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吧。”
    楚瑜突然开口,卫韫猛地抬头,片刻后,他立刻反应过来:“不行。他如今被姚勇追杀着,此行凶险,你过去……”
    “小七,”楚瑜平静看他,那目光从容冷静,却带了一种无形的压迫:“别把我养成金丝雀。”
    卫韫听着她的话,慢慢反应过来。
    楚瑜和蒋纯,和柳雪阳是不一样的。
    她出生于边境,除却是个女子,所有的成长环境,与他并没有任何不同。对于她而言,所谓保护,或许又是另一种折辱。她说他可以,你得信她行。
    卫韫说不出话来,他对别人杀伐果断,却偏就是这个人,她说一,他说不出二来。
    他沉默着不说话,楚瑜便给他分析:“顾楚生此人难寻,这一次咱们拼的是看谁先能找出他来,所以能越快找到他越好。我与他自幼熟识,对他之手段十分熟悉,我去找他,找得更快一些。”
    卫韫还是不语,他本打算答应了,然而听着楚瑜在那里说她对顾楚生十分熟悉,他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骤然有些烦躁起来,抿紧了唇,就是不愿说话。
    楚瑜看他脸色不太好看,就继续规劝:“而且他这个人生性多疑,哪怕我派长月晚月过去,他也不一定会全然配合,我若过去,他应该是放心的。到时候配合着我过来,也能更快回华京。”
    上辈子顾楚生虽然对她算不上好,却的确是从没怀疑过她。几次关键时刻,都是将最贵重的东西交托给她,对于顾楚生的信任,她还是敢保证的。
    卫韫越听脸色越不好,楚瑜也不知到底卫韫是在担忧什么,只能继续道:“而且……”
    “行了我知道了,”卫韫终于听不下去,板着脸道:“我知道嫂嫂与他乃故交十分熟悉,怕也是担心他的安危,去就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楚瑜瞧着卫韫跪坐在地上,手捏着拳头,目光冷冷直视前方的模样,直觉有什么不太对。她猜想卫韫是气恼她不听劝,也是担忧她的安危,她心里暖洋洋的,觉得仿佛是多了个弟弟一般。她抬手揉了揉卫韫的头发,笑着道:“别担心,我可厉害的呢。”
    卫韫被她这么一揉,先是愣了片刻,随后就觉得内心慢慢舒展开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仿佛是一只炸毛了的小狗,被人轻轻顺了毛,便变得乖巧安静下来。
    他依旧板着脸,声音却柔和了不少,努力僵硬、却仍旧满满的都是关心道:“我把天字卫都给你,你带着过去,顾楚生,能救则救了,不能救也没什么。”
    “他可以死,”卫韫认真看着楚瑜,眼里全是郑重:“你半根汗毛都少不得,你可明白?”
    “行行行我知道,”楚瑜向来知道卫韫护短,也没想护短成这样。她站起身来,不打算和卫韫婆妈,往外走去:“我不和你说,我走了。”
    卫韫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凡事小心,别冒冒失失的,有事……”
    “知道了。”楚瑜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拖长了声音道:“卫大姑娘,我知道了。”
    “你……”
    卫韫一口气堵在胸口,看着那人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给他摆手作别,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他竟是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嫂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
    卫夏站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
    “怕是您心眼儿太多。”
    卫韫:“……”
    而楚瑜走在长廊上,看着庭院里飘起雪花,内心全是安宁平和。
    她仰起头来,忍不住勾起嘴角。
    她对楚锦说,如果是缘的纠缠就解开,是孽的牵扯就斩断,何尝又不是和自己说?
    他从未想过原谅顾楚生——
    可是能放下,未必也不是救赎。
    “行吧,”楚瑜瞧着远方呢喃:“我再救你一次,你可千万要像上辈子一样,好好对我们小七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顾楚生:“阿瑜,你终于来救我了,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楚瑜:“我来救你了,但你答应我一件事。”
    顾楚生:“你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答应你!”
    楚瑜:“以后我们家小七的后方就拜托你多关照啦谢谢!”
