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除了个别绝无仅有的,深受主子爱重,能劳动主子向上边求个恩旨,放出宫。这还要看皇帝皇后他们仁不仁厚。绝大多数都是老死宫中,死了还没有坟地,只能一把火烧了,骨灰填进井里。死无所葬,更无所祭。
    但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的,尤其是她们这宫妃身份的,因为古往今来,宫廷的做法都是这样。她们说了,就是对祖先礼法的不敬,不满。她们能同情这些宫女,却不能指责皇室的做法半句。
    范雪瑶见韦太后情绪有些低落,便悄然将话题带到楚煦身上,说他做出来的好笑的事,逗的韦太后笑声不止。韦太后虽然喜欢孙子,但是毕竟她是太后,见多识广,而且宫里规矩重,这份喜欢是有限的。她现在这样喜爱楚煦,天天嘴上念着,心里惦记着,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送来,和范雪瑶的刻意培养脱不了关系。
    范雪瑶不厌其烦地来请安,只要楚煦身体无恙,都一起带来,陪着太后凑趣说笑,即便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也不嫌无趣。在她刚感到有些疲乏的时候就告辞,从不拖拉叫她真累着。这种贴心,孝顺,韦太后要是喜爱她们不起来,倒说得上是冷酷无情了。
    而且楚煦还很可爱,长得粉雕玉琢的一团儿,脾气还好,总是笑呵呵的,很少哭,韦太后真是越看越喜欢。而且爱屋及乌,她知道孩子都是一个样的,是生母有能耐,才能把孩子教养的这么好。
    现在范雪瑶肚子里又怀着一个,她知道了,比听说张怡云怀孕的时候要高兴的多。给的赏赐都要丰厚一些。这一方面是她的位份更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受韦太后喜爱。
    “你现在是双身子,别叫这小子给累着了,凡事呢让宫人去做,你自己好好养身子。我这里也没什么事,现在天寒地冻的,你就少来一些吧,倘或路上滑个一跤,怎么得了?你有心,就让宫人来问个安,我也高兴了。不用你见天儿的来。你现在要紧的是再给我生个白胖的孙子来,给大哥儿做个伴也好。”
    韦太后拉着范雪瑶的手,说着体己的话。那含笑的慈祥模样,旁人怎么看都像是亲母女一样。
    这样的亲和,太后宫里的人不是不讶异的,太后是正宫皇后封上来的,虽然早年先帝昏庸,做了许多混账事,倒是皇后的威严扫地。但是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不是那些伶人可比的。所以无论是宫人还是妃嫔,想要巴结趋炎绝不少。
    但是真叫韦太后这么喜欢的,范雪瑶还是头一个。
    宫人们见范雪瑶多了,对于韦太后为什么喜欢她,倒是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首先范雪瑶长的美,花容月貌的美人儿,谁看了心里不喜欢?又不是和自己争宠的对手,自己儿子的妃嫔,长的再好看,也不妨碍自己什么。况且她还懂事,性情柔顺,不争不妒,侍奉自己体贴备至,还给自己生了个聪明可爱的孙子。满足了做祖母的人的一切需求,怎么能不喜欢。
    说句有些不敬的话,除了身份,这位范昭仪可什么都比那位正宫强。她们可没见过韦太后对着许皇后时,这么欢喜,这么慈祥的。那位正宫也一样,就是对着韦太后这位婆母,都始终端着皇后的架子,活脱把规矩刻在了脸上,一言一行,每次都是一个样,让人无言以对。
    如果她果真表里如一的讲规矩,重礼教,倒也罢了。结果是严于待人,宽以律己。时日久了,别说太后了,连她们都烦了。
    释放年老宫人的事,需要慢慢筹备,一来还要楚楠批准,二来,也得细查宫人的年纪等等记录,还得逐一查问她们出宫后有没有归宿等琐碎事。
    这件事传开来后,宫女们都万分感激范雪瑶,这可是天大的恩德,比赏几十两银子都要让人高兴的事。连着许久,宫里到处都是一片称赞她仁慈宽厚,有怜悯之心的。
    许皇后得知后,十分恼恨。尤其是发现她宫里的侍女都在私底下说范氏的好话,更是盛怒。
    “她这样一心只想着给自己谋得一个好名声,可是却没有想过后患无穷?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仅凭着她一句话就开了这个先例,放了一批人,以后却不能总是放人。后来的人如何会不心存怨怼?日后人心就浮了,本宫还如何管教宫人?”
