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没有了儿子,如果再没有了孙子,那真是生无可恋,活不下去了!
    顾陌城都惊呆了,等她回过神来,老太太已经磕了两个头了,都是结结实实的砰砰作响,只听声音就让人本能的觉得头盖骨发麻。
    曾茹青也很是惊讶,连忙跟顾陌城一起上前将婆婆搀扶起来。
    “妈,”曾如清哽咽道,“您别这样。要磕头也该是我。”
    当着孙子孙女的面,还沉浸在丧子之痛的老太太强忍着没哭出声来,可还是泪如雨下,拉着顾陌城的手不断地哆嗦。
    这样无声无息的哭泣更叫人难受,顾陌城安慰了几句,一扭头就对上了两个小朋友红彤彤的眼睛。
    那个取名叫阳阳的男孩子大一点,今年六岁,叫月月的女孩小一点,是妹妹,今年才刚四岁。这会儿两个人身上都缠满了纱布,插了好多管子,挂着点滴,非常可怜。
    两个孩子的性格都比较活泼,这会儿看见顾陌城来了,阳阳眨了眨眼睛,突然喊道:“你是那天的天使姐姐!”
    顾陌城过去摸了摸他被踢了一半缠满纱布的脑袋,柔声问道:“还痛不痛?”
    阳阳老老实实的点头,“有一点。”
    顿了顿又说:“可是爸爸以前老跟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轻易喊痛。我要照顾妈妈和妹妹,就不觉得痛了……”
    话说到一半,小朋友就开始哽咽,最后眼睛里就噼里啪啦掉下泪来,可他还是牢记爸爸的嘱咐,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别说孩子的妈妈和奶奶,就是顾陌城这个不相干的外人看了也心如刀绞。
    她陪着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就听见那边曾如清和婆婆在低声交流着什么,光看表情就知道情况不太妙。
    她轻轻抱了抱两个小朋友,说:“我先跟妈妈出去说点事,等会儿再来看你们好不好?”
    阳阳和月月都乖乖点头,不过等她站起身来,月月却突然小声的问道:“天使姐姐,你明天还来吗?”
    顾陌城回过头去,直视她的眼睛点了点头,“来!”
    月月冲她笑了笑,脸上的青紫伤痕也跟着扭动,“医生说我明天要做手术,天使姐姐在的话,我就不怕了。”
    顾陌城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不敢再看,和曾如清快步走到走廊的角拐角,这才小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曾如清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婆婆说医生刚才来检查过了,说阳阳的情况不太妙,这几天用了好多方法,他的右腿还是一点儿知觉没有,很有可能要截肢。”
    一边说她一边泪如雨下,好容易才继续哽咽道:“你不知道,阳阳是个多么活泼好动的孩子。他的网球打的特别好,教练说再过两年,或许他就可以去尝试打真正的少儿组比赛。我我简直不敢想象他真的被截肢的那一天……”
    第十九章
    顾陌城听后也是百感交集。
    她想了一会儿才郑重的问道:“曾女士,不瞒你说,我所掌握的医术跟传统医术略有不同,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想先给阳阳瞧一瞧。”
    曾如清现在几乎要崩溃,整个人就好像被逼到了悬崖尽头,只要再有一点压力就会掉下去。不要说当时事故现场顾陌城的处理那样立竿见影,来医院之后会诊的专家们也说出手的人十分专业,估计经验丰富的老针灸专家也就那么个反应了。这会儿听到她说这话,简直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地就用力点头。
    “我信您!”
