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子,与熙儿真有几分像。
    等那两人走远了,虞璁才从侧处溜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道:“直接扔过去,不给任何解释的时间?”
    “苏州府这边我会跟知府打好招呼,”陆炳轻描淡写道:“总归会许诺些好处,让他代为调停孙氏迁族的巨细。”
    “陛下心里还在想南京的事情吗?”
    虞璁只点了点头道:“只是担心江浙这边群起而反,但是孙张二族连根拔除之后,应该会好办许多。”
    南京那边本身并不富裕,虽然有港口船厂,可到底差事都没什么油水。
    “那就先回京。”陆炳淡淡道:“陛下若是有意废都,大不了我带着执罡军过去一趟,不会出什么乱子。”
    虞璁噗嗤一笑,只点头道:“那我可就高枕无忧了。”
    等君臣辗转着再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了。
    严世藩那边看了虞鹤的密信,知道皇上马上就要回宫了,直接带着人在城门口等着他。
    虞璁看见那立在马上的人是严外使的时候,还颇为惊讶:“怎么是你?”
    虞鹤是还在折腾那好几车的金子呢?
    严世藩看了眼他身后无旁人,又看了眼陆炳,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微臣好像……把朝鲜给弄垮了。”
    第137章
    虞璁愣了半天, 缓缓开口道:“你说什么?”
    我这才离开北京多久,怎么一回来朝鲜就垮了?
    严世藩憋了一会儿, 又僵硬道:“还有就是, 蒙古那边也打起来了。”
    虞璁觉得自己心脏病快发了。
    “好消息是, 他们蒙古人在内战,没敢碰明军半根手指头。”
    皇帝深吸一口气, 心想终于出现比自己更会搞事情的人了。
    “先回宫吧,回去再慢慢说。”
    打也打起来了, 垮也开始垮了,那就让朕先吃碗饭好好睡一觉……
    他连日奔波,又前后解决了一桩桩的事情,之前折返的时候还去顺路体察民情, 一颗心就没有放下来过。
    严世藩相当乖巧的应了一声, 跟班似的走在他的身后。
    虞璁半步跨进乾清殿,又停下来回头看向他。
    “要真出了什么大事,”皇帝慢条斯理道:“朕会让虞统领亲自扒了你的皮。”
    严世藩只嘿嘿一笑, 目送他回去睡觉。
    毕竟是过来邀功的,陛下这个态度也说明了很多事情。
    皇上现在越发喜欢藏着掖着了,从前若是听说这些事, 怕是会笑出声来。
    虞璁瘫在久违的大床上,内心有点天人交战。
    他其实是盼着这件两件事情, 一是朝鲜垮台,二是蒙古内战。
    但是小严提前把这两桩要事达成,只能指向两个字——加·班。
    这个时候, 他就格外怀念路易十四说过的那句话。
    ‘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可是活着的时候还是要加班的。
    虞鹤那头还在跟发改委核对要分多少款项给时欣城,以及港口和漕运方面的事情。
    他这几天忙得都不知道自己吃过饭没有,困的不行了才凑合着睡一会儿。
    这边人声鼎沸,到处都是交递材料和看数据的人,突然一提食盒放在他的面前,莲藕排骨汤的香气顷刻散了过来。
    虞鹤正翻看规划书准备签下名字,头也不抬道:“皇上没为难你?”
    “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严世藩笑道:“陛下要小憩片刻,之后再发落我。”
    “——他说若是问题大发了,就让你亲手扒了我的皮。”
    虞鹤笔尖一提,抬眼看向他道:“从脖子这下刀怎么样?”
    “你真舍得?”严世藩噗嗤一笑,又正色道:“话说回来,我准备纳妾了。”
    “嗯。”虞鹤随手沾了沾墨,又开始作批注:“几个?”
