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西市,云棠叫马夫停了车,裴凤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跟着跳下车来。
    却见云棠站在一处糖品摊前,一个个圆滚滚的糖球包着各色糖纸,在夕阳余晖下熠熠生辉。
    “老板,这个帮我装一些罢。”
    那老板碰到个买东西不问价儿的,就有些开心,连忙拿出个纸包,“要多少姑娘自己装,装好了我在给你量秤!”
    “好嘞。”这老板倒也不怕她把东西给直接拿走,云棠估计了一下,抓了几把,这才又递回去,就这些罢。”
    “买这个做什么?你喜欢吃甜?”裴凤章跟了上来。
    云棠摇了摇头,“不是我吃,这次我要嫁人了,对我的朋友们总归是太突然了,我怕她们气我这时候才说,再者说,这是好事,正好发些糖邀请他们来观礼。”
    “哦……”裴凤展只说了个哦字,突然觉得自己嗓子眼儿里甜的发齁,连忙掏出自己的钱袋,抢先一步把钱给付了,“这种事情总该是我来请大家的,毕竟要娶你的是我,他们气也该气我才是,这事确实是唐突了些,那日你叫几个与你要好的,我请他们去吃顿好的,也算是征得原谅了。”
    一边说着,一边先自己拿出颗糖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嗯,确实是有些齁的。
    看他这傻样,云棠又怎能不动容?彼时冯姐夫请自己出去吃东西讨好自己,好像就是几日前的事似的,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自己,且嫁的还是这么个意向不到的人物。
    天意呀,果然是奇妙。
    抱着一大包糖球,云棠在心里默默数着,荣姐姐是一定要告诉的,成亲当日还得叫她帮着忙活,唐小乔自然也是要请的,昔日他们俩与采菱……采菱是不能来了,但愿她过的好……戴雨就不必说了,宴席上得多弄只肘子肉给她吃,穆霄也是必须请的,她这人虽然面冷,却是个最仗义的,戚罗敷也要去请,两人共事了这么久,相处也都算客气,还有赵喜年和刘通他们爷俩儿,小顺也要请,他嘴皮子好,定能把桌上的客人给陪好了。
    鬼爷呢,她也想叫他去的,他也是最该去的,别人看不到他,那也没什么,只要叫她知道他去过就行了,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还来不来得及……
    这边想着,那边裴凤章又咳了起来,云棠连忙帮他顺了顺,“那日你与陛下说,你身子从小不太好?”
    裴凤章一边咳嗽一边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咳的,脸也有些发红,“小时候是不太好,按《金匮要略》的说法,是咳逆上气之症,咳而喘,不过后来吃了两年汤药,也就渐渐好了,现下只是咳而不喘,该只是感染了风寒。”
    云棠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哎呦,裴大学士还当真是读书万卷,连医书也有涉猎,不过这大夏天的还能感染风寒,可见还是底气不足,应该好生补补才是。”
    “这个不急,等你来了,再日日给我滋补就是……”
    等她来了,那便是两人成亲了,到底是待嫁之人,云棠也红了脸,“身子是自己的,总等着别人可怎么行?你这般的……难怪家里人不放心。”
    “好,那就按你说的,免得以后叫我娘和你都不放心,云棠,待有机会我带你回滁州看看,我娘她最想要个女儿来着,实不相瞒,小时候她还常给我穿裙子扎辫子,你又漂亮又聪明,我娘她定然疼你!”
    “噗”云棠实在觉得好笑,仔细看了看他脸,皮肤白皙,确实是清秀的类型,且小孩子性别特征没那么明显,若扮成女孩也定然好看,“那怎么不再多生几个?就不信胎胎都是儿子?”
    裴凤章奋力点头,“可不都是儿子?!就因为这,我奶奶也有些不乐意,在我身后,我娘又生了三个弟弟,直到第五胎,才是个女儿。”
    “那……你是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了?”
    “是了,二弟与我差三岁,他们三个男孩都是各差两岁,妹妹最小,今年八岁了。”
    云棠愕然,“你家还真是……多子多孙……好大一家子啊……”
    待两人又各自说了说家里的情况,宫门口也到了,裴凤章恋恋不舍将云棠送进了门,才回自己家去了。
    回到宫里,云棠先去找了趟唐小乔,送了一把糖给她,唐小乔还只当是找她闲聊,随手接过就剥开颗吃了。
    “小乔,谢谢你这些年的陪伴……说起来我初次入宫,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你。”
    唐小乔生了一口好牙,把糖嘎嘣儿一下咬碎,“那自然是,你提这作何?”