    顾楚生:“……”
    顾楚生一口血闷在胸口,卒
    第40章 (6.17二更)
    定下了要去找顾楚生,楚瑜便立刻点了人, 准备了银票干粮武器药材, 带上了一个随性大夫和卫韫给她的暗卫, 连夜出府。
    她日夜兼程先赶到了昆阳与卫秋汇合, 顾楚生向来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人,怕并不会立刻离开昆阳,应该是在昆阳先逗留一段时间,让姚勇放松警惕后,这才上路。
    楚瑜带着人化名到了昆阳后,卫秋便领着楚瑜来了顾楚生失踪的地方,如今水势比起前几天放缓了许多, 卫秋指了顾楚生的落水的位置道:“他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跳下去之后人就没见着了?”楚瑜看着河流, 打量着周边的模样。
    卫秋皱起眉头:“人就突然不见了。”
    楚瑜没说话, 这条护城河楚瑜熟悉,毕竟当年她和顾楚生在昆阳也熬了许多年,镇守在护城河边上那头石狮子,下方其实是是空心的, 河流过时, 淹没了下方,却能多出大概半个人的空间,而石狮子上方张口处则是气流所过之处,完全是一个用来藏人的地方。
    人如果在河中挣扎着往什么地方去,至少要上来呼吸,不可能就这么不见了, 唯一一个可能性就是,当时顾楚生没有走远,就在这里藏着。
    要进入石狮子内腹的路有些曲折,楚瑜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且又担心去的人对环境观察不够细微,万一漏了顾楚生留下的什么记号。
    于是楚瑜看着那石狮子,让人给她在腰上系了绳子,亲自攀爬下去,落入河中后,她憋了口气,来到了石狮子下方中空的位置,然后探出头来。
    此时正是白日,光从狮子口中落进来,楚瑜便看清了墙上斑驳的血迹。
    这血迹看上去留下得并不算久远,楚瑜打量了血液的颜色和量之后,大概确定了顾楚生并没有中毒和重伤,正打算离开时,她骤然看见了一个符号。
    那个符号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刻上去的,看上去极其小,可楚瑜却仍旧辨认出那个符号所代表的意思——
    东。
    楚瑜反应过来。
    这其实是她和顾楚生、楚锦三个人玩耍时自己创出来的一种暗语,后来紧急之时她也多用这个方法和顾楚生联络。可此时此刻,为什么顾楚生会在这里留下这个痕迹?
    是他和自己的人呢现在就用这个作为暗语,还是说……
    他知道她要来?!
    楚瑜愣了愣,一时之间居然有点荒谬,顾楚生此时居然是算着她回来找他?!
    是了,十五岁的楚瑜对他一片痴心,他又不是个傻的,她的情谊他清清楚楚,如今落难,他又已经和卫府投诚,自然会猜想她会来找他。
    楚瑜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未免太看高自己,她都已经嫁人了,他还以为自己这么魅力无边?
    楚瑜一头扎进水里,游回岸上,长月和晚月忙上前来架起帘子,让楚瑜换了衣服,随后便听楚瑜提着剑道:“往上游去寻。”
    顾楚生受了伤,其实往下游走会更加省力,往上游去,那就是要逆着水往前,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体力,做这样的事。
    可是这样的选择的确更加安全,楚瑜并不奇怪顾楚生的选择,他一贯是个破釜沉舟的人,把自己逼到绝境去,也不是一次两次。
    楚瑜带着人往上游一路搜寻过去,很快就听到有人叫喊出声来:“这里的树枝被压断!”
    楚瑜忙到了河流边上,拂开树枝查看了片刻,又捻了一把泥土,细细嗅了一下,随后起身道:“走。”
    那泥土里带着血浸染后的味道,应该是顾楚生从这里经过过。
    只是他这个人一贯小心,却连清除痕迹到干净这件事都有些做不到了,可见他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顾楚生留了“东”的记号给她,她就沿着东边一直寻找过去,走了没多久,就听到有人道:“夫人,这里有碎布。”
    楚瑜看了一眼,那染血的碎步,见长月已经掠了出去,片刻后,传来长月的声音:“夫人,这里有断枝,应该是从这里去了。”
    楚瑜没说话。顾楚生偶然的失误可能存在,但是留下碎步和断枝这样明显指引路线的痕迹?