    为了证实自己是一心为公,对应出范雪瑶的不懂事。后来放出宫的人里,她没有安排一个她宫里的人。虽然她宫里的人大多都是青春年华的女子,可是也有几个四十出头的老姑姑。
    她这一举措,引起怨声载道。
    那几个老姑姑本以为这次出宫的人里一定有她们,希望落空,随之而来的绝望和失落。
    她们都很怨恨许皇后只为了打击范昭仪,便不顾她们侍奉多年的情分和功劳,让她们错过了这一辈子兴许只有一次的好事。这实在是自私不仁,后来便不再忠心于她。
    范雪瑶腹部还没隆起,张怡云的产期就近了,宫里一应该准备的都准备下了。
    一进十一月,张怡云就倍加紧张起来,她原本就十分看中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一有点风吹草动的就大惊小怪,久了她殿里人都提心吊胆的,这段时日,对于常人争着抢着的侍寝值夜这一差事,人人避之不及。就怕夜里有什么,张怡云就要小题大作,害的她们整夜不安生,甚至还要吃挂落。
    初三,张怡云用过早膳,吃了碗羹,觉着有些尿意,便去房里解溲。完事后,宫女来给她穿衣,才围上裙腰要系起来,她就觉着肚子隐隐的痛起来。
    临近产期,本就不安。张怡云又慌又怕,往宫女头上重重打了一下,怒道:“使这么大劲做什么,要弄掉我的孩子吗!”
    宫女痛的直呼,却不敢用手遮挡,手里捉着张怡云的裙带,要系又不敢去系。
    张怡云觉得肚子里怪怪的,怕是要生了,可宫女还磨磨蹭蹭的不给她把裙子穿好,气恼的又给了宫女一下。
    急忙穿好裙子,张怡云就吩咐宫女去叫收生婆,说她要生了。
    宫女们急忙出去两个去叫收生婆了,因为进了产期,所以张怡云要用的产房已经收拾出来了。
    “还不快扶着本位移步产房?”张怡云又是肚疼又是紧张,孕期吃的好又少活动而圆胖起来的脸煞白的,冷汗将她脸上的脂粉和眉黛都浮了,看着有些滑稽。
    宫女连忙把她一左一右搀着,扶进了产房。张怡云进了产房就喊:“快扶本位上榻。”宫女们便扶她往榻上坐,刚一坐下,张怡云就嗳哟嗳哟的叫,喊肚子痛,又让宫女扶她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地之别
    张怡云床上床下的折腾半日,收生婆来了,看到张怡云脸白白的,嘴里一直喊痛,收生婆中的一个便上手往张怡云的肚子上摸了摸,对其他收生婆说道:“肚子不大硬啊。”
    另外的收生婆也上前摸了摸,点头道:“确实不大硬。”
    第一个收生婆就问张怡云道:“敢问张美人,你肚子疼多久了,又是怎样的疼法?”
    张怡云愣住了,拧着眉道:“吃过早膳就疼了。”
    收生婆又问:“什么样的疼法?”
    张怡云眉头拧的更紧:“疼就是疼,还有个什么样的疼法……”
    接生婆听了,也不急,第一次怀胎的妇人,都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这些。她换了个问法:“可是一阵一阵的疼,疼一会儿好些了,过了一会又开始疼,疼的越来越厉害?”
