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殿中,盈玥瞧见,顺嫔钮祜禄氏正坐在一旁绣墩上,手执美人锤,为太后敲打着小腿儿,无比乖巧。
    “盈玥给皇玛嬷请安,顺母嫔金安。”盈玥忙盈盈屈膝。
    太后笑呵呵冲她招手,“来,到哀家身边来。”
    “是。”盈玥纤纤细步走到太后的罗汉榻前,侧身半个屁股落在绣墩上,正好挨着顺嫔。
    顺嫔如此近距离看着十一福晋的容颜,不禁暗自羡妒,“十一福晋出落的真真是愈发卓然了。”
    “母嫔过奖了。”盈玥微笑道,现在顺嫔见了她,绝对不会带刺了,好听的话愈发不吝啬了。
    太后老眼一怔,上了年纪的人,眼神都有些昏花,她忙将身子往后一退,目光定睛在盈玥的眉宇间,不由呆住了。
    “皇玛嬷?”盈玥见太后竟走神了,连忙轻声唤了一声。
    顺嫔笑着说:“才几个月没见,十一福晋变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连太后都看愣了呢。”
    太后这才回过了神来了,她笑了笑,对盈玥道:“你的样貌,自小更肖似你额娘些。不过如今看来……果然女大十八变,眉眼间的气韵倒是有些像你姑母了。”
    听到这话,盈玥呆住了,像孝贤皇后?!
    此刻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她闭关出来,皇后和令贵妃看她的眼神会那样异样了!甚至连阿玛都……
    盈玥忙谦逊地道:“皇玛嬷过奖了。”
    太后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盈玥的手背,“孝贤算不得顶尖貌美,但周身的气度风韵,却是哀家平生仅见。你如今的气韵,瞧着已经有她当年四五分了。”
    盈玥只自顾自低着头,心中不免对这位孝贤皇后更加好奇了。
    顺嫔柔声道:“嫔妾虽然入宫晚,却也听闻过孝贤皇后的贤名,只可惜无缘一见。”
    正说着话,乌嬷嬷进来禀报:“太后,皇上来了。”
    太后嗯了一声,“今日下朝倒是比往日晚了些。”
    盈玥与顺嫔却已经飞快起身,退避一侧,跪下来迎驾。
    不过熟息功夫,乾隆陛下一身常服大步走了进来,请了太后安好。
    乾隆扫了一眼跪在一侧的二人,“嗯,都平身吧。”
    “谢皇上。”
    “谢汗阿玛。”
    盈玥与顺嫔钮祜禄氏,都是正当韶华的聘婷的少女,一个素雅宜人,一个鲜艳媚人,站在一块,端的是一抹靓丽风景。
    乾隆目光一扫,不由怔住了。
    顺嫔还以为皇帝是在看她,不由扬起一个娇羞的笑,眼若秋波,柔媚得几欲勾人心魄。
    只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
    “月娘这丫头……”乾隆恍惚着,口中喃喃着。
    顺嫔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她很快又露出一张温婉的笑容:“方才太后娘娘还夸赞十一福晋,如今气韵上有四五分似孝贤皇后了呢!”
    乾隆点了点头,笑着对太后道:“皇额娘和儿子,都惦念着孝贤呢。”
    太后唏嘘一声,“老喽,总是爱怀念旧人旧事。”
    乾隆忙道:“只有心慈之人才会念旧。”
    顺嫔忙见缝插针地道:“能让皇上和太后都这样惦念,可见孝贤皇后是何等品貌无暇人物。嫔妾只恨自己晚生了二十年,无缘一见。”
    乾隆笑着看着顺嫔,“顺嫔最似乎常来寿康宫侍奉太后,辛苦你了。”
    顺嫔一喜,连忙柔柔道:“孝顺太后是臣妾的本分。如何敢言‘辛苦’二字。何况嫔妾也喜欢来寿康宫,时常聆听太后教诲,是多少人巴不得的福气呢。”
    盈玥只觉得牙齿都要酸倒了,这个顺嫔,甜起来简直要腻死人!
