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定下了这个安排,只不过先帝驾崩不足百日,热孝尚在,而且天寒地冻的,总不可能立马让太妃太嫔们挪宫,便定下日子,等天暖的时候,再择个吉日。另外自太后驾崩后,清漪园已经空了这么多年了,如今突然要住人了,还得叫清漪园那边赶紧拾掇妥当了,这也是需要时间的。
    眼下倒是有一个宜搬迁的吉日,正好叫十六弟入宫,接他老娘出去荣养吧。
    永瑆便下了这样一道上谕。
    可把十六阿哥给高兴坏了,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皇上和皇后都没有计较,还让他接额娘去府上颐养,可真真是莫大的恩典。
    “我一直住在养心殿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先叫愉贵太妃挪去寿康宫,我去启祥宫住着?”盈玥提出这个主意。
    永瑆脸色不愉,“启祥宫?!你住?!”
    盈玥忙笑着说:“暂住而已,等天暖了,太妃太嫔们都挪了宫,我再换好的宫苑不迟。”
    永瑆皱眉:“那也太麻烦了!月娘,你再等些日子吧,朕叫内务府加紧些,最多半个月,一定把坤宁宫给拾掇好了。”
    盈玥愣住了,“坤宁宫?!”
    “是啊!”永瑆一脸理所当然,“坤宁宫才是你该住的地方,也只有你配住。”
    “额……可那里不是早就改成祭祀喇嘛的地儿吗?”盈玥有些囧囧,自打康熙爷的时候,坤宁宫便已经不是皇后的宫苑了,雍正爷的皇后住景仁宫、先帝爷的元后她亲姑妈住长春宫,而继后住翊坤宫。她还一直眼瞅着东西六宫,打算挑个顺眼的给自己住呢,结果……永瑆看中了坤宁宫?
    “所以才要重新拾掇!”永瑆淡淡道,“好在这些年为了祭祀喇嘛,坤宁宫一直修缮没断,维持得还不错,只不过里头的布置需要重新拾掇一下。”
    说着,永瑆安慰道:“很快就好,你别急。”
    额……我可没为这个着急。
    “那好吧。”盈玥点了头。
    “对了,姜氏姚氏和苏氏她们……还住在成王府呢。”底下人一直没提,她也一直没注意,最近才想起来这三位,她们可都是未来的嫔妃呢。
    “等太妃太嫔挪宫之后,再安顿她们吧。”永瑆一脸淡然。
    “也只能这样了。”宫里实在是没地儿住啊!
    第五二二章、坤宁椒房
    黄湛湛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尚未融尽的积雪,在晌午的阳光下,金白的光亮交加,着实耀眼。
    坐北朝南的重檐庑殿顶殿宇,抬眼高望,赫然是书着“坤宁宫”三字的匾额,匾额上还附有满文。
    坤宁宫面阔连廊九间、深进三间,崭新的雕龙镂凤的棂花扇门窗明显是刚刚更换上的,殿内浑金毗卢,东暖阁内的墙刚刚以椒泥涂过,因此散发着淡淡的椒香。
    玉盏小心翼翼搀扶着自家主子娘娘,“娘娘,这坤宁宫东暖阁,历来都是帝后大婚之所,当年圣祖爷便是在此与孝诚仁皇后洞房花烛的呢。”
    盈玥莞尔一笑,抬眼瞥见顶棚高悬双喜宫灯,不由发笑,整得还真像是大婚时候似的了。
    东暖阁为敞两间,因此格外宽敞,前檐通连大炕一座,炕上铺着大红缎绣百子图大座褥,正红的颜色落在眼里,叫她脸上有些发烧。
    炕上还隔着紫檀雕龙凤炕几,几上摆着一架小巧玲珑的白玉鸳鸯桌屏,并一对剔彩寿字八宝海棠形盖盒与一只雕漆云龙纹的梅瓶,瓶中插着梅花,沁香怡人,与真的的梅花几乎毫无二致。
    然而这个时节,梅花早就凋谢殆尽,这是南京进贡的绒花,无论外观还是上头薰的梅香,都几乎能以假乱真。
    盈玥踩着脚踏,坐在了褥上,抬手给那梅花整理了一下造型,让枝桠更舒展自然些。
    这时候,只见一个带着七品顶戴的太监手里捧着一盆掐丝珐琅的珊瑚盆景走了进来,小心翼翼搁在炕头的填漆倭角如意柜上。那珊瑚鲜红明丽,枝桠整齐,更难得是足有三尺高。
    “禀主子娘娘,这株珊瑚,是先帝爷六十大寿时,两江总督进献的寿礼。万岁爷特意叫奴才送来。”那太监笑容谄媚无比。
