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了忍,将好像要冲上眼底的那点温热强压下去,又问荀澈:“既然安排这样周全,你也不非要过来的。主要是整个京城都听说了你要在家里养病,宫里都过了明路的。如今却又随着我出城,若叫什么人瞧见了认出了,会不会影响你的正事?”
    荀澈唇角一勾,将茶盏放下,身子微微前倾,望向俞菱心的目光里更是猛然增添了十分的柔情深意,声音里也添了许多的低沉:“你真不知道我今日为什么亲自过来?”
    不待俞菱心回答,就再续道:“我自然是盼着,万一,万一寇家有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手强行拉你上船,然后推搡挣扎之间有个失足落水的机会,那我就可以立刻纵身相救,只要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将你从水里抱上来,那咱们的婚事即刻就能定了。”
    俞菱心前半段还当真听着他说,到后来听荀澈语气越发刻意夸张,终于忍不住失笑,啐道:“胡说八道,哪能这样。”
    整整一日了,此刻终于见着她脸上绽开第一个真切笑容,荀澈心头那一直悬着的一口气也随着松了下来,深深觉得烽火戏诸侯的典故里头法子虽然是蠢了些,但周幽王的心情他如今倒是明白了个十足十。
    什么青山碧树水光天色,什么京畿都城繁华盛景,于他而言,都不及眼前之人的展颜一笑。
    第32章 暖阳破云
    荀澈又想了想, 隽秀面孔上一派认真:“慧君,其实这法子真的也不错, 要不我叫人将寇家的船拦回来,再给他们个机会?”
    “好了,不要胡说了。”俞菱心抿唇一笑,心里的那些沉沉郁郁终于消散大半, 这时才重新又仔细看看荀澈, “你的伤怎么样了?”
    荀澈长长叹了一口气:“哎,真是不容易, 你可算想起来问一问了。”
    俞菱心自然知道荀澈这是故意的,他前世里那样毒伤缠身,百般煎熬, 也没有在她面前抱怨叫苦过一回, 眼下这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是要闹一闹罢了。
    但看在他这样用心的份上, 闹就闹罢。俞菱心白了他一眼:“给我看看,手臂上都好了吗?”
    “当然没有。”荀澈利落地卷了左手的袖子给她看, 小臂上确实还有三四条青色瘀痕交错着,只不过看着已经不是很严重了, 应该是正在恢复之中。
    俞菱心再次垂了眼帘:“带药了么?”
    荀澈不由干咳了一声, 心头跳跳的有些热切,只是仗着素来的修养, 面上仿佛还是平静的:“陈乔, 去拿伤药过来。”
    亭外的陈乔立时躬身一礼, 转身就去马车上取,不多时便拿了一个瓷瓶回来,双手奉给了俞菱心,随即一躬退出,惯常忠敬恭谨的神色全无变化。
    但俞菱心扫了一眼便知道,所谓仆肖其主,此刻陈乔看着好像正常的很,心里不定怎么叫苦呢。机关算尽的荀世子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透出这么个意思,所以也没有带着自己的药出来。
    陈乔能这样镇定地装作好像带了,已经是很不错了。
    果然打开药瓶一闻,便是荀澈马车上常备的药油,虽也是上品,却肯定不是他在家里用的。
    俞菱心也不说破,只是看了荀澈一眼,似笑非笑:“坐过来些。”
    荀澈这次从善如流的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颔首起身之间风度翩翩,直接到俞菱心身边坐下的时候袍袖轻拂,好像顺理成章的参宴入座,一副高华君子模样。
    只是他坐下的同时,将那石凳向俞菱心的身边移动了两寸,却又算不得如何君子了。
    “将这边也挽了罢。”俞菱心在这花树环绕的凉亭之中,也没有多少顾忌,尤其是给他上药裹伤的事情,她上辈子做了不知多少次,到后来连银杏和郗太医都半开玩笑地称赞过荀夫人手法精熟,犹胜医女。
    伴着浓浓的药油甘辛气味,俞菱心白皙柔软的手指在荀澈的小臂上来回反复打着圈,将所有瘀痕之处一一都涂了。
    荀澈不由自主地再度喉头微动,她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打的圈圈,好像也同时打在了他心尖上。这样的温柔而熟悉的感觉,几乎是他前世最后的半年里最后抓住的一线暖意。
    从天旭十九年开始,京城内外的名医,大江南北的妙手,人人都说他大约只还剩下六个月到八个月,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一年。
    但一日一日,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熬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放不下身心俱伤的母亲,还是担心着根基未稳的太子,又或者是身边的妻子,再度给了他对这世间的无限眷恋。
    他只记得,即便到了最后的日子里,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每一刻坐卧都是煎熬,他仍旧是那样舍不得脱离苦海,他还是想再睁开眼睛看见她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慎之?”俞菱心给他仔细涂好了药,刚抬头要说话,便见荀澈的神色里仿佛带着几分淡淡的伤怀之色,便轻轻问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事么?”