    两人重新回到病房,顾陌城身手在阳阳的腰腿脊椎部位一按过,又细细的把了脉,最后说:“还有希望。”
    曾如清和婆婆喜极而泣,后者差点又要跪下。
    “用我们这边的术语来说,就是他的经络被一股气堵住了,如果能够及时顺利的把这团气打散疏导开,经脉重新顺畅,血流无阻,自然无碍。”
    阳阳的腿是当时被座椅卡住了,严重压迫了相关神经和筋脉、血管,如果不能赶在肌肉和组织彻底坏死之前重新让它们流通起来,那就真的没救了。
    比起曾如清这个接触过现代高等教育的知识女青年,她的婆婆明显更加信任顾陌城口中的经脉和元气一说,当场就求着她用针。
    说归说,可是丑话也要放在前头,不然最后反目成仇也不难怪。
    “曹女士、老太太,我有点事情要先说明一下。孩子太小,经脉都还没有长结实,受的创伤又太过严重,我也不敢说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七、八成总是有的。接下来如果您真信得过我,我必将全力以赴,使出十二分的力气,但也不排除没有用,可总归不会更坏就是了。”
    心理上更加倾向于现代科学的曾如清有点犹豫,可她的婆婆却已经点头,又张口劝儿媳妇:“孩子,我知道你有忌讳。可是到如今医院这边已经说没有办法了,再拖延下去,难道咱们就等着孩子截肢?倒不如试一试。”
    曾如清一听,也是,反正就算是不接受顾陌城的建议,阳阳最终最好也就是截肢,如果尝试一下,说不定就能好呢!
    见她们两人都同意了,顾陌城才打开针灸包,又对阳阳说:“阳阳,我可能要在你的腿上扎两下,同意吗?”
    比起大人,孩子的心思更加单纯,阳阳显然全身心的信任着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大姐姐,当即用力点点头,还很有点好奇地看了看他手中发着亮光的银针,“天使姐姐,这就是那天你在我身上扎的那根针吗?”
    顾陌城笑笑,说:“对呀。”
    阳阳更加放心了。
    旁边的月月也十分好奇,不由得出声问道:“姐姐,哥哥会疼吗?”
    顾陌城还没回答阳阳就已经先小大人似的说了:“放心吧妹妹,不疼的。那天天使姐姐给我们都扎过,可是我们都没觉得疼呀。”
    月月恍然大悟。
    而顾陌城却在心中感慨,那天他们两个伤情很重,莫说一根细细的针,就算拿根棍子敲在身上,恐怕也盖不过骨伤的疼痛,自然不觉得。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因为阳阳的腿情况已经十分严重,她今天至少要做到让小朋友有点感觉,哪怕是痛感。
    从顾陌城开始给阳阳下针的那一刻,病房内的空气就变得死一般的宁静和沉重,所有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在那细如毫发的针尖上,满心期待的等着阳阳的回应。
    小孩子经脉远比成年人细的多,也稚嫩的多,如果不小心的话,非但不能治病,反而容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需要慎而又慎。
    “阳阳,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
    “那现在呢?”
    “还是没有。”
    阳阳每次回答一个没有,在场三个大人的心就重重的往下沉一下,老太太的呼吸都快屏住了。
    一直等到顾陌城扎到第五根针,大约在阳阳大腿根部的位置,还不等她发问,小朋友先就哎呀一声,“姐姐,我有感觉了,有感觉了!”
    众人面上都露出狂喜之色,老太太又开始念佛。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四五天了,不管医生怎么折腾,孙子从来没有说过有感觉,如今的这一句直叫她从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顾陌城终于松了口气,又问道:“是什么感觉,疼吗?”
    阳阳摇了摇头,又揪着小眉头,似乎在努力响应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顾陌城笑着问:“是不是酸酸的,涨涨的,好像有小虫子在里面一鼓一鼓的?”
    “对!”阳阳惊讶道,“姐姐,你怎么知道?”
    眼眶里面噙着泪的曾如清就替他回答:“傻孩子,姐姐是多么厉害的医生,怎么可能不知道?”
    病房里终于传出了久违的笑声。这笑声就如同压抑已久的灰暗城市,终于迎来了日出后的第一缕阳光。
    下完第五根针之后,顾陌城又在阳阳的腰部下了两根针,并且终于等到了阳阳喊疼。
    “那就是有希望,对不对?有希望对不对你能治好他的是不是?”老太太激动的语无伦次。
    顾陌城终于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对,我能治好他。”
    一家人抱头大哭。
    等他们哭完了,曾如清才小声问道:“那么顾大夫,既然您的治疗对阳阳有效的话,我们还要坚持医院方面的进程吗?两边同时进行的话,会不会有冲突?”
    亲眼见证了奇迹之后曾如清对顾陌城简直是奉若神明,但凡她说的话再离谱也再不会有质疑。
    顾陌城想了一下说:“两边并不冲突,毕竟两个孩子也需要进行复健,不过我希望你们对这件事情保密,就当作一个医学奇迹吧!”
