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雪瑶显然内心并不平静,勉强笑道:“你能来告诉我这件事,就已经是帮了我忙了。不瞒你说,我到现在才知道有这样的事。从我进宫以来,平日里请听戏的、听歌的,赏花的、吃筵的,络绎不绝。可这出了事儿,却不见人来告诉一声,哪怕是叫宫人来递个话呢。可见趋炎附势者诸多,雪中送炭者少。虽然早知道如此,到了时候,到底不是滋味。所以,多谢菖娘你来。”
    孟菖娘听了,心内大受感触,深深觉得,后宫的生活真的不像表面那样简单。连在她眼中这样得宠,想必应该事事如意的昭仪,其实也并不轻松。这样一件事都能搅合的一场浑水,把她拉了进去。
    圣宠,虽然人人想要,可却并不好受啊。
    午膳过后,下午没什么要事了,楚楠就叫人备辇,往披香殿去。打算在披香殿同范雪瑶一起午后小憩,然后到晚间再回宫。
    到披香殿后,楚楠拦下欲往后面通报来迎驾的宫女,直接进殿,才到后殿院中,就见明间内,隔着竹帘人影绰绰的,里面也有人声嘈杂。
    楚楠大步走近,平时守在门口打帘子的宫女都不在,心下正奇怪着,便自己揭了竹帘进来,只见满屋子宫女围着榻边站着,都冲着榻上人喋喋劝着:“娘子快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双身子的人可不能这样哭啊……”
    楚楠听了,面色一变,不由加快步子。越过拥簇的宫女,映入眼帘的便是范雪瑶埋首伏在榻上,抽泣的声音被胳膊盖去了一半,月白色的衫子都被泪水打湿成了一片深蓝。可想而知哭了多久了。
    楚楠急道:“怎么哭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范雪瑶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露出一张哭的通红,还珠泪乱迸的脸庞。
    范雪瑶抬起头来,看见他来了,就仿佛快溺毙的人一样,抓住他的手臂,紧紧的,一双大而妩媚的眼睛早已溢满泪水,粉嫩的嘴唇被咬的发紫,沙哑地唤道:“官家……”只两个字,她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半个人都挂在了楚楠的胳膊上。
    楚楠心中一痛,伸手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搂住,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大手一缕缕拨开她脸颊上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的发丝,怜爱地亲吻她的额头,心疼道:“怎么就值当你哭成这样?来,说与我知道,是有什么难事是我不能解决的。还是有什么委屈,是我不能叫你欢喜的?你哭成这样,不是剜我的心吗?”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擦去怀中娇小女子脸上的泪水,她一向爱笑,温婉可人,何时哭成这样子过了?纵使是生楚煦的时候,也没这样狼狈的。哭的满脸都是泪水,平时白净的肌肤都泛着红,其实并不好看。但他见了,只有满心的疼爱怜惜,恨不得把她揉进心里,含进嘴里疼惜。
    范雪瑶哽咽一声,眼泪滚的更是汹涌,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攀住他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抽泣,不一会儿眼泪就把楚楠肩上都濡湿了。
    楚楠更加心痛,柔声安抚,哄她:“瑶娘?是心里不痛快了?让我瞧一瞧,眼睛是不是肿了。”
    范雪瑶不肯松手,就这样埋在他颈窝里。这样任性的她简直从没有过的,楚楠心里焦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敢勉强她。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叫她趴在自己身上。
    宫女们还围在边上,他担心范雪瑶后来会害臊,便摆摆手,叫她们退出去。画屏会意,领着一众宫女退了出去。隔着门,隐约能听见里面楚楠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声音,一直在安慰着范雪瑶。
    画屏等人等了许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里面渐渐安静下来,忽然门帘被揭起,画屏、春蝶她们唰地抬头,只见官家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趁着门帘掀起又落下的那短暂一瞬间,画屏飞快往里面望了一眼,她们娘子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银红绣被,想必是哭累睡着了。