    荀澈再度对上她这样关切与温柔的目光,一时便如暖阳破云,什么慨叹伤怀也都尽皆散去,弯唇一笑的同时摇了摇头,伸手便去牵她:“没事。就是感叹自己受伤轻,你这样快就涂完了。”
    明明是句浑话,可他这样随口说来,竟也有几分真切情意在当中,说是取笑,更多还是深深的眷恋与无奈。
    俞菱心的神情不由微微一顿,心里竟也是甜蜜之中带了几分酸楚,他前世的种种艰难,今生的百般思虑,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若此刻的荀澈仍旧是那个意气风发,满腹才华的少年世子,未曾经历过所有的一切,虽也有些前程朝局之事的考量,却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因着深知一步踏错,到底会带来如何的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前生之事固然是他手中料敌机先的利器,却也会成为他头上时刻悬着的一柄利刃。连俞菱心自己偶尔睡梦醒来,都会因着梦到自己与家人重蹈覆辙、破败分隔而惊悸许久。她简直无法想象,经历了那样惨局的荀澈会有多少噩梦与战兢藏在心底。
    什么多智近妖,算无遗策,荀澈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寻常人。他也会因着藤鞭刀剑而血溅三尺,会在剧烈的毒伤痛苦之中面目扭曲,更会在重忆父亲妹妹至亲至爱之时泪落如雨。
    她前世里看尽了他一切的苦痛与挣扎,这辈子,她真是不想再看见了,一丁点也不想。
    几乎半是本能的,俞菱心的手轻轻转了转,也同样反握住荀澈:“不要胡说。你若想要,我再给你涂一回也使得,可别再受伤了,好不好?”
    荀澈此刻心中的满足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不由紧了紧她的手,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好。”
    “咳咳。”俞菱心由着他握了一会儿,还是想抽手回来,毕竟此刻仍旧是在外头,“好了,坐着说话就是了。关于玲珑诗社的事情。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真的要一直办下去么?”
    荀澈虽然不舍得,但是算算时间,再怎么诳着俞正杉,这两幅江川山景也该差不多画完了,又捏了她的手一下才放开,起身换回了原先的座位:“至少先撑过一年。如今的文华书院虽然是按着上谕办的,其实背后是承恩公府的推动,要不然他们的家学闺塾何来的由头笼络人心呢。”
    俞菱心有些诧异:“可是我记得文华书院后来的名声尚可,朱家不是在天旭十八年就倒了么?”
    荀澈唇边浮起了几分讥诮之意:“文华书院后来的名声尚可,是因为天旭十七年、魏王身死之后,皇后的兄长沂阳侯又进了京,所以皇后顺势将书院的事情也拿到了手里。只不过这一次,我是不想等这些了。”
    俞菱心这才彻底明白,她先前以为荀澈授意荀滢和明锦柔联手办起这个玲珑诗社只是为了跟朱家的闺学打擂台,最终目的还是要着落在文华书院上。
    可现在看来,荀澈的眼光都不是落在朱家闺学身上,而是要与现在名声响亮的文华书院来抗衡。
    只是,这样大的事情,真的能依靠这样闺中少女的诗会做到么?
    俞菱心虽然素来信任荀澈,但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荀澈一笑:“咱们又不需要从诗社里头培养出什么栋梁之才,绝世文章。我要的只是‘分心’二字。滢儿和锦柔只要能将诗社撑到半年以上,京中女眷对于文华书院的热切就会被分散开来。至于文华书院当中宗族子弟读书的部分,我正在与青阳书院商议,那也不是大问题。相对而言,我更担心的还是女眷这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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