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寿媖愣了下,条件反射地抓紧了虞璁的衣角。
    “要么留钱,要么留人,”那刀疤脸的大汉看向虞璁,歪嘴一笑:“你这小女娃白白净净,可以卖去当童养媳啊。”
    他话音未落,只感觉颈后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其他几个准备打劫的定睛一看,却发现有七八人从房顶翻越而下,直接把他们又围了一层。
    那老婆婆被一个侍卫推着,也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老婆婆?”朱载壡怔道:“她怎么被抓过来了?”
    老太太只嗫喏着不吭声,也不肯抬头看其他人。
    被打倒在地的大汉却直了眼睛,惊恐地喊道:“娘——”
    这话一出,两个小孩都愣了。
    他们本身聪慧过人,也能大概猜得到前后因果。
    这老太太蹲在渡口乞讨,其实是在找相对有钱的猎物。
    她的儿子就带着手下们围在这河道前后,再想着法子敲诈一笔。
    看这样子……是屡试不爽啊。
    “不用私刑,直接押去衙门。”虞璁淡淡道:“衙门若是不管,就直接废了手脚。”
    话音未落,几个莽汉跪了一地,连声讨饶。
    虞璁和陆炳却也不再管他们,直接带着孩子扬长而去,只留了三四个手下去料理这几个歹人。
    根据消息,苏州正将举行盛大的赛社盛会,杭州也在开设西湖香市,相对而言扬州这边没有什么人,可以直接中转少刻,再一齐坐水路过去。
    他们四月初出宫,一路快马加鞭南下,二十来天到了扬州。
    虽然杭州香市估计赶不上了,但也能瞥一眼苏州的热闹,想想没什么好遗憾的。
    两个孩子任由大人们牵着他们,还愣在那里。
    直到一行人上了早已购置好的游船,朱载壡都低头不语。
    虞璁去船头同官员聊天去了,只剩陆炳陪着两个孩子。
    “陆大人,”小男孩摩挲着衣袖上精致的绣纹,闷闷道:“为什么老婆婆……也会骗我们啊。”
    朱寿媖坐在旁边看着窗外的水景,也没有吭声。
    陆炳看着他们两,想了很多事情。
    当初在医院考评的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完全不能相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如此过人的见识。
    这些孩子才几岁啊?
    他甚至专门找了趟虞鹤,去看他那边备份的卷轴。
    几乎每个孩子都语出惊人,当真是不可估摸的栋梁之才!
    “没什么好惊讶的,”虞璁坐在旁边闲闲喝茶,不紧不慢道:“这些孩子看见事物的残缺和纰漏,都是慧根深种——真正要让他们学个几十年的,是识人。”
    陆炳皱了眉,慢慢道:“这很难。”
    “嗯,所以我不太想让他们学四书五经。”虞璁放松了姿势,斜倚在榻旁:“四书五经里的世界,天下大同人心向善,可这个世界……完全不是这样。”
    民间的善恶都很浅表,美的纯粹,丑的直接。
    而官场之中,一切都被掩饰在了深厚的假象之中。
    这几百年里皇帝们能有这样的结局,都跟教育的失误离不开关系。
    那些个轻信宦官和佞臣的皇帝,有的……真的很单纯。
    他们一辈子被囚禁在皇城之内,只有这看似和蔼可亲的太监予他们父母都无法给出的陪伴,怎么可能不培养出愚昧的信任出来?
    魏忠贤也好,王振也好,哪个不是伪装出善的面目,一步步的接近皇帝,再利用他的无知和轻信为所欲为。
    把孩子们带出皇城,就是教育的第一步。
    这很危险,却也很重要。
    虽然湖光潋滟,还有歌女弹着琵琶。
    可小家伙们明显都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由于陆炳和虞璁走的太急,他们甚至没时间多看几眼那看似和蔼的老婆婆,也没有时间追问那几人,为何要如此做。
    陆炳坐在他们的身边,只沉默着给孩子们削了两个桃子,慢慢开口道:“从前出征战场的时候,我跟所有的将士们说过,这战场之中,最危险的,就是老人和孩子。”
    朱寿媖转过身来,略有些不安的看向他。
    这种话,是宫中的母妃和娘娘们绝不会说出的。
    “打仗的时候,所有的壮年都是危险的存在,”陆炳把桃子切成小块码在碟子上,不紧不慢道:“可是小孩和老人,往往会伪装成无害又温顺的存在,再伤害那些想要帮助他们的人。”
    “可是现在没有打仗。”朱载壡喃喃道:“她居然骗我们。”
    陆炳擦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饼饼看起来也很乖,对不对?”