    画屏、春蝶、珠珠、调儿等人低眉垂眼,噤声站在下头,楚楠往外走了几步,估摸着在这里不会吵着屋内了,才驻足。
    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娘子哭成这样?”声音不大,但是其中的威势却重的叫人承受不住。
    画屏她们立即跪了下去,短暂的沉默后,画屏道:“这事,还要从张夫人说起。”
    楚楠一时没想起张夫人是什么人,还当是外面哪家的命妇,以为是哪个命妇不长眼,冒犯了范雪瑶。这不是没可能的,在有些出身高贵的人眼中,范雪瑶即便受他爱重,又养了大皇子,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妾罢了。虽然在世人的眼中如此,可范雪瑶对他而言,却绝不是什么伺候人的妾,而是心爱的女人。他决不允许谁令她如此伤心。
    “张夫人遭到降位的处罚,原是她抚育皇子不尽心的原因。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谣言,说张夫人之所以会害得皇子生病,是因为看见昭仪娘子常带大皇子去给太后请安,说昭仪是利用大皇子讨好太后,使得太后欢喜大皇子,因此爱屋及乌,对昭仪也另眼相看。张夫人有样学样。只是大皇子没生病罢了。还说如果张夫人该罚,那么昭仪更该受罚。这样的谣言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说昭仪是母凭子贵,可惜大皇子托生在昭仪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母亲肚子里。这样恶毒的谣言,层出不穷。因为昭仪怀有身孕,近日都不曾出门,并不知道这些谣言。恰逢今日,孟采女听得宫中盛传这些谣言,担忧娘子的处境,赶来告诉,娘子才知道。当着孟采女的面,娘子强作欢笑,可送走孟采女后,娘子就哭了起来,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画屏语速飞快地把事情经过说出来,说着说着,有些语无伦次,最后还哽咽了起来。
    “这样的谣言实在恶毒,官家英明,娘子她总说太后身子骨不好,很少出门,难免心情不开朗,没病也憋病了。有孙子在身边,心情总会好一些。这才会常携大皇子去请安的。娘子她的出心是孝敬太后。奴婢斗胆妄言……娘子她比谁都要爱护大皇子,偶尔大皇子有个不适,娘子都一直亲自照料大皇子,不假他手,直到大皇子痊愈。虽然有乳娘,也不过是给喂个奶罢了。娘子总说,乳娘们是用钱雇来的,她们抛下自家的孩子不奶,来奶别人生的孩子,心里本就是向着富贵的,哪里能比得上亲生的娘亲用心?所以大皇子平时起居,都是娘子亲力亲为。这一切,都是出自一片爱子之心。娘子绝不是那种贪恋权势,不顾孩子的人!”
    楚楠默默听她说完事情起因,叫起跪着的宫女们:“你们退下罢,你们娘子睡下了,别吵着她。”然后进屋,转过锦槅来到东梢间,菱香、散花与乳娘正拿着几样玩具哄着楚煦,先前范雪瑶哭了一场,怕吓着楚煦,早让人把他抱下去了。
    她们原本想哄他睡觉,可是楚煦的作息已经成了习惯了,这会子哪里睡的着?只好陪着他玩耍,好叫他不被外头的动静唬到。
    “官家。”
    楚楠进来,宫女和乳娘都上来行礼,楚煦一看爹来了,便把小手一伸,要抱抱。
    楚楠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本来只是进来看看儿子,这下子非抱不可了,便抱到怀里,耐心和儿子进行了一段幼稚的对白。楚煦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范雪瑶一起过的,今天骤然让他一个人在东梢间,闷的慌,宫女们怎么哄他都没什么兴致。现在可好了,赖在爹怀里不下来了。
    楚楠平时很少陪他玩耍,顶多逗一逗,今天却因为这事儿闹的,疼爱的心压过了规矩和矜持,愣是把消失的童心又给找回来了,生疏地拿起范雪瑶亲手给缝制的布人偶,陪楚煦玩起了过家家。
    范雪瑶豁出去痛哭了一场,是真累着了,迷迷糊糊睡着,醒了一睁眼,就听见连声的“汪汪汪”“喵喵喵”,她懵了一会,殿里哪来的猫和狗?幸好她马上就听出这是人装的声音。起身趿拉着绣鞋寻着声音找过来,楚楠左手一只白棉布和羊绒缝的猫布偶,右手一只黑绸缝的狗布偶,冲着楚煦手上的狼布偶叫。
    楚楠演了一会看家护院的大戏,因为弯着腰头迁就小小个头的楚煦,感到腰背酸的很,就直起身子来舒缓筋骨,谁知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一个粉衫女子倚着锦槅粉脸含笑,不觉脸上发热,尴尬地放下布偶道:“这孩子,竟缠着我拿这布偶玩什么扮家家,不答应就哭,实在经不住他央求……”
    范雪瑶没揭穿他的借口,走过来,和楚楠一起在榻上坐下,楚煦早把狼布偶丢到一旁,扑了过来:“娘抱~”声音脆嫩的掺了蜜一样,甜的腻人。比刚才见到他的时候,要热情的多很多。明明天天都和瑶娘在一起,怎么还这么粘人?
