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重点,”楚瑜一面梳洗,一面道:“后来呢?”
    “哦,”长月回到主题来:“长公主亲自带人到了芸澜郡主卧室,说是要将陆敏行这败坏芸澜郡主清誉的登徒子抓出来,于是士兵上前将人直接从床上拖下来,长公主提起鞭子就抽,抽了两下后,长公主就察觉不对了,单膝跪下来,将那男人的头发拽起来,疑惑道,‘这不是我侄儿太子殿下吗?殿下衣衫不整跪在此处做甚?’”
    长月一手提着长鞭,学着长公主的模样,有模有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这芸澜郡主今夜账中不是陆敏行陆大人,而是太子殿下啊?不,这不可能,太子殿下乃忠厚仁义之人,上个月才在本宫面前跪着信誓旦旦承诺,迎娶我儿之后,此生必不相负,我儿仅有殿下一人,殿下也会许我儿独宠此生。殿下,这承诺,你可记得啊?”
    长月学得有声有色,楚瑜盘腿坐在床头,用手撑着下巴,手肘落于双膝之上,含笑道:“继续。”
    “然后太子殿下就哭啊,求着长公主将此事作罢。长公主不肯罢休,便同太子道‘殿下,芸澜郡主乃你堂姐,你们乃一姓出身,你与她之事,那是乱了伦理大逆不道之事。您贵为储君,这可不是小事,咱们还是要禀报圣上,看圣上如何定夺。”
    “说完之后,长公主就把人叫来,将太子和芸澜郡主统统抬进了宫里。那一路,所有人都听说了这事儿,纷纷出来围观,那一个叫人山人海啊!”
    长月摇摇头:“我要是太子,我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慎言。”晚月看了长月一眼,眼中颇为不满。
    楚瑜听得津津有味,见长月说完了,忙道:“如今宫里有消息没有?”
    “没,”长月兴奋道:“现在全华京都在等着宫里的消息,要有了,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
    听了长月的话,楚瑜心满意足点头。她含笑吩咐管家,再备下一份厚礼,随后认真梳洗,就等着见长公主了。
    等到天彻底亮起来,宫里终于传来消息,说是长公主醉酒认错了人,罚长公主禁足一个月。
    听了这话,全华京都唏嘘了,太子果然还是身负盛宠啊。
    然而对于这个结果,楚瑜却仿佛是早已料到了一般。她带上准备好的礼物,忙赶往了长公主府。
    刚到公主府,长公主府的管家便守在门口,看见楚瑜来了,那管家微微躬身,笑着道:“少夫人可算是来了,我们公主静候久矣。
    楚瑜有些诧异:“公主知道我要来?”
    管家笑得意味深长:“公主什么都知道。”
    楚瑜不敢松懈,忙给管家夸赞了一下长公主的才智,管家不咸不淡应着,领着楚瑜来到后院。
    后院之中,长公主一席金色华裙,头发随意散披,旁边站立了两位美貌少年,一人摇扇,一人捏肩,楚瑜不敢多看,上前去给长公主行了礼,恭敬道:“见过长公主。”
    “行了,别整这套虚的。”
    长公主玩着手里的金指甲:“上次你让我想想再回复你,不就是为着今天吗?你的条件我应了,”她冷笑出声:“你们卫家,我救定了。”
    听了这话,楚瑜心中算是确定了,这事儿与太子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她面上却没有暴露丝毫这样的情绪,全然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跪拜下去道:“妾身谢过公主恩德!”
    长公主“噗嗤”笑出声来:“楚瑜,我觉得你这人怪有意思的。明明一手设计出来的事儿,让我和太子往你圈里跳,面上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对我感激涕零。”
    说着,长公主轻轻弹这自己金色的指甲,抬手在阳光下观赏那指甲流动的光彩,慢慢道:“你不如同我说说,你是如何发现太子和芸澜这事儿的?”
    长公主将话说到这份上,再继续伪装,楚瑜也觉得尴尬。她便干脆坦坦荡荡席地而坐,平静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卫家有卫家的法子,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法子。”
    “公主,”她抬眼看向长公主,真诚笑开:“今日选了卫家,您不会后悔。”
    长公主嗤笑,倒也不在意楚瑜的自信,她只是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娇花身上,叹息道:“你这样的才智,嫁人着实可惜,还好同我一样守寡了。”
    说着,她从旁边美男手中接过酒来,轻抿了一口,慢慢道:“你让谢太傅帮你向陛下转达了求见之意,你知道为何如今还没有消息吗?”