    “可是如果你们抢了它的吃食,它饿极了也会毫不犹豫的咬你们。”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朱寿媖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有几分疲倦:“父皇是不是早就看清了这些?”
    陆炳怔了下,没有回应。
    “他是想告诉我们,谁也不要相信吗。”
    那样的话,活着有多累啊。
    陆大人看着两个神情复杂的孩子,半晌以后才缓缓开了口。
    “其实你们的父皇,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他也活的很累很累。”
    所以,要好好爱他啊。
    蒙古人在京城里呆了三日,简直跟鲶鱼进了鱼桶一样。
    到处都被闹腾的鸡犬不宁,各处衙门都快炸锅了。
    那一群蒙古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又没有官员时时刻刻的盯着他们。
    ——所以吃拿卡要全都非常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他们到处吃霸王餐就算了,去云禄集和竹茂集逛的时候直接看见什么就拿什么。
    给钱是不可能给钱的,这辈子都不会给钱的。
    第一天没过完百姓们就怨声载道,连锦衣卫那边都不得不出动大批人,跟在后头擦屁股。
    严世藩只吩咐虞鹤那边把该补的钱款补完,什么都别拦着。
    虞鹤虽然横了他一眼,但还是妥帖的处理了所有的善后,只安排锦衣卫在看见他们强抢民女的时候出手帮个忙,别把丑事闹得太过。
    然而更烦不胜烦的,是他们在参观银行和中央会议厅的时候,直接随地便溺,毫无文明可言。
    草原人本身都是天地为被的,根本没出恭的概念。
    他们到了京城也仗着自己手里有刀,去哪儿都是横着走。
    等终于吃饱喝足闹够了,两兄弟脑袋一拍,压根不肯就这么被敷衍着走了。
    既然那狗官不让他们见皇上,他们就闯进皇宫里去。
    没想到禁城门口早就戒备森严,直接让这一众人碰了一鼻子灰。
    严世藩准备多时,又及时出现,带了三四个官员过来救场。
    其实按照格哷图台吉他们的性子,开会是绝不想再开的。
    可是天光灼烈,门口一堆人又拦着他们不让进去,这时候干站在这里也没办法。
    但是闹肯定还是要闹的。
    格哷图台吉眼睛一横,又露出凶恶的神情来质问道:“你们皇帝是出什么事了吗?见老子一面有这么难?”
    这话一出,严世藩神情未动,张孚敬却白了脸。
    2
    原本这几个人是想凶他们几句,再顺水推舟的去那阴凉舒适的大厅里继续墨迹,总之是要从他们身上讨要点好处的。
    没想到严世藩听了这话之后,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直接定在这里,任由毒辣的太阳晒着所有人,只肃穆了眼神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可就完全没有从前温文尔雅的气质了。
    格哷图台吉被他这么一反问,颇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他看了眼脸色煞白的张孚敬,只拔高声音嚷嚷道:“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们皇帝就是不肯出来见我们,肯定有猫腻!”
    张孚敬听了这话,都有点隐隐发抖了。
    严世藩只是不想麻烦别部大人,才把这张尚书拉来凑人头,没想到这老头这么不禁吓。
    他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正欲说句什么,又被旁边的巴尔斯截了话头:“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规矩程序,不就是想搪塞我们吗——肯定是心里有鬼!”
    “是,皇帝是不在。”严世藩冷冷道。
    “什么?”
    “严外使?!”
    “我就说吧!”格哷图台吉露出得意的神情,颇有种把他斗倒了的兴高采烈感:“不然怎么不让我们见!”
    严世藩不顾众人的惊异神情,抬头看向他道:“我们的皇帝,在神宫中斋戒祈福,你若是相见,那我也不必拦着,连神宫的路都给你指出来。”
    “你们蒙古人信萨满,我们去河套和草原时都尊重你们,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如今我大明皇帝敬神礼道,你们不顾阻拦非要觐见,怕是连锦衣卫都拦不住。”
    他上前一步,直接逼得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后退了一步。
    “天贶节将近,陛下要祈祷天下风调雨顺,要请神赐福再祷告种种——”
    “两位是觉得,你们草原的神灵可畏,大明朝的神明就不值一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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