    “先来五个吧,两个月内纳完,怕是要声势做大一点。”严世藩摆着手指头算,也不怕旁人听见:“若是顺利的话,三年纳完二十个,还是有可能的。”
    那青年只坐在桌侧,眉眼如松烟入墨,哪怕神情冷淡而矜持,也让人忍不住亲近一二。
    “罢了,都随你。”
    那天下着大雪,严世藩在门口迎他,两人伤神许久,连饺子都在碟上凉着糊成一团。
    “如果想要一直站在你身边,我只有一条路。”严世藩靠在柱子上,语气平静道:“自毁清誉。”
    虞鹤刚哭完,终于能把心里积攒多少年的隐忍和压抑都释放出来,反而有种满足的慵懒,他只擦了眼睛靠在窗旁,语气里没有半分的情绪:“你说。”
    他们两人,都生得极聪明。
    只是严世藩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家教天资过人。
    而他虞鹤是自幼锤炼打磨,愣是靠着韧性一点点的熬到了如今。
    两人相处如此许久,都不曾有过什么实质的身体接触。
    哪怕平日里喂块桃花酥,都分寸得宜,不会有半分的暧昧。
    可关于某些其实不该有的依恋和情思,两个人却又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说破,不避讳,无声的默契已经到了极点。
    “我不可能再婚娶了。”严世藩缓缓道:“你的位置,将来的顶点,肯定是正一品,同时封爵赐号。”
    “而我如果似常人般娶亲生子,在京中扎根下去,只有两条路。”
    “要么盛极而斩,中年或者老年便被折了去,所有荣华付之一炬。”
    “要么混个不声不响的二品官,也就这样了。”
    虞鹤露出复杂的神情,压低声音道:“严东楼。”
    “你听我说完。”严世藩的声音非常平静,甚至说,冷静的仿佛在讨论别的事情:“自古至今,没有例外,功高即危,才绝则夭。”
    “因为会动摇和威胁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皇上。”
    严世藩从进宫的那一刻,就把许多的东西都算计了进去。
    他得到第一个官职的时候,只有十几岁。
    杨家父子虽然有此殊荣,可家世渊源之深让旁人根本无法动摇。
    杨慎之父杨廷和是四朝老臣,曾经首辅,就不必说了。
    杨廷和之父杨春,那也曾任行人司司正、湖广提学佥事。
    更何况他当初刚进宫的时候,就职的是也只是不起眼的翰林院庶吉士。
    严世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哪怕平日里已经尽了所有交际之能,也得罪了无数人。
    他的官路太顺,爬的太快了。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跟皇上站队,让他信任自己会誓死效忠,要么跟大臣抱团,不结党就等着被针对到死吧。
    “可是如果想让皇上信任自己,那就只能自断一臂。”那青年露出坦然的微笑,再度重复道:“权衡之下,自毁清誉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为什么?”虞鹤皱眉道:“你要做怎样的人?”
    “为什么?”严世藩反问道:“你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人远不能及的吗。”
    虞鹤愣了下,他并不知道答案。
    自己从地位低贱的下人,到锦衣卫的统领,如今有宅邸名望,百官皆以礼待之,连张孚敬见了他也只能摆出友好的神情,一切都是皇上给的。
    他自觉不配,为此自卑而煎熬了无数个夜晚,却也这么熬过来了。
    “因为,你只有一人。”严世藩明显也不太能流畅的说出这句话,因为它太直接了。
    再婉转,也足够伤人。
    只有一人?
    虞鹤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了许久才懂他的意思。
    是啊,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和渊源。
    而且按着他的过去和未来,也不太有可能婚娶。
    哪怕皇上允许,自己也做不到。
    “所以……”严世藩叹了口气,就这么不近不远的看着他:“我的归宿,也只能与你一样,才可以往更高的地方爬上去。”
    “你在怕什么?”虞鹤反问道:“如果你娶了谁,又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不,”严世藩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拜了王首辅为义父之后,身份就非常微妙了。”
    “你没有发现,王首辅是如今地位最微妙的人吗?”
    虞鹤点了点头,承认道:“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论才学、能力、资历,王首辅自然都值得这个位置。
    监国也好首辅也罢,那都是他应得的。
    可从另一面来说,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心学的启发者,已经被许多人诟病为利用学术之名结党营私,广敛党羽。
    王首辅的门人,实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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