    张怡云听着接生婆的话,觉得和自己的症状不大一样,摇了摇头。她仔细思索回味着,犹犹豫豫地说:“有点像来癸水时的腹疼……”
    收生婆互相讨论了一会,由其中一人告诉张怡云:“美人这不大像是要生了。”
    张怡云半信半疑,收生婆是有经验的老人,总比她懂生孩子的事。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是要生产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
    她不是要生产,收生婆就要回去,但是张怡云怕自己是真的要生,那再重新请她们过来就太费时间了,于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她们走。
    “你们走了,如果是你们猜错,本位是真要生了,岂不是要白白耽搁时间在路上?你们既然是收生婆,宫里又没别的人要你们收生,就在这里给本位守喜吧。”
    收生婆耐不过她,怕她本来不是要生,也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要生,这就成了她们的罪过了。于是只得留下来,做了些简单的准备,在产房里陪着张怡云折腾。
    时间过去许久,张怡云肚子渐渐不疼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她这才肯定,收生婆说的都是真的,是她多心了。
    收生婆倒是无所谓,她们替人收生,见了太多产妇。生产是妇人的生死关,情绪紧张很正常。虽然耗费了许多时间却一点功也没有,不大耐烦,倒不至于嘲笑张怡云。
    但是张怡云秉性傲慢,自觉甚高。
    今天这事,她一心觉得收生婆心里都在笑话她想生孩子想疯了。明明不是要生,却硬是说自己要生。还把她们留着不让走,结果折腾半天屁都没一个。于是心里觉得很难堪懊丧。
    强笑着让宫女去取了几贯钱,分给收生婆们,硬是说了几句得体婉转的话,挽回自己丢失的颜面。
    等到收生婆离开了,张怡云脸色一变,把去请收生婆的宫女大骂一通,说她们就是看她的笑话,她不是要生,去请什么收生婆。
    宫女白白挨了一场骂,又羞又气,张怡云越想越觉得耻辱,胸膛都不住的起伏。她的侍婢徐红罗擅逢迎,最有眼力见,见状,拿过拍褥子用的藤拍子就往宫女们身上抽。一下下抽的宫女们眼圈都红了,身子一缩一缩的,疼得不住颤栗。
    张怡云面庞带笑,就这么看着她们挨打。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叫徐红罗住了手。宫女们还得毕恭毕敬地跪着谢她的教育之恩。
    徐红罗狠狠发了场威,又讨好了一把张怡云。张怡云性子清高,总觉得自己高贵,又是品德兼备的人。
    之前她腹痛的厉害了才敲了两下头,但是现在她气狠的厉害,敲爆栗已经解不了她的气了。要更狠一点的才痛快。但是虐打宫女,不是她干的事。徐红罗打宫女们抽了一顿,正合她的心思。她现在果然心情好多了,善良地让人拿自己的脂膏赏给她们。
    宫女们生病受伤是没资格让太医看病,开药的。就算花钱买药都没渠道。所以就算被抽的遍体鳞伤,也只能挨着。张怡云现在倒是可以去太医院拿点治外伤的药,但是那样她就得说明药是给谁用的,缘何受的伤。她怎么会暴露自己打宫女的事呢?
    但是宫女们挨了打,恐怕心里会有怨怼,所以她要施点恩。那么给点用药材制成,有点儿消肿化瘀作用的脂膏给她们抹抹就够了。她要是不赏赐的话,她们就得硬挨着疼痛。所以她这样已经是很大方了。
    这,是第一次。
    后来隔三差五的张怡云就以为自己是要生了,大张旗鼓地准备生产,可接连三次都是假的,别说别人了,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烦了。
    十一月中旬的这天傍晚,张怡云忽然觉得肚里怪怪的,一点儿小疼,一下子就过去了,就像来癸水一样,就没在意。只觉得肚子硬硬的。她以为又是假的,于是照常吩咐宫人阖上殿门,把在熏笼内熏的香喷喷的绫绢被褥、枕头铺陈好,安排了上夜侍寝的宫女,打发走剩余的,就解衣上榻就寝。
    谁知睡着睡着,肚子里不光硬硬的,还疼起来了,她忍了一会儿,疼痛渐渐有所加强,她是没吃过苦的贵女出身,一会儿便受不住了,心知这次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收生婆说生孩子时是一阵阵的痛,她这可不就是一阵一阵的痛吗。而且胎动的厉害。
    侍寝的宫女听见她的痛呼声,早就起来了,有了多次被折腾的经验,这次没莽撞地问是不是要生了。先从炉子上倒了盏热水来给她喝,张怡云说:“本位真的要生了,快去请收生婆来。”
    徐红罗听说,不管这次是真是假,心里怎样想,行动上是连忙走到间壁来,让在间壁上夜的宫女出去叫醒在外头的宫女,拿了牌子去请收生婆。
    虽然知道是一次比一次生产的几率更大,但是被折腾了几次,收生婆早已经不耐烦了。她们对着宫妃不能不敬,但是行动早没了一开始的迅速急切,完全表明了她们内心的想法。
    张怡云的宫女看出来了,催促了几句,收生婆嘟嘟囔囔道:“谁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
    小宫女脸上都红了,又羞又急,害怕回去的晚了要吃罚,哀声央求:“好婆婆,你快些个吧,我们美人疼了有会子了,定是真要生了的。”
    收生婆不敢真的不去,拖拖拉拉的不过是宣泄不满了,被小宫女这样央求,也不好再拖拉了,收拾了家伙,便和小宫女一起走了。
    收生婆来了,看到张怡云痛的不住喊叫痛,腰酸,上去一摸,肚皮硬的仿佛里边塞了石头一样,再把她中裤剥了一看,上面沾了些红,点头道:“是要生了。”
    张怡云松了口气,直到收生婆说出肯定的话前,她心里都有点怀疑,自己这次会不会又是假的。幸好是真的。她可丢不起再一次的脸了。
    女官把张怡云生产的事报了上去,许皇后已经就寝了,被通报的宫人叫醒,仓促梳妆穿戴起来见人,满脸的不耐烦道:“这次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三番两次的,她不烦,本宫还烦!”
