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棠迟迟不进,隐贞以为他是害怕,当先一步跨了进去,掏出火折子,把壁角的壁灯一点,“大人,进来罢!”
    云棠轻嗑了两声,想自己空长人家几岁,居然这般的没出息……
    也一步跨了进去,这才打量起塔内的格局。
    这塔外观是木制,里头却是石室,盝顶的屋顶,四角雕着仿木的斗拱,就在那房顶中央的平坦处,画着一对阴阳鱼。
    阴阳鱼在上,本该伴随着的八卦却是在地下,正对着屋顶上的阴阳鱼,若是能将屋顶和地面合在一起,正巧是一副完整的阴阳八卦图。
    而就在那八卦之外,仍有一圈八卦。
    云棠俯下身去,摸了摸地下那凸出来的纹路,这才发现,那地下的八卦阴阳爻,竟都是从中间一分为二的,分开则阴,合上则阳。
    继续摸索,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隐贞解释,“观里的前辈都说是个阵法,也都试着解过,可惜一直没什么成就。”
    “阵法?”云棠继续推着那道道横纹,想要变换排序,倒是轻而易举。
    可到底怎么才能破阵呢?
    思索着发呆,偶然见到壁龛里摆放着的青铜塑像,一只汉白玉的小象,除了大小,分明与孟隐梦里桥陵神道上的石像生一模一样!
    既然桥陵是上官珝一手规划,那么这伏妖塔也是上官珝亲手设计?
    从隐贞说起这道观是睿宗下令建的她就有些猜测,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想起那些个四不像的石像生。
    帝王,至高无上的阳气。
    帝王的陵寝在最北端,她手指滑动,将那些纹路纷纷集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六爻乾卦。
    紧接着是什么来着?
    她突然有些小小的兴奋,她生来就记性好,当初还因为这记性被荣姐姐选进了司闱处。
    再加上她后来又做了司闱女史,更是需要记性好的差事,所以愈发的,不说过目不忘,一般只要她留了心的,就一定会记住。
    且那些石像生那般的独特。
    神道两侧,靠着陵寝最近的,左侧是马身鸟翼,后来她还特地去查过,原来是山海经中的孰湖。
    马身,鸟翼,乾为马,离为雉,以马为主,下乾上离,大有卦。
    她看了看毗邻乾卦最左那个位儿,手指动作灵巧,很快形成了一个大有卦。
    神道右侧,羊身马尾,异兽羬羊,乾为马,羊为兑,羊为主,下兑上乾,履卦……
    依次推测下去,只剩下最后一个,一时不敢动作,也不知能不能解得开,若是真的解开,又会发生什么?
    犹豫一阵,还是手指滑动,一个屯卦形成。
    忽然之间,塔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好似整个塔身都在跟着晃动。
    云棠一个踉跄,被隐贞连忙扶住,就在此时,两人齐齐愣住。
    那八卦围着的中间,竟有一处暗箱,此时阵法被破,箱门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个髹黑漆的盒子。
    见云棠迟迟未动,隐贞走上前去,摸了摸盒身,竟是没有锁的。
    轻轻打开,却是猛地向后一坐,又开始半跪在地上挪的极远。
    终于挪到了云棠的脚下,腿软地站不起来,他手指着那处,“大……大大人,那是……”
    云棠又怎会没有看见?只见那黑盒子里,躺着一个白森森的头骨,正端端正正地面向前方,那头骨周围,还散落着不少黑漆漆的东西,该是毛发皮肉腐烂的痕迹。
    她又怎么不怕?可她到底要比隐贞大上几岁,再加上她见鬼见惯了,此时还算是淡定。
    两人正在怔冷之时,却听远处的喧哗之声,云棠回过神来,想刚才那些铃铛响起,该是引了人来,忙盖好箱盖,又将八卦随意打乱,拽起隐贞,出了门去,拿钥匙锁好塔门,扶着隐贞,朝草丛深处跑了。
    两人一路奔走,也未敢停留,好在隐贞对这里轻车熟路,此时也恢复了力气,便拉着云棠,朝小路溜之大吉。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我都快忘了这是个鬼故事了……
    ☆、决绝
    清晖阁内,云棠的房间里,她和谷夏说了今日的事。
    “也就是说,八九不离十,桥陵和青云观的伏妖塔都是上官珝亲手设计,再加上他饲养小鬼,并且在承香殿放置纸人,以图残害熠王……这些事情都连起来……差不多就可以……”
    差不多就可以猜出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到底是谁。
    可惜谷夏似是对这个没那么感兴趣,从她开始讲这事起,他就一直蹙着眉头,此时再也忍不住打断,“既然要去,为何不支会一声?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自己去了,幸而没事,若是有事,你叫……大家如何是好?”
