍脸,要是一上来就殷殷关切,那才惹人怀疑呢。
    她凑到易云巧身边,拽了拽她衣角:“云巧姑姑,怎么了啊?”
    易云巧压低声音:“昨晚不是找不着他吗?早上在厨房发现了,绑得跟粽子似的,衣服被扒了,头也剃了……大家正商量着呢。”
    姜太月拐杖头又是一顿地,气得浑身都哆嗦了:“查!太嚣张了,先害了骏子,又这么戏弄丁家这……后生,我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怎么回事这是?”
    易飒说:“姜婆婆,我看不是吧?”
    姜太月抬头看她,眼珠子被层层耷拉的眼皮镶成了三角:“怎么不是?”
    易飒说得认真:“都说小姜哥哥是被人害的,一个杀人凶手,已经杀了一个了,有必要对第二个这么留情吗?没错,丁碛是被戏弄得不轻,好歹命还在吧。”
    姜太月耳根子软,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也是,还是飒飒脑瓜子灵……”
    又转头看姜孝广:“孝广,骏子的事有进展吗?我看越来越复杂了,不行就报警吧,你们昨天折腾得鸡飞狗跳的,也没查出什么来。”
    姜孝广有点尴尬:“月姨,我们在明,对方在暗,想查清楚是需要时间的……”
    丁长盛咳嗽了两声,候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之后,吩咐丁碛:“大家都在,你说一下,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关键的了。
    易飒敛住呼吸。
    丁碛沉默了一下:“袭击我的是个女人。”
    姜太月追问:“长什么样子?”
    丁碛摇头:“没看到,她从廊顶倒挂下来的,拳头打了我头两边……如果是男人的拳头,会大得多,力气也会更大。”
    不错,分析得在情在理,姜太月点头:“还有呢?”
    “没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实在来不及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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