    如此品相、如此硕大的珊瑚,的确是堪称奇珍了,盈玥点了点头:“皇上有心了。”
    这时候,玉壶快步进来禀报:“主子娘娘,舒贵太妃想见您。此刻就在坤宁宫殿外廊下。”
    盈玥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还有什么好见的?今儿可是她挪宫荣养的好日子。”
    “那……奴才去回了舒贵太妃?”玉壶小心翼翼请示。
    盈玥沉默了数息,“大约是来跟我告别的吧。也罢,好歹她是位贵太妃,我总不能失礼于人。”
    “奴才明白了。”
    片刻后,一身素青旗服的舒贵太妃快步走了进来,先帝尚在热孝,舒贵太妃旗髻上毫无金玉,素净地像是寻常人家的妇孺。
    她瞧着清减了不少,容色也黯淡了不少。盈玥扫了一眼,便起了身,朝她蹲了蹲身子。
    舒贵太妃见状,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受礼。
    按照辈分,盈玥即使正是封了皇后,也应该像先帝太妃们行礼,可按照尊卑,先帝的太妃不当受礼,当退避,以示敬重国母。
    盈玥淡淡道:“舒贵太妃,这是来与本宫辞行的吗?”
    舒贵太妃面容恸然,眼眸凝望着盈玥:“月……皇后或许不会相信我,但大阿哥染瘟一事,真的与我无关。”
    盈玥挑眉,“舒贵太妃若没有旁的事儿,还请不要误了挪宫的吉时。”
    “真的不是我做的!!”舒贵太妃几乎要哭出来,“我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怎么会忍心加害无辜稚子?!何况,你膝下已经生有三个嫡子,纵然我能害大阿哥,又有何益?!”
    盈玥:当初她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安心放绵悫在宫里。
    但终究是她误了。
    舒贵太妃泪水一瞬间濡湿了双颊,“我承认,自打先帝南巡回来,我的确是有了那份心思。我的永瑔渐渐大了,先帝爷又那么喜爱他,我、我……”
    盈玥摆了摆手,“舒贵太妃不必再说了。绵悫既然没有大碍,我也不想深究了。”
    舒贵太妃咬了咬嘴唇,“你难道就不想彻查分明?!”
    盈玥抬眼扫了舒贵太妃一眼,“除了你,难道还会有旁人有这份心思?”
    “我——”舒贵太妃一噎,眼中尽数是茫然与不解,“这宫里的嫔妃,除了我,别人都没有儿子。我着实猜不到,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除了舒贵太妃,别人没有这样的动机。
    愉贵妃丧子、惇嫔只有一个女儿,别的太妃太嫔更是连女儿都没有!
    “我怀疑……”舒贵太妃脸上兀自带着犹疑,“愉贵妃,不愉贵太妃。先帝驾崩前,这六宫大权是由我们二人联手掌管,能有这个本事的,除了我,便只有她了。”
    盈玥嗤地笑了,“愉贵太妃有什么理由加害我的儿子?难不成她算计想要让绵亿当皇太孙不成?!”
    舒贵太妃噎住了,她当然也晓得这绝无可能!绵亿资质平平,可说是文不成武不就,并不讨先帝喜爱。何况先帝又不是没有儿子,岂会隔辈传孙?定郡王绵恩那样优秀,皇上不照样不予考虑?
    “好了!”盈玥摆了摆手,“请舒贵太妃放心,本宫和皇上都不会迁怒十六弟,您只管安心去十六弟府上荣养吧。”
    舒贵太妃泪目两行,“我知道,因为这些年的龃龉,你我终究是生分了。这个时候还要求你相信我,是很过分的要求。可是我——”
    舒贵太妃的话凝噎在喉间,良久才道:“我真的从未伤害过大阿哥,那孩子,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如何忍心?就如我不忍心十公主离开生母一般。”
    这就是舒贵太妃包庇惇太嫔的理由?可最终,汪氏被黜,十公主也交由庆太妃抚养。而这件事,恰恰是愉贵太妃揭发出来的……
    盈玥突然眉心一跳,好端端的愉贵太妃揭发这个作甚?先帝晚年,惇太嫔的确是有些嚣张,却也没敢嚣张到愉贵太妃跟前儿!也就是说,二人素无仇怨!
