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就道:“反正我没事做,每日陪您看鱼喂鸟还是可以的!”
    老夫人看到崔氏一脸赤诚,便更笑了笑。还别说,崔氏不招别人喜欢,老夫人却是挺喜欢她的,她觉得她有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不会叫人猜,却也不会不知道轻重进退,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这时候,周氏也携着薛元珍进来道谢了。
    一家子总算是整顿好,老夫人才几个孙子孙女叫到近旁,要和她们讲讲这京城。京城不是太原那样的小地界,权贵们比比皆是。她们需得警醒知道哪些家族是不能得罪的。
    “……咱们定国公府虽在京城也不算得差,但毕竟这些家族才是根深蒂固的,我接下来说的,你们需得好好记了。”老夫人等她们应了喏,才继续说,“一等一的,莫不过是忠义侯徐家,他们家出了个徐贵妃,徐贵妃的父亲便是忠义侯,十分受宠。勋爵之中,还有魏永侯顾家,淇国公曹家,最大的便是这三个,剩下还有一些,你们日后慢慢知道就是了。文官之中,如今的首辅大人年事已高,极有可能致仕,次辅傅大人要接任首辅一职,所以算是文官最贵。”
    元瑾听到这里时,瞳孔猛地一缩。
    薛元珍已经说:“傅家……我却是有所耳闻的。似乎是,当年萧太后十分重用的傅家?”
    老夫人就笑了笑:“这些都是过去了,你出去可别在人前说。傅家如今是皇上信任的重臣,怕不喜欢听到这些。”
    薛元珍自知失言,有些脸红地认了错。
    元瑾却一时难以平静。
    傅家,她怎么会不熟悉。这些当年可都是她的至亲之人!
    如今内阁那位傅次辅,可还是她的亲舅舅呢。当初傅家对她谄媚讨好,对西北候家极尽屈从,不过就是想得到太后的重用。太后一直对傅家有所保留,却也未曾亏待。只是她这舅舅,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投靠了皇帝,在太后倒台之后,拼命反咬萧家。如今这家世,竟比当年投靠萧家的时候还要繁盛了。
    “姐姐,你怎么了?”闻玉见她脸色不好看,轻问了她一声。
    元瑾才回过神来笑笑道:“无事,只是长途跋涉,有些不适合罢了。”
    老夫人便叫拂云先开席,大家车马劳顿两天了。吃了午膳回去休息才是。
    倒是崔氏不累,她打算去找姜氏,好生逛一逛京城这些时兴的铺子,她还叫元瑾一起去,不过元瑾今儿真的累了,并不打算去,崔氏非要她一起去。还是闻玉在旁喝茶,淡淡道:“姐姐既累了,母亲就不要勉强她。”
    他说了这句话后,崔氏就不敢再劝了。
    现薛闻玉也养出了说一不二的个性,竟隐隐的语带压迫,叫人不敢反驳。
    元瑾现在竟然有种,弟弟能反罩自己的感觉了。
    倒是入席后不久,定国公薛让回来了。方才他一到京城,便要进宫去请安。大家原以为他是要留在宫中进膳的,所以才没有等他回来。
    “怎么了?”老夫人先放下筷箸,叫丫头先打了水给薛让洗脸。他脸色难看,额头也有些汗。
    “皇上抱恙,今日未曾得见。”薛让说了句。
    老夫人更觉得奇怪了,就算是没见着皇帝,总不会因此而是这副神情吧,究竟发生什么了?
    薛让看了眼家中众人,他倒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人多口杂的,知道了总是不好。
    老夫人见儿子这般神情,立刻是心领神会。起身道:“你们先吃着。”
    薛让却一顿,又叫了薛闻玉:“你也过来。”
    这让众人更是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元瑾自是不急,闻玉知道了必然会告诉她的。
    偏厅里三人坐下了,薛让才叹了口气说:“皇上抱恙已有一月,特命太子殿下监国。”
    老夫人道:“我们算是靖王殿下派系的人,自萧太后倒台之后,太子殿下和靖王不和,几乎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你可是和太子殿下有了什么矛盾?”