    楚楠想到楚煦这孩子从小就格外亲范雪瑶,总是不要乳娘和宫女抱,只要范雪瑶抱他。一看见范雪瑶就会伸手要她抱。
    这种样子在发越殿那个皇子身上却见不到。或者说那个儿子反而更亲近乳娘,有时他去看望,张怡云总是把小皇子抱在怀里,小皇子总是哭着的,他看着她哄半天哄不好,小孩子的哭声又尖又响亮,哭声震天,自然他听着心烦。久而久之,去的就少了。
    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不适应被张怡云抱着吧,所以才会总是哭,因为平时没怎么亲近过,哺育他的都是乳娘。
    意识到张怡云从以前就完全是在拿小皇子扮演慈母之态来博取宠爱,楚楠心里不由涌出一股间杂着愤怒的恶心感。
    范雪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回过头,素净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午后痛哭时的失态了,一如既往的柔婉,只是秀脸上残存的斑驳泪痕和红晕,暴露了她曾怎样的哭泣过。
    “天色已晚,我这边一向晚膳用的早,想必厨房备的差不多了,官家不如留在披香殿用晚膳吧?”因为怀孕,楚楠不好留宿,有时待的晚一些,也会赶在宫门下匙前走,有时没用晚膳就走了。所以范雪瑶就留了一句。
    楚楠颔首道:“既然在你这用晚膳,就叫人去司膳房知会一声,不必多费奢靡了,晚膳不必再按常例准备,我就在你这里用现成的吧。”
    于是范雪瑶使画屏去前殿通知,随侍楚楠的宫人与内侍们都在前殿歇息等候,画屏说了,便转回后殿来,他们中自会有人去司膳房知会,却不必她一个披香殿伺候后妃的宫人思虑后续了。
    因为楚楠在披香殿用膳的次数太多太频繁,且也常常独用小厨房的膳食,而不用司膳房的,所以司膳房也习惯了,收到通传,便把晚膳的准备事宜停下。还没上手的食材就不用上手了,已经处理了的食材则会被废弃,不可能给皇帝吃不新鲜的食物。专给皇帝吃的食材,就算不吃了,没有皇帝谕令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给其他人食用,否则就成僭越罪了。
    楚楠是因为知道这种规矩,才会让人去知会司膳房,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已经避免不了的就罢了。
    楚楠陪着范雪瑶用膳,平时范雪瑶都会替他布菜,今天范雪瑶一样起来给他布菜,楚楠却拦下她:“你歇一歇,我自己来搛就好,你也自己吃着罢,不必替我布菜了。”说着,取过范雪瑶的碗来,盛了一碗火腿豆腐菌菇汤:“喜伤心,悲伤肺,你今儿可是把元气给伤了,多吃一些,补补身子。”
    范雪瑶脸红红的,把碗接过来,低着头慢慢吃。
    “我没护好你,你怨我怪我都成,只别这样哭。除了伤自己的身体,腹中的孩子,还能有什么益处?再怎样要紧的事,受了委屈,我都能解决,叫你欢喜。以后万莫这样了,哭坏了身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不管多大的事,第一别先自己往心里去,第二叫人知会我,我总归会护着你的。”
    楚楠一边语气轻松温柔地在旁说着话,不时给她碗里搛些菜,桌上做的都是他们俩爱吃的菜,搛哪样都合口味。他态度温柔,说的话又是这样贴心温暖,叫人忘却一切,只想沉溺下去,情不自禁地依靠依赖。
    范雪瑶慢慢地就觉着自在些了。楚煦也在边上吃着专给他做的少盐少调味的饭菜,不时用他那清亮稚嫩的声音说些童语,桌上气氛温暖和谐。
    吃完饭,楚楠着宫人服侍范雪瑶盥洗,然后抱着她上了榻,将遍绣玉兰、海棠的锦被盖到她的香肩上,烛光下,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沉稳,偏偏神态又是那样的温柔,眼神充满了爱怜与柔情:“睡吧,安心的睡,甜甜地做个好梦,明儿你起来,就再听不到叫你烦心的事了。”
    范雪瑶侧首望着他,湿润的桃花眼里盈满了依恋,软软地点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柔弱娇美的叫人心怜。
    楚楠摸了摸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地仿佛怕手碰疼了她:“睡吧。”
    哄得范雪瑶阖目,楚楠放下帷帐,去东梢间看过楚煦便出来了,挥手止住欲要送他出去的宫女们,命令道:“服侍好你们娘子。”画屏、珠珠、巧巧、月婵、素娥等人忙跪下领命。
    楚楠大步离去,这一宿,宫里注定不平静。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来者不善
    翌日,范雪瑶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慵懒地伸了个腰,唤来宫女服侍自己梳洗。
    不等她开口询问,画屏便主动汇报道:“昨儿宫里灯火亮了一宿,奴婢们听着殿外面道上脚步声不断,隐约听见有宫女、内侍们求饶的响动,怕是拿了不少宫人。这才刚开宫门,过会子奴婢们再去仔细探探,看看究竟有哪些变动。”
    范雪瑶摇了摇头:“不必着急,这种时刻,怕是人人都在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巴不得抓住什么,鸡蛋里尚且能挑出骨头来,怎能贸然行事递人把柄?我们不如就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过些日子,这些事自然就清楚明白了。”
    画屏心内急切,听了这话,觉得在理,只得按捺下来。不过私下里,她还是和姐妹一起猜测,这次谣言是哪个殿里吹起来的,或者说还不止一个殿?
