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杨大人先修养个六七天,肯定能慢慢好起来。
    “你可千万记得,不要吃发物,不要用厚重的衣物裹着伤处,换纱布时先好生蘸酒擦拭。”
    杨一清已舒坦了许多,点头道:“一切听陛下的。”
    “还看什么?”虞璁瞟了眼旁边望着纱布发呆的鹤奴,挑眉道:“快洗手去——洗两遍!”
    这种小手术,放在普通医院里,也就花个几十块钱,连器材都便宜简单,全程没人会紧张兮兮的。
    但是放在古代,却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
    外科手术的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皇上也去用热水净了两遍手,又与他们交谈了许久,不顾杨一清的拒绝,强行给他放了八天的假。
    你多活十几年,就是对我最大的慰籍了。
    3
    傍晚吃果子看书闲聊时,鹤奴瞥了眼皇上,慢慢道:“陶大人恐怕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吧。”
    虞璁就喜欢他这样什么话题都敢聊的率性,勾唇笑道:“你何以见得?”
    “我觉得,这些都是皇上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只是好糊弄下杨大人而已。”鹤奴想了想道:“毕竟宫里养的道士们也不关心民间疾苦,若真是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来,倒成了修佛了。”
    虞璁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头继续看书。
    陆炳看在眼里,称还有些事,转身离了寝殿。
    黄公公正候在侧殿打盹,一听见脚步声忙端出精神的神态来。
    “黄公公。”陆炳熟稔的给他塞了金叶子,压低声音道:“近日里,皇上可有与鹤奴同宿过?”
    黄锦心想陆大人果然还是处处关切皇上,忙不迭道:“不曾,皇上都是一个人睡下的,但有时会抱着鹤奴送的枕头。”
    陆炳神色一变,略点了点头,又回了殿里。
    皇上再去后宫的时候,育婴殿都已开放四五天了。
    这一溜妃子也适应的颇快,任由孩子们在软毯上打滚互啃,各个跟名媛似的一起闲谈喝茶,又或者开看书会。
    僖嫔得了皇上的回信,又按照嘱咐当众念给诸位以后,倒还真是点亮了她们每个人的念想,这辈子又多了不少事做。
    从前要盼着得宠,盼着承蒙玉露,盼着能一举得子。
    如今皇上难得回来,也不再行房,好像过去种种执念,也顷刻烟消云散。
    她们不再敷那铅粉,性子也都和顺了许多,不再话里话外的互相挤兑。
    但,既然僖嫔能靠那乱七八糟的童谣得赏赐,自己自然也可以。
    一时之间,后宫的女人们都开始悄无声息的看起书来。
    见面时都说自己愚钝不堪,哪看得懂皇上说的那些东西,一面回宫了又挑灯夜读,巴不得比其他人见识高一头。
    就连宫女嬷嬷们也被带着开始识字,好帮娘娘们抄录笔记主意,将来方便写信讨好皇上。
    虞璁带了些自己挑的书来,还带了一包玩具。
    鹤奴在行礼见过各位娘娘之后,小心翼翼脱了鞋子,打开了小围栏,踩进柔软的厚毯上,把小包裹慢慢的打开。
    四五个小崽子们围过来,开始看他怎么搭积木。
    虞璁晚上闲着没事,照着乐高和七巧板的模样,做了大号的积木过来。
    体积大重量轻,更重要的是不会被勿吞,又可以开发小孩儿们的想象力。
    孩子和媳妇毕竟都是捡来的,虞璁虽说心里没有太多的眷恋,但每隔七八天都会过去瞅瞅他们。
    四个孩子感觉都圆乎乎的差不多,头发也没长多长,但虞璁每次来都要挨个抱抱,算是给他们亲子互动体验,建立所谓的幼年安全感。
    往后等孩子大了,能告状保护自己了,就可以放养在乾清宫内外,没事多教他们动手动脑,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写字玩耍都好。
    孩子们虽然现在陆续都一岁多了,有的也渐渐能含糊的说些单词,但口水和尿也基本上不受控制。
    在皇上被猝不及防的尿一手以后,内心坚定了养大点再多陪陪的想法。
    他其实很难想象,原主是怎么睡这些笑容稚嫩的小姑娘,又是怎么看待这些小粉团的。
    反正对于自己而言,孩子也好,媳妇们也好,心里也都只能当做朋友,偶尔来看看吧。
    老朱家的名字串着金木水火土,他私下记了好几轮,不光记不住脸,还记不住名儿。
    往后得悄悄做几个颜色各异的手串,挂孩子身上,不然真分不清。
    从后宫出来以后,虞璁看了眼下午明朗的阳光,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黄锦,备马——我们去一趟国子监。”
    当初光禄寺大几千人,裁剪之后也没敢让他们都下岗,毕竟京中的流民已经够多了。
    皇上下令让他们互相教着识字写字,为的就是日后能当可移动的公告喇叭,要么帮忙抄书,要么到处帮着宣讲。
    杨一清养病归养病,也记着给之前那几个臣子写了封饱含疲惫和歉意的信,让他们都哑口无言,从此只得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杨首辅回府休息的那一天起,三典修撰抄录的事情就热火朝天的展开了。
    好像也就是在这两天,公交车也在城里开始试运行,估计赵大人的帖子快递进乾清宫了吧。
    皇上边想边走,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陆大人呐?
