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纯没说话,片刻后,她点了点头道:“我明了,此事你放心吧。我明日启程,到时候府里就靠你多照看。你若有事出去,便将事交给阿岚。”
    楚瑜应声,蒋纯想了想,皱眉道:“还有一个事儿,就是阿岚和牢里那个人,你要多看着些。”
    “他们怎么了?”
    楚瑜有些奇怪,不明白蒋纯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不过蒋纯如今管家,家中大事小务她知道得清楚,她让看着,必然是发生什么。
    “我是觉得,如今阿岚与那人通信,颇为频繁了些。”
    蒋纯担忧道:“那人毕竟是关在地牢里的,我怕身份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可是这毕竟是阿岚的选择,我也干涉不了太多……”
    蒋纯说到这里,楚瑜总算是明白过来,她睁大了眼,有些奇怪道:“就沈佑那嘴皮子,不是在和阿岚吵架吗?我……我瞧着他们第一次通信,阿岚都被他气哭了!”
    蒋纯听了楚瑜的话,有些无奈瞧着她:“你平日其他事儿上七巧玲珑心,怎么就没明白过来呢?吵架哪里有这么天天传着书信吵的?两看相厌就不看了,怎么还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巴不得送五顿饭过去传信的?”
    “啊?”
    楚瑜真的有些奇怪了,就沈佑那样的人,不被气死就好了,还能天天念着?
    还吃五顿?
    “早上送了早饭,中午送午饭,下午送点心,晚上送晚饭,等到了夜里,还得送夜宵!”
    楚瑜没说话了,她想沈佑在卫府,一定过得是极好了。
    蒋纯瞧着她明白过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其实阿岚喜欢就好,只是这个人的身份到底……”
    “身份,倒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沈佑做过的事儿。
    归根到底,楚瑜对于卫家的感情,其实更多只是一个追随者。将卫家作为她信念的执行者,所以她来到卫府。卫府给她温暖,她感激。直到后来认识蒋纯、卫韫这些人,和他们熟悉,她才将卫府从一个牌匾的位置上,慢慢放正,放在心里,当成亲人一样鲜活的存在。
    可是她终究不是王岚这样与丈夫相爱、有了子嗣的少夫人,所以在看待沈佑的问题上,她能看得更清楚。
    白帝谷一战,沈佑带错了消息,可消息半真半假,也不算全错。当时本就是守城消耗之战,哪怕是对方埋伏十万人,其实都不该出兵。楚瑜千叮万嘱,本就是因为无论当年现在来看,当时就该固守城池,北狄粮草不济,自会退兵。
    楚瑜不知道卫忠为什么出兵,更不知道卫忠为什么带着卫家满门出兵,如果当时卫家守城不出,哪怕这个消息说错了人数,也不至于此。
    更重要的是,就算出兵,也不是不可,十九万对二十万,本也是两开局面,姚勇却能临阵脱逃,以致战败。
    这一场决定性的问题根本不在于沈佑,沈佑当时消息说明的是十万还是二十万,都不是输的关键问题。关键问题在于,这一仗根本不该打,打起来了,姚勇也不该逃。
    且不说此战关键本就不在沈佑。退一步来说,就算沈佑的有罪,失职有之,但并非有意,且客观上无法避免。这样的罪和当年卫家抛下城池一样,只能是良心罪,惩罚不过以示惩戒,在细作这样高风险之事上,若竭尽全力却还是做不到而犯下的错也要被治罪,这世上谁又愿意去做难事?
    可是对于当事人而言,失去丈夫的王岚,失去父兄的卫韫,以及被迫在战场出生的沈佑,他们则很难放下这份芥蒂——
    所有卫家之死有关联的人,他们怕都难以面对。
    故而卫韫王岚等人和沈佑之间的纠葛,楚瑜放得下,王岚却未必能接受。
    楚瑜想了想,同蒋纯道:“此事你不用多想,我会看着他们的。”
    蒋纯点了点头,楚瑜既然管事儿,她也就不用多操这个心。
    于是蒋纯再和楚瑜核对了一下去汾水后的细节,便下去改道去找卫韫。
    楚瑜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想了想,到地牢里去。
    沈佑正在地牢里吃东西,一面吃一面写什么,看上去极为开心。
    在地牢里这些日子,他看上去养胖了许多,比一开始见到那个杀手看上去灵动了几分。
    楚瑜一进来,他一手提了鸡腿,一手握着笔道:“你先别来收,我还没写完呢。”
    “你要写多长啊?”
    楚瑜笑着坐到椅子上,沈佑愣了愣,随后抬头看向楚瑜,诧异道:“你来做什么?能招的我都招了啊!”
    楚瑜含笑不语,打量了他片刻后道:“沈公子好气色啊,看来在卫府过得不错。”
    沈佑不说话,他放下鸡腿,有些窘迫道:“有事儿你就说,别和我拐弯。”
    “好,”楚瑜点点头:“我就是来问问,听说你和我卫府六夫人近来关系不错?”
    听到这话,沈佑面色僵了僵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那小娘子我天天和她吵架都来不及,还什么关系不错?”
    “哦,如此一般,”楚瑜点点头道:“我就放心了。”
    沈佑舒了口气,听楚瑜继续道:“你做过些什么,你还记得吧?”
    沈佑微微一颤,他转过头来,看向楚瑜。楚瑜目光温和:“我并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沈佑,一份感情得坦坦荡荡。你对阿岚没有意思最好,若你对阿岚有意思,有些事儿,你得早说清楚。”
    沈佑没说话,好半天,他沉着声音道:“你说什么事儿?”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沈佑,”楚瑜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自己做的事儿,你是真的,觉得自己半点错都没有吗?”