    “小乔,我要成亲了,和裴大人,日后怕是不能留在宫里了。”
    “什么?不是要两年以后?”
    云棠垂了眼帘,“不等了……这就要成亲了……”
    唐小乔这才真正相信,赶紧把她一把拉过,“不是,那你真的就能放下了?”
    云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的心也分里面和外面,里面放不下,外面却放下了,小乔,我也不瞒你,这几日陛下时不时叫我去恩王府,我就怕他有别的打算,唯有早些把事情敲定……”
    唐小乔从前是个没心眼的,可在宫里这么久,接触的又都是嫔妃们,慢慢的也比常人精明许多,她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你是说……”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必说了,只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也只能这样了……”
    “是啊,不过裴大人这人不错,今日便是他陪着我一起去面圣的……他能为我做到如此,我也定会好好待他。”
    “是啊……”唐小乔也是深有感触,“真真未想到,你最后竟会嫁给他,不过也好……到底是比旁的叫人踏实,我信你,会把日子越过越好。”
    “嗯……谢谢你,小乔。”
    “跟我说什么谢字?”突然想到什么,唐小乔又不怀好意斜了斜眼睛,“对了,近日我可是注意到一人。”
    “什么人?”
    “一个翰林院的,具体什么官职还不知道,不过那气度……可真真叫人……哎,一言难尽,云棠,既然日后你要嫁给咱们裴大学士,可否叫你家状元郎给我引见引见?不做别的,只认识认识就好。”
    云棠掩嘴轻笑,“你呀!好好好,我叫他说说,再顺便问一问是什么职位,今年多大了,可有了婚配。”
    唐小乔又是坏坏一笑,“嘿嘿,你懂我!”
    ***
    第二日下值,云棠又出宫去了趟冯太医家。
    荣姐姐的孩子取名冯麦冬,麦冬,也是味药材的名字,麦冬如今已经六个月大,躺在小摇篮里,一个劲儿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云棠帮着拽了出来,又去咯吱小脸儿,“啃啃啃,你这小拳头里是藏着蜜呢?动不动就要啃?”
    “云棠,这事是不是还是有些草率了。”
    云棠没回头,仍是逗着孩子玩,引来荣姐姐一阵不满,“跟你说正事呢,怎么就没个正形?”
    “我怎么就没正形了?跟小外甥交流感情,这还不是头等重要的事?那些旁的,既然已经成了定数,老老实实走下去就成了,不走一趟,谁又知道是好是坏?姐……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哎,我自然是信你的,你从来都聪明……可我就是觉得太快了,叫人措手不及……”
    “别说你措手不及,就是我也缓不过神来,就这几天的工夫,我可就把我的终生大事给交代出去了……姐,裴大人他是好人,脾气也不错,我会尽力把日子过的好好的,今日咱们忧心忡忡,没准哪日就发现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呢!”
    荣大人这才有些放心,“人好就不错,至于性格什么合不合的,日后一起生活总要相互磨合的,哪能有两个人天生就是契合的严丝合缝?得互相担待,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正理。”
    知道这是好话,云棠点头,“我知道了,不过到底没那么熟,心慌是有的,我能做的也只是对这缘分一百二十分的用心呵护,其余的,也只能走着看了。”
    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手尖上一阵濡湿,再一看摇篮里的小家伙,忍不住乐了,“姐,你家宝贝儿子尿了,快来换尿布。”
    这么一打岔,荣大人也顾不上说话,只赶紧拿过干净的尿布,忙嚯嚯给换了,见小家伙不乐意,忙抱起来轻哄,待小麦冬睡着,却把嘴边的话给忘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渐凉,诸亲注意保暖!