    “因为,”楚瑜声音平静:“陛下并不敢见我。”
    “你到是好大的口气。”长公主眼里带了笑,却并非嘲讽,慢慢道:“不过,倒也说的是事实。如今我那弟弟对卫家的事儿做不了决断,若他下定决心给卫家一个结果时,那便会见你了。”
    楚瑜点点头,长公主玩着手里的团扇,悠然道:“他之所以犹豫,你大概也猜到了。此事儿和太子千丝万缕,我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却也明白,陛下在保下太子和保下卫家之间犹豫了。七万军没了,这罪过若放在太子身上,那就太大了。然而若放在卫忠身上,逝者已逝,再怎么罚,又能罚到哪里去?难道还真的要这满门忠烈都被抄斩才行?”
    听了这话,楚瑜斟酌道:“所以陛下如今并不想杀我小叔,甚至于还想救他。可是,”楚瑜皱眉:“他为何不救呢?”
    “你觉得,如果七万人真的是卫忠的战略失策,作为一个帝王,却不震怒、不发火,朝中会怎么想?“
    “朝臣会猜忌事情的真相,陛下既然是想保住太子,自然不能让朝中有如此想法。所以他得做足态度,他不能主动放了卫家,必须有一个足够的由头。”
    楚瑜犹豫着开口:“所以长公主的意思是……我得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那当然。”长公主转动着手中的团扇,垂下眼眸,神色间带了几分冷意:“这罪若逃不了,你卫家不妨认下来。”
    楚瑜不言,她轻皱起眉头,认真思索。
    将罪认下来,定了的案子再翻,那就太难了。如果长公主的确是诚意献计,那这叫兵行险着。可是若长公主本就是想害卫家……
    楚瑜认真缕清长公主在此事中整个立场,看着她犹豫,长公主也明了她在想什么,抬起团扇,轻轻点在她额间,轻笑道:“或者,你认下来。”
    楚瑜抬起头来,盯着长公主。
    这一次,她却是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楚瑜认下来,和卫韫认下来,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楚瑜在华京,和华京众人、和皇帝一样,是根本不知道战场情况的人,她认,其实并不代表任何事。未来一句轻飘飘“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可轻易翻供。
    可卫韫认就不同了。他是卫家如今唯一的男丁,也是战场上唯一活下来的卫家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有着足够的分量。
    长公主的意思,楚瑜总算是明了。如今皇帝不可能直接放了卫韫,因为他需要卫家认下这个罪,他不能让天下人看出他心虚,他下了决心要保住太子。然而皇帝也并不是真心要用牺牲卫韫,牺牲死掉的人的名誉没什么,可真要让卫韫送命,皇帝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来。无论如何说,卫家是替大楚死的,是替皇族挡刀,于情于理,皇帝都不敢让卫韫死。
    卫家毕竟是忠臣良将,无论是为了卫韫的才华还是祖上的忠臣,皇帝都无法真的看着卫韫去死。
    而且,卫韫年纪小,如果让他活着,掌控卫家在北方的势力,皇帝还好操控一些。如果卫韫死了,卫家真的蒙受不白之冤,到时候北方卫家残存的势力拼死反扑,这绝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所以楚瑜想要救卫韫,就要给皇帝一个台阶,给皇帝一个越过法理放掉卫韫的理由。
    “我明白了。”
    楚瑜点头,展袖作揖,头触地面,同长公主恭敬道:“我即刻回去,带着我卫家的牌位去宫门前,求陛下召见。”
    之前担心她没有先找皇帝就这样做,在皇帝眼里有胁迫之嫌,如今来看,皇帝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胁迫。
    楚瑜抬头看向长公主,真诚道:“届时,还望长公主周旋一二。”
    “你放心,”长公主眼里带了冷意:“太子那边的人,我会帮你挡着。只是如今太子做的事儿,你可要记在心里,记好了!”
    “公主放心。”
    楚瑜忙道:“太子如此行事,我卫府绝不会忘。”
    长公主点点头,再没多说,她似乎是乏了,微眯了眼睛。楚瑜见她不愿再多说什么,便告退下去。
    回到卫府,她将蒋纯找了过来,蒋纯正在给柳雪阳回信,如今柳雪阳已在兰陵安定下来,询问蒋纯情况如何,蒋纯刚写完信,就听楚瑜来找,蒋纯赶忙赶了过来,见楚瑜正在换衣,便道:“这是打算去哪里?”
    “你吩咐下去,让府中老少跟我去祠堂抬了灵位,跪到宫门口去。”
    蒋纯愣了愣,有些疑惑道:“这又是做什么?”
    “我同长公主谈过了,”楚瑜压低声音:“陛下如今并不想杀小七,只是下不来台,我们这就去给陛下递梯子。”
    听得这话,蒋纯很快反应过来,冷声点头道:“我这就去。”
    说着,她便转过身去,急急入了后院,通知了府中上下统一换好干净的孝服后,便集中在了院落之中。
    楚瑜到达院中时,看见蒋纯、谢玖、姚珏、张晗、王岚都在。
    楚瑜没想到她们也会来,不由得有些诧异,然而片刻后,她便笑了:“未曾想这一路,还能得诸位随行。”
    “最难的路都陪你走了,”谢玖神色平淡:“最后这一程,走了又何妨?”