    沈佑冷笑出声:“我有什么错?”
    “你若觉得没错,你告诉小七这些事儿做什么?”
    楚瑜盯着他,目光里全是了然:“你不说,我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系,当然,或许小七一辈子,也都知道不了真相。”
    “你告诉我们,”楚瑜平静道:“不是就是你想来补偿吗?你拿错了消息,虽非自愿,可是终究是你拿错消息。只是这非人力之过,你如今已经受了小侯爷一顿鞭子,卫府也就不再追究。可你自己良心里,没有愧疚吗?”
    “你有。”楚瑜肯定出声,她盯着他的眼睛,全是通透了然。
    “你本可以一直在姚勇手下安心当杀手,可你不但来华京杀顾楚生,还当着众人的面,暴露了你的口音,那句话本可以不是你喊的,对不对?”
    沈佑沉默不语,楚瑜看着他,颇有些惋惜:“你知道卫家人在,所以你是故意想被抓,喊了那句带着北狄口音的话。你的供词里,也故意把九月初七这个日子单独点出来,如果想要隐藏,大可以换一个不那么敏感的时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引着我们让你说出来。你以为,这样的法子,就对得起你的恩公姚勇了吗?还是说,你觉得在卫家挨那么一顿打,就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
    “沈佑,”楚瑜轻轻叹息:“何必呢?”
    沈佑不说话,楚瑜慢慢道:“事已至此,过去的,也就罢了。只是你与六夫人的事情,你自己要想明白。一段感情你得坦荡,过去做了什么,你得先让她知道。”
    “我不让她知道,”沈佑沙哑开口:“那你会去说吗?”
    楚瑜沉默片刻:“我没想过。”
    说着,她看着沈佑:“你会不说吗?”
    空气里安静片刻,楚瑜叹息道:“本是大好男儿,何必强作如此姿态?”
    “好。”
    沈佑突然开口,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劳烦夫人,能否让我沐浴更衣,我亲自去同她说?”
    楚瑜点了点头,吩咐下去,转身道:“我先去等你。”
    沈佑应声,楚瑜走到门前,沈佑突然道:“夫人。”
    楚瑜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见沈佑跪在地面上,神色平静:“我做如此姿态,是因为我知道原谅一个人有多难。”
    “当年卫家已尽全力,我母亲仍旧因此落难,我看卫家,尚且心有芥蒂,而卫家因我传错消息至此,若谈原谅,心中未免太过憋屈,故而沈某怕卫家因心胸磊落原谅我。卫家恨,可大大方方恨,沈某如此心思狭隘之人,不值得这份磊落,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瑜瞧着他,摇了摇头。
    “你死又有何意义?”她叹了口气:“若真是愧疚,何不为国为民,多做点事来安你自己的心?”
    “至于原谅不原谅,坦然来说,于我心中,你之过错,在此战中微博不足道,无需如此责怪。而其他人如何,也并非我所言说。”
    “沈佑,”沈佑恭敬叩首:“谢过夫人。”
    楚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到了大厅里,楚瑜看着书卷等了一会儿,晚月便通报说沈佑来了。
    沈佑穿了白衫青袍,发束松木冠,楚瑜放下书来,点头道:“随我来吧。”
    说着,楚瑜带着沈佑往王岚房间过去。
    王岚如今还在休养,楚瑜去的时候,王岚正抱着孩子在床上逗玩。
    楚瑜走到王岚房间里,笑着道:“阿岚身体可还安好?”
    王岚见楚瑜来了,连忙就要起身,楚瑜快步走到她身前来,笑着道:“你且先停着,我今日是受人所托而来。”
    “嗯?”王岚眨了眨眼:“大夫人是由什么事儿吗?”
    “沈佑想见你。”
    楚瑜笑着开口,王岚愣了愣,随后忙道:“这……这怎的好?他本就是外男,还是……”
    “你先别忙着拒绝。”
    楚瑜叹了口气:“你听我说,你家里之前同卫府说过,等孩子两岁,你便是要回王家的。”
    王岚没说话,她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楚瑜瞧着她的神态,温和道:“沈佑于你,怕是有心的。”
    “这事儿,”王岚叹了口气:“等以后再说吧。这两年,我只想安安心心守在卫府。”
    “可你对他,当真没有半分意思吗?”
    “大夫人……”
    “若是有这意思,有一些话,还是当面说开好。”楚瑜固执道:“你且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王岚闻言,抿了抿唇,终究道:“那还请夫人稍等,我梳洗后就来。”
    楚瑜应了声,去了前堂,让人设置了屏风,让沈佑等在屏风外。
    她拍了拍沈佑肩膀,平静道:“我先出去了。”
    沈佑应了一声,看上去似乎颇为紧张。
    过了一会儿,王岚从房间后饶了出来,她手里持着团扇,遮住脸来到屏风后,端正跪坐下来,柔声唤了句:“沈公子。”
    沈佑一时有些无措,他跪坐在地上,沉默无言。
    王岚和他静静等了一会儿,王岚有些安耐不住:“方才大夫人同我说,沈公子有话要说,不知沈公子,是想说什么?”
    王岚说完,自己忍不住低了头。
    其实沈佑要说什么,她是猜测出几分的。近来通信,虽然都是吵吵闹闹,可若说对那人心思半分不知,其实是假的。
    可是卫荣去了并不久,她如此做,她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可是那人写了信来,又忍不住回。
    于是每次告诉自己不过是规规矩矩回信无妨,却又在深夜里辗转难眠,唾弃自身这份放浪。
    如今沈佑来了,她更觉不好,怕对方说出来,也怕对方不说,心中忐忑难安,只是觉得,若是说出来,便拒绝了吧。
    真的喜欢她,那么会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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