    只不过乾隆和太后明显都很吃这一套马屁!太后笑呵呵道:“你这孩子,小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乾隆接过乌嬷嬷敬奉上来的茶,抿了一口,才道:“朕也觉得,顺嫔的性子的确比从前温婉柔顺多了。”
    顺嫔垂眸柔柔道:“从前嫔妾刚入宫,多少有些不懂事。好在有太后娘娘不吝提点教导。”
    乾隆笑了,对太后道:“如此说来,顺嫔也算是皇额娘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了。”
    太后也露出一脸的满意之色,“俗话说得好,玉不琢不成器。进宫久了,自然就慢慢知道该怎么伺候皇帝了。”
    说着,太后忽的话锋一转,对了:“前儿舒贵妃来请安,哀家瞧永瑔又长高了,人也愈发乖巧了。”
    乾隆道:“翻了年,永瑔就该入读了,是该学着乖巧懂事些了。”
    顺嫔忙笑着说:“嫔妾听闻,舒贵妃姐姐一早就给十六阿哥开了蒙,如今都已经读完了三百千呢!”
    乾隆微微颔首,捋着胡须道:“舒贵妃的才学,可堪与孝贤媲美,自是不俗。”
    顺嫔不禁暗暗心惊这个已经去世近二十载的孝贤皇后,竟在皇上心目中,如斯分量。才学,想必才是舒贵妃曾经得宠多年的真正原因。
    顺嫔温婉一笑,“臣妾也很敬服舒贵妃姐姐的学问,一直像跟她讨教,又怕舒贵妃姐姐嫌弃嫔妾愚笨。”说着,顺嫔眼巴巴看向盈玥:“十一福晋可否为我代为引荐?”
    盈玥:……她一直努力当布景板,怎么就这么难呢?
    只得挤出个笑容,点了点头。
    乾隆陛下心情也甚好的样子,“舒贵妃的学问上佳,月娘闲来无事也多跟着学学,腹有诗书方能气自华。”
    “是,多谢汗阿玛教诲。”盈玥忙屈膝。
    乾隆陛下忽的问道:“对了,你会写诗吗?”
    盈玥险些本能地脱口说“不会”,但也知道太过生硬,便愧惭地道:“回汗阿玛,诗词之道,盈玥实在一窍不通。”
    乾隆陛下叹息着道:“那倒是可惜了。”
    才不可惜呢,她才不想被抓去填词作诗到呕吐呢!
    永瑆就是前车之鉴啊!话说,如今不是有馥苏里顶上去了?乾隆陛下怎么盯上她了?
    唉,像孝贤皇后,还真不全然是好事啊。
    第三〇〇章、左右逢源
    出了寿康宫,却发现顺嫔追了出来,顺嫔一脸谄笑。
    盈玥这才郁闷地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顺嫔,为她像舒贵母妃引荐呢。
    “今天就要去?”盈玥问。
    顺嫔笑容甜美:“自然是宜早不宜迟,麻烦十一福晋了。”
    盈玥:……这顺嫔不但嘴甜,脸皮也蛮厚的。
    于是,只得打道去承乾宫。
    舒贵妃纳喇氏正在窗前练字,忽听顺嫔和十一福晋联袂而来,脸色也是古怪无比,只得道:“叫她们进来吧。”
    舒贵妃的承乾宫是六宫里看上去最素减的,一眼望去,没有奢侈的金玉摆设,连帐子都是素净的颜色。只有识货的人才看得出来,那墙上挂着的是沈周名画、卫夫人的墨宝,案上笔墨纸砚,无一不是精品,湖州的笔、徽州墨、宣府的纸、泗水的澄泥砚,随便一个笔洗都是汝窑的天青釉洗。
    自幼见惯了富贵的顺嫔倒也能看出一二底蕴,表情愈发谦恭了。
    舒贵妃才刚停了笔,眉眼扫过顺嫔,淡淡道:“还真是稀客。”
    顺嫔赶忙屈膝行礼,“嫔妾年轻不懂事,还请舒贵妃姐姐宽宥。”说着,便将一本字帖亲手奉了上去,“这是赔罪礼,还望贵妃笑纳。”
    盈玥暗道,合着是早有准备啊。
    舒贵妃原是想拒绝的,但是一瞧那竟是董其昌的字帖,一时竟怔住了。
    顺嫔见状一喜,连忙道:“嫔妾学识浅薄,也着实是辜负了这么好东西。”
    舒贵妃道:“本朝自圣祖爷到今上,都十分推崇董体字,因此董其昌的字帖,价值连城。”
    顺嫔道:“若是东西不好,嫔妾也敢献给贵妃作为赔罪礼啊。”
    看着这字帖,舒贵妃终究是心动的,只是她少不得心存提防:“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意图?”