    ☆、最不舍的别
    得知云棠要成亲,最淡定的一个当属穆霄,从云棠手中拿了几颗糖球,“哦”了一声,又吐出八个大字,“来者是缘,且行且惜。”便倒在床上睡了。
    对于她这么个反应,云棠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自小见鬼的人,磨砺出这样的性子也不足为奇。
    毕竟说再多也是改变不了什么,能做的还不只有这八个字:来者是缘,且行且惜……
    第二日晌午歇息的闲暇,云棠最后一个去找了谷夏,本要留他晚些再走,待推开殿门,才发现人并不在。
    三清殿里似是才有人祭拜,香炉中的三根残香刚刚燃尽最后一缕烟尘。
    依照谷夏的习性,这个时候他怕是在神像后面睡觉,就因为如此,这些年供给神仙的香火他倒是享用了不少,所以才能愈发的有灵性,愈发的无法无天,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有的人说,无论他是人是鬼,但凡在神圣之地熏染了香火,假以时日,必能成仙。
    云棠噗嗤一笑,他若是成了仙,还不得鼻孔朝天,更加的瞧不起她?
    先走到神像前唤了两声,没人回应,再看房梁,仍是没有人影。
    奇了怪了。
    “鬼爷?”
    “鬼爷?睡了么?”
    “鬼……”
    “他不在了。”一个熟悉又淡漠的声音忽而响起,打断了她的找寻。
    云棠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季疏朗,心里莫名咯噔一下,眼皮也突突直跳,忽然发慌,直觉不妙。
    “季……你怎么……你不是……?”
    见季疏朗一脸淡漠,一言不发,忙又追问,“季大哥,你怎么……回来了?谷夏呢?”
    “他走了……”季疏朗蓦地开口,声音却比平时有些沙哑。
    “走了?去哪了?你……又怎么回来了?”
    真真是一无所知!季疏朗定定的她,忽而为挚友生出一丝不平,“此生此世,我已是痴人,若是能轻易舍弃,又何谈是痴?我若是不走,他更不会安心的离开……他受的折磨已经够多,我唯有欺骗,才能助他脱离苦海。”
    “你是说……”云棠面色瞬间苍白如纸,“怎么可能?他不是答应我了……”只觉心痛与委屈像巨大的海浪一般齐齐涌来,打得她飘飘摇摇,头晕目眩。
    季疏朗嗤笑,“他答应你了,可这样的诺言你叫他怎么去守?罢了……你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他心中的魔障……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云棠已是泪眼婆娑,心中的骇浪仍是一波波袭来,又一波波退去,把她心里的东西也带走了似的,空落落的叫人毫无所依。
    “他到底怎么了?季大哥,我知道我愚笨,你与我说,好么?”语气中已是带了哀求。
    她哭的也着实可怜,季疏朗背过身去不忍再看,“云棠,你可知你自己在他那里,到底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若是重要,大概也不会不说一句就走,他有没有想过,他这一走,他们两个可还有重逢的机会?
    她心无底气,默不作声,唯有低泣。
    “云棠啊云棠,他是把你放在灵魂的最深处疼爱呀……他的魔障,便是你……”放在最深处,便足以骗过了她,叫她不带一丝负担,叫她永远没有分毫的束缚。
    她被他宠的变成了个自由自在的鸟儿,即便是这高大的宫墙,也阻挡不住她驰骋的灵魂。
    有人说,最高境界的爱,便是给她以自由,就像皇天后土,只给你源源不断的包容与支持,却从不会插手些什么。
    季疏朗默默的看着殿上的那三尊神像,“谷夏常说,身外之物,一切都是虚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只剩一个还算干净的灵魂……”
    “灵魂……是每一个人成为他自己的唯一,也是每个人能留下来的唯一……如今他却用它来隐藏着对你的感情……”
    云棠蓦地颓丧在地,她甚至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与她的关系确实是特殊的,他对她来说更是个极重要的存在。
    可为何……还会有别的?
    忍不住要质疑,“这如何可能?”
    季疏朗背过身去,只觉万般无奈,闭了眼,“你以为你就真正的了解他了?云棠,我真的为他有些不值,他对你的感情,你就一点也看不出?”
    云棠瞪大眼睛,一个劲摇头,“怎么会?不是……裴秀?”
    季疏朗唯有苦笑,“他说,他对裴秀,那是少年之爱,爱着爱着,最后就只剩下执着,幡然醒悟,才发现这爱早已名存实亡……”
    “可在我看来,对于你,他连执着都不敢,生怕阻扰了你的自由,他说你终有你的路要走,他陪着也是枉然……云棠,我知道你气他不辞而别,可你要他如何去亲眼看着你嫁给别人?”
    “此话……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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