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个不久前才见过的俊秀面孔。
    他就在门口站着,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遭,似乎以为她在求助,表情一点也不意外,“请进。”
    她双腿颤巍巍的打着颤,只觉得在凡人面前这幅样子实在丢善见城的脸,语气连带着也有些发烫起来,“你说的对,我确实打不过他,很丢善见城的脸吧?”
    男子好似笑了一下,“有点。”
    膝盖关节处的血渗透了她的裙子,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撞翻了旁边一个药炉。
    男子两步走过来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看了看她全身血迹最多的几个地方,“还能动吗?”
    她摇了摇头。
    男子沉默了一下,将她放平,在她脑袋下面又垫了个枕头道:“你休息一会,我去准备些东西。”
    她应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又怕自己给别人添了什么大麻烦,补充了一句,“我好一些就走。”
    男子没说什么话,起身出去了。
    她闭上眼,鼻尖传来枕上不知名的淡淡香气,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手腕处有痛感传来时,太阴睁开了眼。
    天已经黑了,他正俯身给她包扎伤口,她的眼睛似乎没怎么适应过黑暗,有些不习惯的眯起眼看他,“这是晚上吗?”
    男子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是啊,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我一直呆在极昼之地的善见城,所以没见过夜晚是什么模样,看起来好像只是看不太清东西而已,别的也没什么了。”
    男子默然不语,包扎完她的伤处后起身推开了小屋的门窗。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灯灯君要睡懒觉了,喊不起来的那种。。。
    ☆、入凡尘
    月光顺着竹叶的缝隙落下来, 洒进窗户里, 太阴看到了窗外的星星和月亮, 愣住了,再一回神时, 却见他已经倚着门框席地而坐, 身前放着他白天背的那架古琴。
    他没有说话,指尖滑动, 有琴音流泻出来。
    “神界的七音?”太阴躺在床榻上睁眼听着, 很惊讶,“你会弹奏神音?”
    善见城的很多音律都有疗伤的作用,她只是听着, 便觉得全身的疼痛减弱了很多。
    “我说过我是方士。”男子低垂着眼帘, 目光落在琴弦上,似乎弹琴只是他日常的一件雅事,和医治她并没什么多大的关系,“最厉害的方士往往并不是名满天下的,你说是么?”
    太阴一直耿耿于怀他之前说自己是个没人听过的方士,以为他怀才不遇, 当下便点头肯定道:“是,你比我见过的所有方士都厉害, 会弹奏神音的人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其实名满天下也是一种苦恼,名不见经传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好处。”
    这话是真的,她说的认真,那男子闻言却唇角微微翘起, 似乎笑了。
    就好像她误会了什么,他又懒得解释似的。
    笑容里好像还带了点长者的宽容。
    真是很诡异的错觉。
    琴音像泉水一样从这间小屋流淌出去,穿过了竹林,缥缈在这片静谧的夜色里。
    太阴侧躺着看他,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晕染他的眉眼,有什么东西迷惑了她的眼睛,她忽然觉得夜晚比白昼要美。
    男子的十指修长,他熟稔优雅的抚琴,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光暗交织的脸上表情始终平静专注。
    他弹了一晚上,她就听了一晚上,第二日便觉得伤势好了一些,只是仍旧不能动。
    天亮后她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屋,很干净,虽然空间并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
    她随意的问他,“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吗?”
    男子一边帮她换药一边点头,“我这间屋子,容不下两个人。”
    太阴闻言一阵心虚,心道自己占了别人的床,他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肯定不舒服,当下便说,“今晚我睡地上就行。”
    男子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用。”
    太阴没有过过凡人的生活,但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她便觉得自己已经在心态上从一个悲悯的神变成了一个人。
    他白天不在,帮她换完药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么。
    她百无聊赖的躺着,因为不能动,只好安静的等着他回来。
    好在神是不用吃饭的。
    等到夜色降临的时候,他才从外面推门而入,带回一路月光。
    太阴在黑暗中一下子睁开眼,就看见他靠在门边席地坐下来,问她,“今天换个曲子,山鬼谣怎么样?”
    她点点头,说:“好。”
    心里想的却是,凡人都可以这样不眠不休吗?
    他十指拨动琴弦,琴音缥缈,太阴静静听着,忽然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夜晚是这样美的模样,我当初就在永夜之地的边境盖一座小房子了。”
    男子的指尖停顿了一下,“永夜之地?”
    太阴向他解释,“你们应该没有听过永夜之地,那里是黑暗之神羌无的管辖之地,凡人去不了的地方。”
    琴音又流畅的响起,男子眼也不抬的问她,“羌无,你见过他吗?”