    “就当我们倒霉吧。”姚珏冷笑:“摊上这死鬼,又能怎么办?”
    “都已经留到现在了,”张晗叹息出声:“那便多留一会儿吧,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少夫人尽管吩咐就好。”
    “少夫人……”王岚怯怯出声,正还想说什么,楚瑜便道:“小六你就别去了,你还挺着肚子,多少要为孩子着想。”
    “我还是去吧,”王岚苦笑起来:“他生前就是诸位哥哥嫂嫂在哪里,他就要带着我往哪里凑,如今这时候,他若知道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怕是会生气。到时候我便站在边上,也不会多事儿的。”
    楚瑜抿了抿唇,蒋纯上前道:“她若不去,怕是心里更难安定下来。”
    楚瑜想了想,终于是点头道:“那管家好好照顾六少夫人。”
    说完之后,楚瑜便同众人道:“等一会儿,焚香祷告之后,我等便端着灵位前去宫门前,求陛下将小七放回来。小七若还待在牢狱之中,怕是人便留在那里了。我等既为他的长辈,便该代替家人护着他,诸位,”她扬手道:“且行吧。”
    说完之后,她领着众人来到祠堂前,众人焚香净手后,她带着众人跪在祠堂之中,她在第一排,剩下五位少夫人在第二排,一行人举香叩首后,楚瑜上前去,抬起了卫忠的灵位,又让管家捧起了卫珺的灵位跟在她身后,后面的人便一一取过自己的夫婿,等再往后,就按着顺序带走其身份相应的灵位。
    卫家四世一百三十二人,楚瑜带着灵位走出卫府大门,其他人列成两排跟随在后,白衣如雪,唯有手中灵牌黑得刺目。
    他们浩浩荡荡朝着宫门走去,所过之处,众人无不侧目。
    来到宫门前时,看到那一片白色,守住宫门的侍卫便心里有些发虚,在楚瑜来到门前时,侍卫们骤然拔刀,提着声音道:“来者何人?!”
    “镇国侯府世子妃楚瑜,携卫府四世生死诸君而来,求见陛下!”
    听到这话,侍卫们面面相觑,长官上前来,恭敬道:“少夫人可有入宫圣旨?”
    “无。”
    “那,”长官有些迟疑:“少夫人何不让人通禀后,得陛下召见再来?”
    “若陛下肯见,妾身又何须如此?”
    楚瑜抬眼看向对面憨厚的汉子,微微一笑:“此事妾身知道大人难做,妾身并非为难大人,只是劳烦大人通禀陛下,”说着,楚瑜便捧着灵位,双膝跪了下去:“卫家满门,不见陛下,便是跪在此处化作风中石,亦不会归。”
    楚瑜一跪,后面人便跟着跪了下去,浩浩荡荡一大片,白的衣,黑的灵牌,看上去整整齐齐,如浪潮一般荡漾跪下时,震得人心为止发颤。
    那长官犹豫了片刻,终究道:“那……容下官向陛下禀报。”
    长官说完之后,便转身进了内宫,卫家众人就这么跪在地上,王岚坐在马车里,抱着卫荣,从车帘里看着外面,颇为忧心。
    今日艳阳高照,倒也算个好天气,卫府一百多人跪在这里,倒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见秋日阳光落在众人身上,反射出灼目的光芒。
    那长官说是进宫去询问天子,却是去了之后再没回来。可楚瑜也不在意,今日摆了这么大的架势,就是为了给天子的台阶铺得高一些,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声势越浩大越好。
    楚瑜往宫门口一跪,这消息立刻传遍了华京,然而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盘算,都等着宫里那位的消息,一言不发。
    等到第二日清晨,大臣开始陆续上朝,楚瑜却还是堵在那宫门口。最先来的丞相舒磊一看这架势,立刻放下车帘,同侍从道:“换一个门,不从此处入。”
    侍从有些疑惑,转头看向舒磊:”大人,这是为何?”
    “英烈在此,我等又怎可抢道?”
    舒磊瞪了侍从一眼:“我走侧门就行。”
    有了舒磊开这个头,所有人到宫门前,都绕道而行,直到谢太傅到时,他停下来,随后来到楚瑜面前。
    “卫少夫人……”
    谢太傅叹息出声:“您这又是何必?”
    “卫家唯一的血脉尚在狱中,我身为他长嫂,又怎能安稳坐于家中?”
    楚瑜抬眼看向谢太傅,她已经跪了一天一夜,面色有些憔悴,谢太傅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说着,他摇了摇头,负手从宫门进了宫中。
    楚瑜抬头看着谢太傅的背影,明了了谢太傅的意思。
    跪的时间还太短,还配不上这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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