    “正是如此。”薛让说,“出发前半月,我就先将给闻玉请封的折子递到了礼部和司礼监,旁的没什么问题,但是太子殿下却以闻玉是旁支,非血亲过继为由不批,没有殿下这个御笔朱批,闻玉世子封号便下不来。”
    老夫人听到这里深深地皱起眉:“这是什么说法,只要是同族之间,是不是血亲又有何妨,太子这是有意为难你。”
    “我也知道,所以才生气。”薛让面色依旧不好看,“这世子之号若是不定,闻玉如何能继承定国公府。”
    老夫人又说:“既然宗亲继承是有礼法规定的,太子殿下也阻拦不得。几日之后正好是太后的生辰,宫中必会给我们送请帖来。我倒是与太后娘娘能说几句话,不若我去问太后?”
    薛让沉吟后道:“不过您与太后也只是能说句话的交情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同太子殿下说吧。到时候带上闻玉,正好能带他结交别的侯爵家族。他看向薛闻玉,“闻玉也莫急,这事迟早会下来的。”
    闻玉看着两位长辈,他也知道,他们是真的把他纳入自己的圈子,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我不急,祖母和父亲商议就好。”他轻柔地道。
    老夫人想了想又说:“把元瑾和元珍也带上吧。”
    薛让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倒不是他重男轻女,而是这未来世子带出去是合适的,只是两个继小姐带出去又有何用。但老夫人既然准备带去,应该是有她的考量,他也没多说什么。
    三人说完话出来,其他人却没有吃,正停筷等着他们。闻玉坐在元瑾身边,等吃完饭上了消食的梅子茶,才轻声将屋中发生的事同元瑾讲了一遍。
    原来是朱询阻挠闻玉加封世子。
    她竟这么快,就与朱询有了牵连。
    这个人当真是,前世害了她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害!
    元瑾听了之后沉思,她很了解朱询。朱询做事看似意外唐突,没有章法。其实有他自己的考量在里面。这样一件小事,背后可能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罢了。
    他现在又是太子殿下,行事恐怕会比之前更摸不着边际了。
    “且等着吧,国公爷应该有打算。”元瑾对闻玉道。其实她虽然这么说,却觉得国公爷一定不能说服朱询。他要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现在就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众人刚喝了盏梅子茶,外头又有小厮进来传话。“国公爷,詹事府少詹事来访。”
    薛让放下茶盏,有些疑惑。
    这詹事府里的都是太子的人,少詹事更是太子近臣。日后若太子登基,这便是六部尚书和内阁阁老的备选,十分受器重。
    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方面既不同意他的请封,一方面又派自己的近臣来府上。
    “快请去宴息处吧。”太子的亲信岂可怠慢,薛让说道,一边站起来准备去迎接。
    元瑾却对闻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到花园中散步。
    京城的国公府没得太原大,毕竟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但府中依然挖了片湖泊,引了溪流。湖泊旁边又种了苇草,布置了太湖石,做得十分风雅。
    元瑾就在太湖石上坐了下来,青色的裙裾铺在石头上,她叮嘱闻玉:“你若进宫面见太子,需得注意对此人不可太过殷勤,亦不可过分冷淡。你若能出其不意地答他几句,他便会对你另眼相看。”朱询是个很复杂的人,他对莫名给自己献殷勤的人不屑一顾,但你对他太冷淡,他又会觉得你是不重视他。所以应对他必须要小心,否则什么时候得罪了他都不知道。
    闻玉听了有些沉默,他又再次看着元瑾。
    元瑾道:“怎么了?”