    既然如此,愉贵太妃又为何要揭露出来呢?瞧着倒像是刻意针对惇太嫔与舒贵太妃一般。
    盈玥深吸了一口气,“此事我会去查的,舒贵太妃该出宫了。”
    听了这话,舒贵太妃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连连点头,拭去泪水,忙告辞了。
    第五二三章、心寒的真相
    嘉成元年正月二十六,坤宁宫终于修缮一新。
    盈玥总算可以从养心殿挪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
    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玻璃四方容镜中倒映着的素净容颜,先帝驾鹤未久,倒是省了许多麻烦,每日这样梳一个最简单的两把头,扁方和压鬓簪用的轻巧朴素的乌木雕刻,实在是叫人轻松了不少。
    顺手拿起红漆牡丹盒中的一串蜜蜡佛珠,挂在衣襟上,便淡淡道:“愉贵太妃刚挪去了寿康宫,该去拜访一下才是。”
    舒贵太妃走了,愉贵太妃便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太妃了。
    寿康宫,原本是孝圣宪太后常年久居之地,因此内中陈设绝对是奢华无比的,甚至连慈宁宫都比不得呢。
    愉贵太妃穿着件灰蓝袍子,正坐在昼榻上捡着佛豆,浑身染了一股醇厚的沉香气息,富态的脸上也似乎染了一层佛性,分外慈和。
    “皇后怀着身孕,怎么来我这边儿了。”愉贵太妃起身相迎,连忙招呼她上榻上坐。
    “前些日子一直住在养心殿后殿养胎,着实拘谨地慌。如今挪了出来,便想出来透透气了。”盈玥像叙说家常一般,微笑着说。
    愉贵太妃笑了笑,端起茶盏正要喝,却听盈玥又幽幽冒出来一句:“听说这几日,惇太嫔夜夜哭嚎,扰得一宫不宁。”
    愉贵太妃的手不由一抖,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的和蔼神色,“的确有这么回事。十公主如今养在庆太妃膝下,她……至今还接受不了呢。”
    盈玥微笑着说:“愉贵太妃不必觉得过意不去,说到底也是惇太嫔太过了,竟把身边的宫女活活打死,若不是您出手,只怕那个宫女便要枉死了。”
    愉贵太妃讪讪道:“也只是凑巧发现而已。”
    “是很巧。”盈玥淡淡道,“说来,您可一直都是宫里的和事佬儿,没想到也有较真儿的时候。”
    愉贵太妃捧着茶盏的手僵在了那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何况当时先帝病重,出了这种事儿,您也不怕报上去,会把先帝爷给气伤了身子?”盈玥挑眉问。
    愉贵太妃急忙道:“我……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瞧着那宫女死得可怜,所以才——”
    盈玥笑着打量着愉贵太妃,这解释还真够拙劣的。一个宫女的命算什么?在这些娘娘们眼中,又何尝把宫女当人看过?
    盈玥置之一笑,没有再坚持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数日前,舒贵太妃出宫,还特意去与我告辞了呢。”
    盈玥刮了刮茶汤上浮沫,淡淡扫了一眼愉贵太妃不安的苍老容颜,“她跟我说——绵悫染上冬瘟,是你所为。”
    听得这话,愉贵妃太妃豁然站了起来,脱口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哦?不是您,那是谁呀?”盈玥挑眉问。
    愉贵太妃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回答,盈玥非常不满,“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彻查的,我也希望此事与您无关。”
    愉贵太妃满脸愁容密布,她幽幽叹了口气,“皇后这是怀疑我吗?”
    盈玥眼角的余光扫过愉贵太妃斑驳的脸颊、扫过佛龛上那大慈大悲的观音,“先帝在世之事,是您与舒贵太妃共同执掌宫务。在皇孙身上动手脚,这样的事儿,除了她,就只有您能做到。”
    愉贵太妃眉头深深皱起,眼中满是不安,“我没有理由那么做!”
    “是啊,您没有理由。”盈玥幽幽叹息,“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说罢,盈玥站起身来,“我怀着身孕,本来还打算让愉贵太妃您继续帮着打理六宫事务呢,如今看来……还是等我查清此事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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