    鹤奴见皇上动作一滞,眨了眨眼没有开口。
    不对啊,陆炳往常就算忙于公务,也会时刻跟自己报备一声,连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都会说一句。
    他最近这两天,好像老是见不着人,只偶尔在乾清宫里呆一会儿,完全没有当秘书的自觉!
    皇上眉头一皱,继续脚步去巡视抄书理书的工作现场。
    很不对劲。
    这货闷归闷,从来都不敢怠慢自己,但是最近就觉着哪儿不对劲。
    如今国子监祭酒换了人,但托了徐阶从前的布置安排,无论是场地洒扫,还是往来人员的工作素养,那都相当不错。
    可惜啊,这项工作需要汇集筛选多如牛毛的古籍新书,根本不是寻常官员能有信心定夺的。
    虞璁正漫无目的的思索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知道是陆炳得了消息,过来找自己了。
    陆炳原本去锦衣卫衙门那递了份文件,得知皇上去了国子监,忙不迭过去看护他的安全。
    可一来就瞅见虞璁旁边还窝着只笑容乖巧的鹤奴,心里就又失落几分。
    虞璁是坚定的一夫一夫制拥护者,也只是把鹤奴当弟弟兼闺蜜看。
    可陆炳可不知道皇上的这些心思。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哪儿不对劲,可不敢深思。
    但于情于理,哪怕皇上日后被撩拨的开了胃口,与那小蹄子日夜相伴,他也没有资格说一个字。
    倒不如不见这些。
    “陆大人,过来,”虞璁招了招手,笑道:“劳你再跑一趟,把徐大人叫过来。”
    陆炳正想离开这里,飞快地点了个头,就退了下去。
    他离开的时候,鹤奴还在望着他的眼睛。
    徐阶正忙着排布经部的值班顺序,毫无准备的被陆炳给请去了国子监。
    一路上陆大人似乎心情并不好,连话都不肯同自己讲。
    徐阶向来会看人,知道陆炳不是摆谱,恐怕是情绪不对,也不出口试探。
    ——皇上叫我去国子监,难道是旧衙门里哪儿不对?
    他一进中庭,就看见声势浩大的晒书场面。
    确实这农桑医药之书虽然馆藏了不少,但毕竟用的机会少,不晒晒容易发潮坏掉。
    有些人已经开始抄录《九章算术》,或者忙着刻字模之类的东西,几百人在国子监的几个庭院间穿梭往来,冬日里忙得满身是汗。
    皇上背手站在锦鲤池旁边,见徐阶来了,示意他看看附近的情形:“如何?”
    徐阶感觉皇上似乎也有些不悦,低头道:“太纷乱了。”
    “顾大人恐怕经验不够,不足以驾驭这么庞杂的事情。”虞璁接过鹤奴递来的鱼食,漫不经心的看着锦鲤在自己手下的水面转来转去。
    “这修书,就应当有个解缙般的人物,能通古博今,还要能管好这一帮子人。”
    徐阶在旁边低眉顺眼的听着,心想皇上你这也太欲盖弥彰了吧。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那个有‘无书不读’之称的,就是杨慎啊!
    他被您请回京又搁那吃灰,人家也心里一百个不舒服啊!
    “你说,朕去哪儿等这么个人呢?”虞璁又放了把鱼食,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徐阶:“……”
    年轻的左侍郎心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好像终于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皇上还是喜欢玩话里有话这一套啊。
    他抬起头来,作了个揖道:“臣领旨。”
    虞璁眯眼一笑,挥袖道:“去吧。”
    杨慎这头正晒着太阳打盹儿呢,小厮又过来报信:“老爷——那徐大人又来了。”
    杨慎想起来之前那一截子事,露出明显不欢迎的神情:“他来干什么?”
    “说是找您喝茶聊天,没啥。”小厮试探道:“我帮您推了?”
    杨慎想了想,还是从摇椅上换换站了起来:“我去会会他。”
    这头徐阶坐在老位置上,一见面色不善的杨慎来了,相当熟练地起身行礼,又不冷不热的客套了两句。
    “徐大人想与我聊天,聊什么?”杨慎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衙门如今如此清闲,左侍郎还有空来聊天?”
    大概是过往的岁月欺他太过,杨大人现在说话不夹枪带棒,似乎都不能好好交流。
    他的才气抱负这几十年里都随水东流,哪里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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