    楚楠每天都有半日在披香殿陪瑶娘,其他时间,他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在解决这次宫闱谣言的事。这次的事太过恶劣,第一瑶娘是他心爱的女人,二是大皇子的生母,不容人恶意诋毁,此事不解决,今后他们母子恐怕地位不稳。这样的事绝不能姑息,第一次就要掐熄火苗。
    三则,哪怕当事人并非范雪瑶和楚煦,宫廷之中,也决不能任由谣言肆意传扬,否则皇宫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快成集市了。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妃嫔出于嫉妒争宠作祟,他绝不允许后妃依仗身份,肆意妄行。
    楚楠一声谕令,当夜,掖庭局就拿了不少宫女内侍审问,顺藤摸瓜,摘出不少有关的人。宫人即便做粗活,也扛不住严刑,渐渐的,谣言背后的主使人便被一一供了出来。
    楚楠拿到供词和相关人员的名单,看了,气得头昏目晕,他原当这事不过是些出身低,不知本分和规矩之重的妃嫔所为,没想到竟然还有出身高贵,平时见着端庄得体的妃嫔也在其中。甚至就连中宫都有在其中推波助澜,唯恐诋毁范雪瑶的言辞不够恶劣。
    再看口供,怒意更重,将案上的砚台掷落在地,怒道:“贼妇!”
    李怀仁等在旁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口,纷纷把头垂的低低的。
    楚楠之所以如此愤恨,一来是心疼范雪瑶受的委屈,这样的事情,倘若他不出面解决,范雪瑶怕是难以翻身,落得一个借子争宠,爱慕虚荣,贪恋权势的恶名。
    二来也是气恼自己竟然将这种挑拨是非,造谣害人的女子选进后宫,还册封高位。
    楚楠恼了半晌,良久才道:“收拾干净,重新取来砚台,伺候笔墨。”
    听他终于有了吩咐,李怀仁等似鹌鹑一样瑟缩着的宫人内侍,这才大着胆子上前,收拾挥洒在地上的墨汁与砚台,司墨的宫女挽着袖子,屏声静气把墨研好,退到一旁。
    楚楠拿起毛笔,刷刷书写起来,须臾,将书写好的文书交给李怀仁:“将诰书传下去。”
    李怀仁这才知道皇帝写的是诰书,而且还是自己写的,心内震动,不敢往诰书上多看一眼,双手接过诰书,便退了下去,往有司去颁发诰书。到那时候,他自然就知道诰书上写的什么内容了。
    长孙昭容呼吸急促,用最上等的玫瑰淘出的胭脂都遮不住她煞白的脸色,抖着唇质问:“你说什么?”
    宫女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身子控制不住地哆嗦,发自内心的很不想说出来,却不得不道:“颁发诰书的仪仗就在外面,请昭容准备接旨的一应事宜。”
    从前天夜里,殿里几个宫女被强行带走,她阻拦都不管用的时候,长孙昭容就知道不好。可是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她的外祖母是秦、魏国大长公主,是官家的姑祖母。就是查出来这次事件中有她的手笔,官家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她这么想着,竟然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有事了,接着便像平时一样起居,对那几位被带走的宫女不闻不问,希冀能就以那几个宫女了结此事。不过是几个嘴碎的宫女,胡乱说了些话罢了。
    可是现在,宫女进来通传,官家颁发了诰书给她,人就在殿外。这诰书总不会要升她的位份的。那还能是什么?怎么想,都是要罚她了。
    难道官家真的要为了那个范氏而处罚她?不过是让人传了几句她不好的话,还真的要罚她不成?就区区一个小官之女!还容不得人说半句不好了不成?