    “听说那位神明是天地间最先诞生的双神之一,他管恶不管善,喜欢在人间做个历史看客,很少插手人间事,必要时才会以恶制恶。”她摇头,“善见城里,除了羲上,没有谁见过羌无。再说他幻化众生,千人千面,无人能识,可能就算羲上有一天见到他了,也未必能认出他来。”
    男子的眼中带了点兴味,抬眼问她,“如果有天你见到他了会怎么样?”
    太阴想了想,半开玩笑道:“可能会行个大礼,求他老人家在永夜之地给我划块小地方。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后辈,这点请求他应该会答应吧?”
    男子的唇角翘起,眼底的余光落在琴弦上,表情淡淡的,“就冲你说的老人家这三个字,他应该会打死你。”
    “他活了那么久,境界比我高了不止一倍,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吧……”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思索,“其实真见了羌无大人,我大概紧张的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男子没再说什么,他专心的弹琴,目光跟随指尖跳跃在琴弦上。
    太阴就在这样婉转的琴音里睡过去,梦里都是山鬼谣的音律。
    ……
    他每天白天都会出去,琴声会在卯时戛然而止,然后他帮她换药,接着辰时出门,从没有一天例外。
    她从辰时醒来就会一直等他回来,一等就是一天。
    他照顾了她七天,连续七晚给她抚琴,她的伤势慢慢好起来,神音带来的治愈力量将她的灵脉修补好。
    她七天后终于可以下床了。
    男子端详了一会儿她的伤口,淡淡道:“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再治了。”
    太阴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大概他是想说她已经恢复了,可以不用留在这了吧。
    没想到离别来的这样快,她刚习惯了这里,就要离开了。意识到自己是在不舍时,太阴觉得有些惊讶,才不过短短几天而已,她竟然会对一个凡人产生依赖。
    窗外日光灿烂,竹影绰绰。
    太阴走出小屋回头看他,目光有些复杂,“你会一直在这吗?”
    男子摇了摇头,“也许不会。”
    她沉默良久,折返回去给了他三柱香,道:“你救了一个神,以后如果遇到闯不过的事情就把它点燃,我会下界来帮你。”
    男子握住手中的香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句,“谢谢。”
    风从山上吹了下来,竹海翻腾,太阴在日光下飞升回了善见城。
    她不知道自己在凡世遇到的人就是羌无,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小竹林只是他的一叶小世界。
    更不知道他是因为和她同根同源所以才会救她。
    神界善见城的中心,太阴站在树冠巨大的扶桑树下认错,天台云雾缭绕,她对羲上说,“赤繁很厉害,我收服不了他。”
    羲上指着远处的因缘墙,叹息,“没事,已经解决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太阴有些好奇,她站在因缘墙前面,终于看清了事情始末。
    赤繁最终还是把时音神君引下凡尘了,而且毁了他的元神,灭掉了他的神格。
    归荑出关后才知道百年间发生的这些血腥事,其实她的佛性如此深厚,对于当年背叛她的时音神君早已看淡,前尘往事已随时间流转而烟消云散,奈何赤繁却将这件事情记了几百年。
    赤繁把她当成这世间唯一的神袛,是以这许多年来,他无视天地诸路神魔,却唯独对她言听计从。归荑对他说,“是我自负了,我根本教不了你。”
    她要赶他出西荒,赤繁却跪在她身前,自己废了自己一身修为,他浑身是血的趴在她脚边说,“我知道我杀了他,你不会原谅我,但什么惩罚我都能接受,只要别赶我出去。”
    他以为她到底还是爱着时音神君的,她却恨他不懂她的苦心。
    善见城派下第二位神明降临时,归荑最终还是心软,她对使者苦苦求情,一再承诺赤繁不会再为祸世间,而且那时的赤繁已经没有任何修为了。
    善见城本来便对归荑有愧,自然只能做顺水人情。
    后来归荑虽然没有再赶走赤繁,但她自己却毅然离开了西荒,从此一人孤身漂泊。
    赤繁被她丢下,因为身无修为,也无法跟随她的脚步找到她,最后只能绝望化为妖龙沉入海河州下。
    ……
    太阴看的有些唏嘘,赤繁杀了很多人,固然可恨,却也着实可怜。
    她将那些死于水患和瘟疫的凡人们引渡到弱水之地好好往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坐在了扶桑树下的天台上,看着下界。
    天阙的水百年如一日的从极昼之地流往极夜之地,最后再流到归墟,这些水可以永远的记录下他们的画面和故事。
    平静无波的岁月里,太阴总是会想起那个为她抚琴的人,当她意识到她可能有了和凡人一样的情绪时,她伸手摘下了扶桑树叶,在上面写上她的字。
    她每天都会写,内容不尽相同。
    “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哪?”
    “你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还是一个人?”
    “……”
    那些树叶顺着天阙之水飘零而下,流经永夜之地的幻夜森林时,被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捞了上来。
    羌无在水中看到了善见城的景象,还有树下一脸迷茫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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