    说这话云棠心里就有些委屈,她又没有想那么多,还以为不过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看一看,她也不想事事都麻烦谷夏……谁知会发生那种情况?
    她扁了扁嘴巴,尽露出一副小女孩儿的形态。
    谁说她姚云棠不会撒娇服软?只是只有对极为亲近的人才会如此罢了,不知不觉之间,在她的内心深处,已是把谷夏当作了极为熟悉的亲近之人。
    谷夏看去,见那嘴撅地似是能挂起油瓶,又觉得好笑,“好在平安无事回来了,云棠……当真是个聪慧勇敢的女孩儿……”
    他极少叫她“云棠”,更极少夸她。
    云棠当下就咯咯笑了,又提起刚才的事来,“当初我们猜测,那害死熠王的人不是武后便是睿宗皇帝……现下看来……”
    谷夏笑笑,“睿宗皇帝李旦,唐明皇李隆基的父亲,在中宗皇帝被贬均州之后,被武后扶植上位,虽是从未真正掌权,却也是沾到了肉末,野心一发不可收拾,故而在中宗皇帝重新被接回武后身边,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重新夺得皇位,以徒谋武后的另眼相待,就只能先除掉中宗皇帝。”
    云棠点头,“可中宗为了稳固地位,便刻意讨好武后,即便她逼死了自己的儿子李重润,武后年事渐高,开始耽于享乐,他便找来当年的子虚大哥,以徒博武后开心,可惜被睿宗皇帝钻了空子,睿宗托人指示子虚大哥换了要讲的话本,从母慈子孝的好故事变成了母子反目成仇……以徒激怒武后,将祸水引到中宗皇帝的身上。”
    谷夏露出赞赏目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可惜子虚大哥并未听从,他不想成为这权力争斗的棋子,故而讲了些旁的,无论是中宗皇帝还是睿宗皇帝都未能如愿,子虚大哥也就是惨死在这次……睿宗皇帝拉拢来了当时的上官珝,也就是现今的孟隐,他精通数术,睿宗皇帝便叫他修筑桥陵和伏妖塔。”
    谷夏嘴角含笑,这笑却带着一丝轻蔑,“上官珝在当时算得上出神入化的人物,李旦叫他修筑镇压百邪的桥陵,还有那伏妖塔,不过是因为,上官珝这人野心极大,绝非池中之物。”
    云棠双眸微亮,“这我倒是没想到,上官珝的造诣独一无二,能镇压地住他的,也唯有他自己……所以当上官珝的价值被用尽,便到了他的死期,睿宗皇帝怕他这等邪魅之人的魂魄再出来造次,所以将他陪葬在桥陵,他自己亲自设计的地方,叫他作茧自缚……那伏妖塔的头颅?”
    这丫头越来越聪明,小小年纪,居然一点就透,谷夏甚是欣慰,“该也是孟隐的,所以在桥陵的陪葬墓,应该只有他的无头尸……”
    云棠打了个寒颤,这是多大的仇怨,竟然叫人家死了也是身首异处?
    “所以那想要害死熠王殿下的,自然也是睿宗皇帝,虽然在熠王的孩提时代,与他这个皇叔感情甚好,但看武后对自己这个孙儿的喜爱程度,无疑也成了睿宗皇帝眼中的障碍,所以唯有痛下杀手……”
    谷夏沉默,过了好一阵才开口,“可惜那时的熠王正值青春年少,在宫外结交了不少的好友,竟是一月都留宿在外,从未回过自己的承香殿。”
    “故此那些个巫蛊小人便迟迟没起作用,好在这时李重润受奸人诬陷,武后震怒,裴秀到了长安求到了熠王头上,熠王便陪着她去了洛阳,此时的睿宗皇帝更是抓住了时机,诬陷熠王将要谋反,便是武后下令,毒箭穿心……”
    谷夏紧蹙眉头,微摇了摇头,“这令未必就是武后下的……当初的事宜太过杂乱,这其中又有怎样的波折还未可知……”
    忽觉自己说错了话,云棠心间一颤,暗暗偷瞧着谷夏的面色,他这人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端起凳子,坐的离他更近了些,捉起他衣袖,笑的极其讨好,“当然,这些都还仅仅是猜测,虽是八九不离十,可必然还是有一二分的偏差,不过能够这样,已是极好了,你也莫要太过纠结,左右一切事情都已发生,我们就慢慢地……还原这往事就好,就像你说的……一切都已是过往……”
    一边说着,一边靠上前去,将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抚平。
    拂好了眉头,又去按揉他太阳穴,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那下令的人来……
    瞧她那个认真的样子,鼻息轻轻拂在他的脸上,谷夏突然失笑,“你……是不是已知道了我是谁?”