    不可能,不是他的性格。
    楚瑜思虑了片刻,看向完全没有人经过一般的东方,平静道:“往东继续搜查。”
    所有人都有些诧异,东边的确看不出任何存在人的痕迹。
    可没有人敢多说什么,就跟着楚瑜,一起往东边搜寻过去。搜寻到夜里,所有人都有些累了,长月发现有个山洞,同出楚瑜道:“夫人,我们先进山洞里歇息一晚吧?”
    楚瑜也有些疲惫,应了声后,便由卫秋点了火把,便往山洞里走去。
    卫家暗卫开路,晚月长月和楚瑜的人跟在后面护卫,楚瑜走在中央,提着剑,脚步也有些不稳。
    这么找了一天,楚瑜也有些累了,她想早早歇下,休息好了再找。
    卫秋带着人先进山洞,山洞崎岖,卫秋恭敬道:“夫人小心脚下。”
    楚瑜刚步入山洞,也就是这一瞬间,卫秋手中火把猛地熄灭,楚瑜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人拉入怀中,利刃抵在她脖间,一片黑暗之中,她就听得顾楚生的声音沙哑而起,哑着嗓音道:“不许动。”
    他身上带着泥土和血混合的味道,气息急短,明显很是虚弱。他触碰在她身上的手滚烫灼热,和刀尖的冰寒两相对比,格外明显。楚瑜脑子没说话,卫秋点了火把,便看见楚瑜被顾楚生劫持在身前,顾楚生手握利刃,冷声道:“谁都别动,不然我可保证不了这位夫人……”
    话没说完,顾楚生的目光落到长月愤怒的脸上,他声音猛地顿住。片刻后,他便意识到了来人是谁。
    是楚瑜。
    是他朝思暮想,费尽心机想要回华京去见一面的楚瑜!
    他心跳得飞快,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楚瑜冰冷的声音响起来:“把刀拿开。”
    听到这话,顾楚生忙收了刀,将袖刀藏在袖中。楚瑜立刻从她身边退了过来,卫秋忙上前去挡在顾楚生与楚瑜之间,冷着声道:“你想做什么?”
    顾楚生目光落在楚瑜身上,根本挪不开半分。
    十五岁的楚瑜并没有上辈子最后那份死气,此时此刻的她还生机勃勃,还鲜活动人,甚至在真的见到她的此刻,还会骤然觉得,原来十五岁的楚瑜,还带着一份后来没有的沉稳从容。
    为什么当年没看到呢?
    顾楚生审视着面前的楚瑜,回顾着少年的自己。
    他花了二十年和楚瑜纠缠,又在楚瑜死后的二十年去回忆她活着的时光,然后在这份回忆里,一点点沉沦,追逐,直到无可自拔。
    少年太过骄傲,那时候明明喜欢着这个人,却又会在每次被她救的时候感受到深深地无力和尴尬。
    她不是会温婉说话的人,心思直得根本思索不到自己说了什么。若是常人也就罢了,偏生遭遇过家变的他,又是那样敏感的性子。
    于是她每一句无心之言,都会成为他心里的屈辱和嘲讽。
    他们被追杀时,她扛着他跑,同他笑着说,顾楚生你这身体太弱了,大姑娘似的,以后还是得靠着我吃饭。
    如今想来,这样的话明明如此可爱,当年他却只觉得屈辱和愤怒,于是回去提了剑,每天下午在庭院之中,雷打不动练剑,一直到她再也赢不了他。
    他们错过了太多年,直到她死。
    他习惯性的假作淡定,却在日复一日的空寂里慢慢回想起过往,直到他死在卫韫剑下时,他恍惚想“如果阿瑜在,必然不会舍得看他这样”时,才猛地意识到,如果当年真的没有半分喜欢,又怎么会为了一句话,每日在庭院苦练多年?
    他看着面前同长月说着话,抬手摸着自己的脖颈上刀痕的楚瑜时,忍不住红了眼,颤抖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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