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鹤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个白面书生。
    这青年与那小孩对视了一眼,竟有种亲切的感觉。
    “你往后就随他住在国子监的教舍里,”虞璁忍住打哈欠的冲动道:“有什么不懂的都尽管问他——六月末大学开办,你可以留在旧国子监这学政务编修,也可以跟着去理科大学研习,一切随你。”
    “谢陛下。”
    “行了,朕还有事要忙,”虞璁想了想道:“胡宗宪,你明日先带着他去六部转转吧。”
    “遵命。”
    待那一大一小走远了,虞鹤才开口道:“陛下怎么突然想到胡宗宪了?”
    凭男人的直觉……
    虞璁挥了挥手,试图把脑子里乱糟糟的联想都驱走,只开口道:“不提这些,今日还有什么红头折子没看的?”
    “就这一封了。”虞鹤去东殿把折子拿来,又想起什么道:“还有就是,中央医院已经建成试运行完毕,大概七月初正式开放了——陛下想去看看吗?”
    “嗯?”虞璁怔了下,开口道:“记得把陆大人叫上。”
    第104章
    还是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这母亲没去世是可以理解, 可是为什么他父亲也活下来了?
    虞璁仔细一琢磨,发现这事跟他提前十年得了皇嗣一样费解, 索性把那被遗忘许久的周白珺给叫了过来。
    宫里三个天师, 蓝道行是掐紫薇易术的, 陶仲文是炼丹算卦的,只有这周白珺上来说了句贰零壹捌, 搞得虞璁都不太敢跟这人接触。
    光禄寺如今还在承办宴席,只是鸡血一概放了送进这天师的宫里供作法之用。
    周白珺连着天天喝了这么多碗鸡血, 打嗝都一股臊味。
    按理说这宫里饮食不差,如今再召见他依旧是那豆芽菜般弱不禁风的模样。
    “陛下。”周白珺虚虚行了个礼道:“一切都可解答。”
    哟呵?这是那狐狸早就料到自己会来?
    不管这穿越也好,还是这六个皇嗣也好,虞璁都挺想问问怎么回事的。
    他上辈子的工作是游戏策划, 眼瞅着要升职成产品经理了, 加班到半夜四点回家一睡,就稀里糊涂来到这里。
    但是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皇帝过完一辈子吧?
    从前不敢找这周白珺,那确实是心里怵的慌, 碰着这种玄玄秘秘的玩意儿真心里有点虚。
    可再怎么着也得问清楚。
    “你现在,是这大仙已经上身了?”
    那青年也不点头,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他。
    行吧。皇帝叹了口气, 开口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忽如远行客。”
    “那几个皇嗣,还有徐渭家里的事情, 又怎么一回事?”
    仔细一想,这不按照历史进程走的事情也太多了些,都怎么一回事?
    徐渭他爹后来没生那场病, 也是机缘巧合?
    “今付无法时。”
    “未来会怎样?我为什么会梦到他?我还回得去吗?”
    “半是杖头痕。”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
    您以为这是中国古诗词鉴赏大会呢?
    虞璁愣是想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能不能讲明白一点?”
    那人似笑非笑的抬起头来,神情与方才进门时那个脚步虚浮面色纸白的男人截然不同。
    “万岁爷。”他慢悠悠开口道:“该说的,都已经说透了。”
    虞璁很想把桌上的瓷盏扔他脸上。
    这要是本小说,凭你的能耐,起码把大结局告诉我一声,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吧?
    “已经都告诉您了。”周白珺微笑道:“若再往下讲,也没有后来了。”
    “对了,”他语气一顿,慢慢道:“嘉靖十五年,微臣怕是要渡一场劫,还请陛下把白珺送到该去的地方。”
    嘉靖十五年?
    虞璁怔了下,条件反射地想到一个事情——地震!
    超自然力量这个东西,如果不存在的话,他也不可能跑到明朝来当皇帝。
    难道说当年京师地震,是因为周白珺在这?
    他大脑空白了一瞬间,条件反射道:“把这厮送到朝鲜去如何?”