    顺嫔忙再度屈膝一礼,努力露出一脸的诚恳:“嫔妾是真心赔罪的,其次,嫔妾敬佩娘娘的才学,还盼娘娘日后能指点一二。”
    舒贵妃轻轻一哼,“指点便算了,本宫没那个闲暇教导旁人。”
    顺嫔一时脸色有些窘迫。“只不过……”舒贵妃微微一顿,看了旁边的盈玥一眼,月娘既然陪同前来,可见这顺嫔是真的被服软了,日后不会起幺蛾子了。
    “只不过你日后若是登门,本宫自会以礼相待。”舒贵妃忖着顺嫔愈发得宠,如今又肯低头,她当然没必要继续敌对顺嫔。
    顺嫔一喜,心想着,如此已经是个不错的苗头了。
    暗暗松了一口气的顺嫔也不敢多逗留,留下字帖,便告辞了。
    盈玥忙解释道:“今儿是寿康宫,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儿,顺嫔央我引荐,我也实在不好拒绝。”
    舒贵妃“唔”了一声,“我如今也上了年纪,虽居贵妃之位,不过是有恩无宠。顺嫔新人得宠,还如此低眉顺眼赔罪,我也没必要揪着不放,白白树敌,反倒叫旁人得意了。”
    盈玥松了一口气,“我瞧着,顺嫔愈发常去太后那儿尽孝。”
    舒贵妃抚了抚鬓边,“她与令贵妃日渐疏远,自然只能依附太后。”
    顺嫔算是被她吓破了胆了,再不敢帮着令贵妃对付他,自然会惹得令贵妃不满,二人自然有些生疏了。
    说了会子话,蕴姑姑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贵主子,顺嫔去了延禧宫。”
    舒贵妃脸色有些冷,“看样子她是想左右逢源啊!”
    盈玥“噗嗤”笑了,“令贵妃毕竟是贵妃,顺嫔也不敢得罪狠了。”
    舒贵妃淡淡哼了一声,“她倒是愈发胆小了!忘了当初是怎么算计本宫的永瑔了!”
    盈玥笑了:“在宫里活得越久,人就越谨慎胆小,这是常理之事。”
    舒贵妃沉默了片刻,“反正她还得宠,令贵妃也不会跟她撕破脸。”
    盈玥道:“如此可见,顺嫔与令贵妃不过就是彼此利用罢了。”
    舒贵妃不由一笑,“这话倒是一针见血。”
    舒贵妃瞥了一眼西洋座钟的时辰,笑着说:“如今回了宫,十一阿哥要打理武英殿的差使,晌午便留在我这里用吧。”
    盈玥:“额……”她一脸大写的尴尬,“他说了晌午要回阿哥所用膳。”
    舒贵妃一愣,脱口道:“这一来一去的,至少要耽误一个时辰……”旋即,舒贵妃忍俊不禁,“你们小夫妻琴瑟和弦,自然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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