    毕竟不管是她的来历还是本事,对于现代社会来说都有些格格不入。之前在办公室里跟王大夫的主治医生们闹成一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并不想再节外生枝。
    回去的时候井溶正在等她,还有些奇怪:“怎么这么晚,很复杂很棘手吗?”
    顾陌城就把曾如清那边的事情大略说了,井溶听后沉默半晌,点点头,“也好。”
    自家小师妹对于这件事俨然已经积下一个心结,如果能够通过救助曾如清的儿子而打开心结的话,自然不是什么坏结果。
    第二天,顾陌城一早就到医院去了,先遵守约定送月月进了手术室,然后照例给阳阳扎完了针,又对曾如清和老太太说:“今晚我回去做一副药,明天带过来,以后你们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盯着阳阳吃,千万不能中断。”
    两人都下得了圣旨一样点头如啄米。
    紧接着老太太竟然掏出一个红包,使命往顾陌城手中塞,后者立即像触电一样远远弹开,惊慌失措道:“您这是做什么?”
    老太太道:“顾大夫,您就拿着吧,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救了我们一家,收点医疗费不是应该的吗?快拿着吧!”
    “是啊,顾大夫,”曾如清也劝道,又有些羞愧的说,“我知道你宅心仁厚,当初救我们没图什么回报,我们也不敢玷污了您的心意!可这些日子你为了阳阳也是操碎了心,扎针不要工夫?还是做药不花钱?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挥霍您的善心,您就拿着吧!”
    “当初医生都说我孙子的腿要废了,说老实话,我们是不甘心的,说不得也要四处求医问药,垂死挣扎。难道那样钱就会少花了?最后受罪的还是孩子!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可怜可怜孩子,把钱收下吧!”
    长了这么大,顾陌城还是头一次遇到被人撵着塞钱的事情,当真无措极了。
    她涨红了脸,喃喃道:“可是,可是我真没想要钱呀!两位这么做,叫我心里怪别扭的,不行,真不行!”
    当初在路上见义勇为也不过是本能反应,如今她救治阳阳……说的不好听一点,更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从头到尾,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可想而知,这话这场景要是给王老板夫妇看到,指不定郁闷的能吐出两碗血来!
    他们是爱财如命,扭扭捏捏不想给,然后顾陌城直接大咧咧开口要;可到了这边,却是人家主动捧着钱送上门了,她竟然百般推辞!
    都是病患,这待遇差的也忒大点了吧?
    曾如清和婆婆对视一眼,心中越发感激,又上前一步道:“顾大夫,不怕您笑话我们张狂,我们家不缺钱,为了孩子,几百万几千万都花得起!如今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这天大的恩情,我们除了送您点俗气的钱,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报答了。”
    婆媳两个将顾陌城堵在墙角,你一言我一语轮番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看她们的意思是假如顾陌城不收钱,她们就立刻去给她当牛做马。反正无论如何得报答这段恩情。
    顾陌城实在给她们逼得没法子,这才心情复杂的接了红包,曾如清婆媳长长的松了口气。
    曾如清照例送她出去,老太太也是千说万说才好容易被留下。
    顾陌城就问:“肇事者那边什么情况?”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曾如清的怒火直冒三丈高。
    “今天早上律师来了,说他虽然被确认是疲劳驾驶,而且货车也查出了超载,可是他认罪非常配合,根据国内的法律,就算这两样都重判,也不过三五年而已,最多不超过七年。如果入狱情况表现良好,甚至还有可能获得减刑。”
    她的眼睛瞪得通红,哆哆嗦嗦的说道:“我不服,我真的不服,这真的太不公平!他杀了我的丈夫,险些害死了我的孩子,毁了我们一整个家,毁了我们的将来,竟然就判这几年,我真的不服!”
    第二十章
    这几天曾如清压抑的快要发疯。
    公司需要她一个人支撑起来,丈夫的后事需要她亲自盯着,每次过问都是一次折磨。案件的进程还需要时时跟进……而面对婆婆和孩子,她又必须做出一副坚强的模样,不能让任何人觉得自己要垮了,许多事情憋在心中,只觉得膨胀的要爆炸,此刻刚一开头,她内心的思绪就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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