    周白珺笑意渐深,不紧不慢道:“皆可。”
    行,蒙古日本朝鲜,哪边不听话就空投这狐狸过去渡劫。
    就这么定了。
    多的话眼瞅着盘问不出来,虞璁索性赐了些金银翡翠把他送了回去。
    一转眼又把严世藩给叫了出来。
    上一个跟周白珺一样爱玩些云里雾里,鸡贼又难懂的,还是嘉靖帝本尊。
    历史中的嘉靖帝出了喜欢修仙炼丹不上班以外,人生一大爱好就是写小纸条。
    写什么内容,有多简略,那都完全看他老人家的心情。
    聪明如徐阶都经常一头雾水,严嵩更是叫苦不迭。
    跟他一个电波频率的,还就只有严世藩。
    比如在明朝那些事里,就记过一个小纸条——‘卿齿与德,何如?’
    徐阶接了纸条一看都吓坏了,这话问的是‘你的年龄和德行,相配吗?’
    明摆着是要问他的话啊!
    结果严世藩在旁边帮忙瞅了眼,说这是皇上问你,欧阳德跟你谁年纪大。
    徐大人的内心也是崩溃的。
    虞璁记了那三句诗,反正自个儿是听不懂的,索性唤严世藩来帮着看看。
    小严同志悄咪咪的给虞鹤塞了五色糖罐,然后进了正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别装了,”虞璁凉凉道:“朕瞧见你又给虞鹤喂东西吃了。”
    严世藩噗嗤一笑,作揖道:“臣惶恐。”
    “行了,废话不多说。”
    “朕之前问了天师三个问题,他只给了三句诗。”虞璁看了眼纸上的拼音,郁卒道:“问题吧不能跟你细说,你就帮朕翻译翻译,这是个什么意思。”
    “第一句,是忽如远行客。”
    严世藩听了这话,想了想道:“此诗出自《古诗十九首》,既是闺怨之感,亦可以作宦海沉浮之叹。”
    “第二句,是今付无法时。”
    前一句虞璁心里还有点印象,这一句是真没概念了。
    “这?”严世藩愣了下,茫然道:“这是句佛偈啊。”
    “佛计?”虞璁没听过这个词:“佛计是什么计?”
    “算是佛家偈语,警戒世人之言。”严世藩书看得多,检索能力已经达了杨慎的八成:“原话是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是释迦摩尼佛留给世人的话。”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心想今天这几道题的答案怎么全都超纲了。
    “那半是杖头痕呢?”
    前面两个问题,他都不太关心了,毕竟已成定局。
    穿越是穿了,孩子也长大了没有夭亡,他并不打算改变什么。
    可是未来,关于自己会不会穿回去,关于这时空的一切,他都还是想了解更多。
    严世藩其实也略有些意外。
    陛下明明是想要了解这三句话的意思,可前两句都不作深问,只粗浅了解下意思就打住了,是为什么?
    他低了头慢慢道:“第三句,出自唐代诗僧齐己的《过陈陶处士旧居》。”
    “闲庭除鹤迹,半是杖头痕。”
    虞璁茫然着听他把全诗背了一遍,心想这就是剧透
    刚才按周天师的意思,这句话就是整本书的大结局了啊。
    “怎么个意思?”
    “是怀念故友之诗,”严世藩也不知道皇上在牵挂什么,只觉得陛下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诗人在静庭中游荡,除了野鹤的爪痕之外,地上更多的是故友从前手杖留下的痕迹。”
    首先光狐仙信佛的这一点,就够奇怪的了。
    难道周白珺这么瘦那都是因为在吃素?
    其次,如果真把这诗代入到未来,难道是自己又穿回去,跟陆炳阴阳相隔,只剩下史书字里行间的杖头痕聊作缅怀?
    皇帝晃了晃脑袋,心想自己果然不适合做诗词分析题,难怪高考语文成绩一般般。
    “若作卦文相解,倒也是个好的意思。”严世藩沉吟片刻道:“微臣愚钝,只觉得这爪痕与杖痕,都别有用意。”
    “行吧。”虞璁满脑子都想找俞大猷或者唐顺之再给自己算一卦,此刻只挥袖道:“你去西殿陪陪孩子们下棋,别的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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