    闻玉墨色的瞳仁很平静:“听姐姐的语气,却似认识他一般。”
    他最近真是越来越敏锐了,以往分明是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现在正常了,自然会察觉到她的不正常。
    元瑾便笑道:“我如何会认识他,不过上位者都是这般罢了。你这脑瓜却不知在想什么。”她说着想如他小时候一般,捏捏他的脸。但闻玉修长的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闻玉?”元瑾唤了他一声。
    他才放开了她的手,别开脸。
    正是这时,远处有交谈的声音传来。
    “傅大人这次前来,不知是和贵干?”这是定国公的声音。
    应该是和刚才那位少詹事一起进来了。
    他们正穿过一片落羽杉而来。
    落羽杉不时落下片片黄叶,夹道两侧已满是落叶,可见正是定国公陪着一人走来,身后还跟了许多护卫。他身边那人却是一身绯红的正四品官服,此人长相俊雅,气质冷清,身形高瘦,一副极不爱说话说话的样子。“太子殿下有吩咐,我来传话罢了。”这人声音淡淡的,却有种读书人的克制与和煦。
    元瑾看到他的时候微怔,随后垂下眼睛。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这人是傅庭,她前世的表哥,傅家的嫡长子。应该也是如今傅家最为器重的下一代。
    原来如今他做了詹事府少詹事。果然升官迅速,她还依稀记得他中进士不过是前些年的事,如今竟就位列四品了。
    她与傅庭,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她在傅家玩,傅庭便会被舅舅派来跟着她看着她。
    她若是顽皮,要爬树摘樱桃,他要在下面守着,免得她摔下来。她若想钓鱼,他便不能温书,顶着大太阳陪着她。后来他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元瑾才明白,这个时常沉默陪着她的表哥,其实是有惊人才华的。
    后来顾珩拒亲绝不娶她,太后思来想去,便想起了她的表哥傅庭,如今金榜题名,也算是配得上她了,就下令让傅庭来娶她。太后还将舅母召入宫中商量,两人的亲事都商量一半了,是元瑾亲自叫停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知道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徐婉是喜欢傅庭的,而傅庭一向对自己冷淡,又怎么会愿意娶自己呢。
    只是她拒亲的那个晚上,傅庭突然冒雨来找她。
    元瑾都不知道他为何要找她。讶然地让宫婢给了他帕子擦雨水,问他:“表哥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傅庭却推开了宫婢的手,看着她说:“我听说,你拒亲了。”
    “是啊。”元瑾道,“你坐下说吧。有什么事叫人传个话就行,何必亲自跑来。”
    傅庭却看着她,神色复杂,语气冰冷:“你为何拒亲?”
    元瑾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直起了身:“此事非表哥意愿,再者,我分明知道阿婉喜欢你多年……”
    傅庭冷笑,闭了闭眼睛,然后低声说:“萧元瑾,你觉得你高高在上,就能轻易践踏别人吗?”
    这算什么践踏,她还不是为了他们两人好!元瑾正欲辩驳,但他已经推门而去,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后来萧太后出事,萧家出事。傅家她亲舅舅第一个带头反水,出卖萧氏,因此傅家得到了皇上的重用。而傅庭身为傅家嫡长子,自然不会差。这正四品的官,却不是谁年纪轻轻便能当的。
    她身边的人好像个个都混得不错,已然都是上位者了。
    定国公带着傅庭走近,正好看到元瑾和闻玉在此。闻玉便罢了,元瑾却是不能见外男的。他便对傅庭道:“这位是我继子闻玉,这位是我继女儿,行第排第二。”
    傅庭客气地喊了薛公子,二小姐之后,定国公就说:“阿瑾你先下去吧。”
    元瑾也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屈身要退下。而傅庭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薛元瑾,毫无感觉地移开了视线。
    他自然不会认得她。
    元瑾转身离开。
    凉风吹来,她岑寂无言。
    别的人倒也罢了,傅庭却是她真正遇到的,再熟悉不过的人。她知道傅庭的很多事,比方他其实不喜交际,不会喝酒,不喜欢别人碰到他。而他也知道她很多事,比方说表面看起来和气大度,实际上小脾气又爱使性子,很是霸道。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彼此好的差的,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
    而曾经她生命中如此熟悉的人,如今也只是陌路罢了。并且他还成了她不可企及的人。
    这定国公府继小姐的身份,说高不高,与普通人家比自然是强,但与这些真正的世家公子比,她们这样过继的,是没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的。
    究竟是谁害她到了这个地步呢。朱询、裴子清、靖王,还有那个将她毒杀的人。但若她没有被毒杀,恐怕也会成为萧家的祭品,亦或者会成为政治的傀儡。而那些对不起她的人,却只会活得好好的。
    元瑾闭了闭眼睛,继续往前走。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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