    长孙珪又惊又惶,心里突突的跳,极其不想出去接旨,可宫里的制度容不得她放纵,明知道不会有好的旨意,还硬着头皮命令宫女准备接旨的一应事宜。
    “……朕岂肯稍存姑息。飞翔殿主位,昭容长孙氏、即着降封为美人。以示惩儆。并令妃嫔等后当引以为戒。母蹈覆辙。本宫之使唤女子王月儿、赵红云、王梅香、陈桃花。诋毁宫妃、以下犯上,获罪甚重。着杖责四十。并罚钱粮二年……”
    长孙珪跪在蒲团上,眼睛发直,只恨不得自己是聋子,是瞎子,听不见传旨内侍说的话,看不见来人眼中的轻蔑鄙视。
    “……令诸妃共知警醒。永远遵奉。”
    宣读完诰书内容,内侍将诰书递上前,长孙珪跪受了。内侍瞥见她留着涂着丹寇,长长指甲的手不住颤抖,心里既感到好笑,又觉得她可怜。
    这会子心里怕是后悔极了吧。早知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当初干嘛污蔑昭仪?官家那般宠爱昭仪,哪能眼睁睁瞧着你们污蔑昭仪。
    不过,想到长孙昭容,不,现在是长孙美人了,她的出身,内侍又觉得,怪不得她有底气做下这样的事。有秦、魏国大长公主这个依仗在,也难怪会敢污蔑陷害正得宠的昭仪了。
    长孙珪将诰书妥善收起,虽然她恨不得把这害她体面全无的诰书烧毁了,但她敢这么做的话,就得受九十杖刑,还得徒二年。
    长孙珪一言不发,伺候的宫女早已唬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长孙珪发了会愣,忽然看向殿内几个宫女。她最信重几个贴身宫女,早被拿下受刑去了,留在身边的不过是普通伺候的宫女。但是这时候已经没的挑了。
    长孙珪站起身,快步走向内室:“准备笔墨纸砚,本位写封书信,你们给……”宫女们正要跟上,却见她陡然停住了脚步。
    “……罢了。”
    长孙珪本想使人去信给自己的娘家,通知母亲这些事,好助她渡过这个难关。但是又一想,平时她偶尔使唤宫人往娘家送些东西,守门当值的宫人侍卫都不会勘察得太严格。
    可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宫中必定规矩更严于平时,何况是面对她的殿里。怕是她的宫女没法把信送出宫去的。到时候书信被搜出来,又是一件罪行,而且还要更加严重。
    仔细思索过后,她只得放弃立即去信给娘家的打算。左右宫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而且要不了几日,就是妃嫔会见娘家诰命的日子,到时候她自然能见到娘娘。虽然晚个几日,却名正言顺。
    只需要忍一忍。
    长孙珪闭了闭眼,忍一忍罢。
    楚楠贬斥了许多人,而韦太后却在这时候,派遣女官来披香殿,降下许多赏赐,同时还颁下了一封谕书,里面对她大加赞赏,如何如何贤淑,如何如何孝敬她。连当初抄写经书的事都翻出来隆重地夸了一番。
    这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对她的喜爱与支持,是在洗清谣言带给她的阴影。毕竟楚楠为她出头,还能被人强行说成是“色迷心窍”,可太后总不会因为她的美色而动摇吧?
    范雪瑶接了赏赐,当天就去给太后谢恩。韦太后精神愈发不好,强撑着身子出来正式见了她。此举是给她做脸,范雪瑶见她身体不好,还强撑着出来,感动的眼泪盈眶。
    韦太后把她叫到身边来,牵过她的手,浑浊的眼睛浮现着慈祥,慢慢道:“你是个贤淑的好娘子,这次的事,是张氏牵累你了。但是,现在事情解决了。你好好养身子,平平安安把龙裔生下来才是正经的。不要往心里去,忧惧伤神。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别的,都是次要的。官家这次这样护着你,你要知道感恩,往后谨守制度,好好服侍官家,尽一个妃嫔的职责。”
    范雪瑶明白,韦太后是委婉的劝诫她不要恃宠而骄,保持她一直以来的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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