    女官连忙道惶恐。
    “这次是真的要生了,收生婆已经在给张美人接生了。”
    许皇后脸阴阴的,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威严:“你下去吧,有什么事再来报。”吩咐完便不管了。反正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其他的都得听天命。
    张怡云从晚上开始肚子疼,一直疼到第二天天明,又过中午,人都快虚脱了,还没生下来。见她手根本没力气抓悬在房梁上的绳索了,收生婆没办法,只得让两个力气大的健壮婆子搀着她,让她蹲着,自己去压张怡云的肚子。
    “好好好,孩子要下来了,美人再使把劲。”
    此时张怡云什么气力也没了,眼泪与汗水一起,糊了满脸,狼狈不堪。难道她就要到这里了吗?她就只能这样了吗?她想起范雪瑶的那张脸,范雪瑶的那个儿子,范雪瑶的那个肚子。她也能像她一样风光的。只要她把儿子生下来。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张怡云咬着嘴唇,狠狠一使劲,一时间屎尿齐流,而那个折腾了她大半日的孩子,就这么呱呱出世了。
    “嗳哟,是个小皇子呐。”收生婆们看到血糊糊的婴儿腿间的小玩意儿,开心地喊道。
    张怡云眼睛睁大,不顾自己现在还是被收生婆搀着才不至于倒下去,就伸出手:“是皇子吗?是皇子吗?”
    收生婆接生了个皇子,既是功又会有赏,高兴的都忘了张怡云之前的折腾,就把小皇子身上的脐带剪了,擦去污物,用襁褓包好,抱来给张怡云看。
    “把下面揭开我看看!”小孩子的脸红红皱皱的,好像丑猴子一样,张怡云看了一眼就别过眼,直接让收生婆把襁褓揭开,给她看男孩儿才有的东西。
    “是皇子。”收生婆连连说着,她却依然要求,只得小心掖着襁褓,揭了一角给张怡云看。
    “是皇子!”看到那小小的东西,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张怡云欢喜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收生婆们像看到一个怪人一样看着张怡云,脸上的表情,眼神,难以言喻。
    这日天色阴沉沉的,风还很大,殿里烧着炭,为了避免炭中毒,所以开了一扇窗户通风。范雪瑶在熏笼上倚了一会,觉得身子骨有些僵,便起来走动走动。
    为了方便行动,她已经没在穿比较贴身的短袄裙了,而是穿了件宽身的薄袄,再在外面罩一件絮了比较厚的丝绵的披风。披风大大的一件,宽宽的袖子,从上罩到脚,可暖和了。
    范雪瑶站在窗户边,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把肺里的浊气吐出去。冬日树木萧疏,可她的院子里却种了不少常青植物,侍弄花木的宫女小心的用麦秸和旧棉花把根干部位包起来,免叫被雨雪冻坏。虽然看起来不大雅观,可是看到那一大片绿油油的浓彩,还是叫人心旷神怡的很。
    范雪瑶盯着那盆矮木樨看,越看越觉得树冠像一朵花,也不知道是宫女为了讨巧刻意剪成这样的,还是只是一桩巧合。正发着神,就见日常外出汲水的素娥回来了。自从殿里开始烧炭,水的消耗就多起来了。
    冬天本来就空气干燥,殿里还烧着炭,更干了。灰尘也重,要是桌上、地上落了灰,难看的很,那就不好了。
    而且人整天在房间里待着,又围着熏笼取暖。就会干燥的厉害,脸上就算抹了润肤的膏脂也会觉得干。早晨起来,喉咙干涩的发疼。大人能忍,楚煦一个小孩子,本来血管就细,是受不了的。
    所以她们每隔一会子,就会往地上洒些水,再擦干多余的水。一来擦去落灰,二来,主要是可以湿润空气。虽然麻烦了点,但是这样比放几个盛了水的盆子在房间里来的美观,又更有效果。
    只是这么一来,水就消耗的多了,所以素娥每天总要和小宫女出去个两三趟,汲水回来。
    素娥匆匆把自己打理干净,就进来了,范雪瑶见她急急的,就知道她在外面听到什么事了,急着来报。
    果然,小宫女把门帘子揭起来,素娥就直接奔着范雪瑶来了。
    “娘子,张美人生了,生的是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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