    按在他太阳穴上的小手突然顿住,谷夏依旧带着笑意,不出一会儿,那小手却又开始动作,小小的嘴儿呼气如兰,“我管你是谁?总之是鬼爷就对了!”
    谷夏顿住,随后哈哈一笑,“好!我便是谷夏,其余的,谁也不是!”
    ***
    秋日将近,太液池蓬莱岛上的几颗银杏也快掉秃了,只留下树梢的几叶,被风吹地打着旋儿。
    这几日云棠去看过华阳公主,果然,自打上次,公主的病情一日强过一日,如今已是能下地走几步了。
    说起来这还是她解开了公主的心结,想起来这事,云棠就觉得自豪。
    可一想起采菱,糟心的事儿就来了,采菱那肚子,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大,这可如何是好呢?
    流水似的赏赐源源不断送入紫兰殿,据说采菱又得了皇帝恩宠,可那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啊!
    岂不论欺君之罪,就算不提这茬儿,那孩子一旦足月,采菱的性命也是不保……
    她甚至想过找谷夏的那些朋友,想个法子私自把这事了了,可又觉得这样太过专断,真是越想越急,急地焦头烂额。
    想不到好的法子,她又觉得就这样待着也实在是坐不住,遂下定决心,不如坦白了一切,跟采菱聊上一聊。
    紫兰殿里,采菱坐在张八角桌儿前面,正亲自动手,也不知在缝补些什么。
    云棠突然鼻子发酸,她突然想起以前两人住在一块儿,她官服破了,她就是在等下替她缝缝补补。
    吸了吸鼻子,这才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原来她是在自己的孩子缝小袄子,采菱的针线活素来不错,此时的小袄子已基本成形,眼看着只剩下一只袖口了。
    云棠更觉心酸,若那是个真正的孩子,该有多好?
    采菱这才回头,“早先听宝雀通传,我还寻思着怎么这么久不来,你倒是好,走路都不出声的!”
    强挤出一丝笑容,云棠走上前去,把那小袄子拽到一边,又去拉采菱的手,“菱儿,今日我来……是有话要说的……”
    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她欲言又止,采菱反过来拍拍她手背儿,“说罢!有什么事是跟我还不能说的?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为你出气就是!”
    她越是这般温柔,这般纵着她对她好,云棠心里头就越是不得劲儿,最后,竟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瞧你,爱哭鬼!都是宫正司人人都怕的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若是平时她这样说,云棠必然会打趣回去,可现下她没了这个心情,长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菱儿,我听松阳道长说……他看出了你那……你那肚子里怀着的…恐怕不是正常的孩子……”
    听她这样说,采菱脸色瞬间煞白,过了好一阵儿,才又现出一丝笑容,“你都知道啦?”
    云棠无言,只得点头。
    采菱也跟着点了点头,松开手,轻轻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一片萧瑟,“嗯,这事我也是知道的……本打算好好的过这几月,好好的陪陪你,若是等我死了……你我恐怕就再无机会相见了……”
    此时的云棠已是心急如焚,她跟着站起,匆匆走到采菱的身后,“菱儿!何至于如此!?总还是有法子的,松阳道长说,只要诛杀那……”
    却被采菱打断,她回过头来,一张秀气的脸上再无刚才的神色,“这孩子……我打算生下……”
    “什么?”云棠难以置信,瞬间面白如纸,“菱儿,你……不舍得杀他?”震惊之下,已是颓坐在地上。
    “他已是极为可怜……他已经死了……不过是一个孤独的鬼罢了……我又怎么忍心去害他?再者说……我也累了,陪一陪他,倒也好……”
    “你!”云棠目瞪愈裂,“你要去陪他?那我呢?!我怎么办?江采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若是死了,你叫我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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