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让嫣然、乳娘培养的女子,大部分都走进了官家后院,如今不少都成了有品级的外命妇。有的已经知道自己效忠的人是她,有的还不知道。
    利用读心术,她可以知道她们是否依旧忠心,甚至可以通过她们,知道她们的夫主,那些外臣的事。
    他们骗不了她。
    明面上,朝廷的主人是楚楠,可暗处,她又有多大的权势,这只有她知道。连她的爹娘,嫣然、画屏他们都只是知道一部分而已。
    范雪瑶一手操纵着变法,看着那些从前高高在上,对她多有挑剔的皇室宗亲,如今丧失了从前的尊贵。待遇减了,后辈能够延续的尊荣也减了。连仗着辈分高,对她不敬的老宗妇,也在被楚楠训斥,减了享用后纷纷乖觉。
    皇室宗亲,前朝大臣,眼看着官家甚至还与范后共商政事,屡次上谏之后,官家亲自细数这些年来范后所做的建议与政策,这才发觉,原来范后参与朝政,已经时日不短了。怪道这几年来,官家的威势日渐壮大,他们渐渐失去与官家抗衡的势力,真的成了辅佐之臣。
    想到这背后的意义,她的这份聪慧机敏,官家对她的这份深重的信任,都让众人为之震惊。重新认识到了这个以美人身份,一步步登上后位的范后。
    受尽了权势的滋味,范雪瑶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毕竟她不是得势便猖狂,不顾后果大肆为所欲为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下场就是亡国。只要她想国家好好的,国泰民安,她就得克制,忍耐。
    皇帝其实是最不自由的人。
    想通了这点,范雪瑶对权势的欲望忽然消退了许多。
    **
    楚煦快要成年了,为了给他铺路,范雪瑶这阵子接见命妇们频繁了许多,常召她们进宫叙话。
    在她宫中坐着的这几个都是她的人,也许诰命不是最高的,却是可以知道彼此的第一等心腹。
    几人头上都戴着一枝雕花金簪,在牡丹、梅花或者海棠等花卉之下,有着不同的花纹,这些花纹不认识的人看了只以为就是普通的花纹。唯有范雪瑶、嫣然和范明辉几个人知道那是密码,转换成文字,则是她们的身份。
    命妇进宫时,头上都会戴着这只金簪。范雪瑶一看,就知道谁是自己人,又是什么身份。
    红玉喝着清茶,含笑道:“妾丈夫正在拟议大办太子及冠礼的仪式。”这些年,她已经牢牢把握住了丈夫的心,又深受皇后宠信。现在别说原配所出的继子女了,就连公婆都礼遇着她。再也没有人敢于蔑视她,羞辱她。
    另一人微微一笑:“是该大办,太子已经年满十五,办了及冠礼,就可以大婚了。”
    本朝对冠礼并不是很重视,官家却主动提出为大皇子行冠礼,要给太子造势。由此可见,官家是十分宠爱信任太子的。
    范雪瑶笑道:“大婚说起来到了年纪,只是太子妃还没有个影子。本宫深居内宫,也不知外面有哪些好娘子,倒是要你们帮着多看看了。”
    红玉立即道:“不知圣人对于太子妃的人选,有什么样的要求?”她完全不在乎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太子妃,她关心的只有皇后。
    “嗯……”
    范雪瑶想着儿子的性格,他有点像她,聪明,有夙慧,心思很透彻。心机深的人是无法得到他的真心的。那个女孩子得要真诚一点的,单纯一点的,但是也不能笨。嫁给楚煦之后,得一心向着他才行。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并不难找。可是真诚,却很难了。
    “才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性。”
    几个心腹默默听着。
    范雪瑶慢慢说道:“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未来要面对的不容易。而太子妃的责任,不仅仅是要辅佐他……”
    她思忖着道:“太子妃可以不擅长女红,不通晓琴棋书画,甚至不通内务。这些她不懂,自有本宫与官家、太子教导她。但是太子妃的品性一定要端正,贤良,温顺,有耐心,遇事冷静。”
    红玉犹豫道:“这样的女子,出身许是不高。”出身显贵的小娘子,性子多半是不够温顺的。至少她见到的那些小娘子,看着都礼数周全,知书达理。但是性情大多都有些清高傲气。只是不知道对上太子这样高贵的人,是不是一样清高傲气。
    范雪瑶笑了起来:“出身显贵又如何呢,能给太子带来什么好处?他的太子之位稳固,无需太子妃的显贵出身来给他锦上添花。”
    “倒也是。”红玉点点头。
    “温顺,贤良,这倒是不难找。”几个心腹开始思忖自己往日见过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们,有哪些符合这些品格要求的。
    “这件事,就要劳累你们多看一看了。务必隐秘谨慎一些,莫要被人看出端倪来。”范雪瑶叮嘱她们小心行事。
    红玉答应道:“我等明白。”
    毕竟选太子妃一事要是传了出去,外面闻到了风声,就会有所准备。到时候纵使她们眼睛明亮,也很难在有意准备下看出哪些小娘子的真实面目。
    既然有了吩咐,她们自然尽心去操办,借着女眷间的往来,不着痕迹地观察适龄官宦家小娘子们的才貌,性情与品行。
    她们观察的十分用心。
    毕竟太子妃,是主子的儿媳妇,是未来的皇后。挑了就是一辈子的事,要是选错人,无疑是件麻烦事。不慎重不行。
    **
    楚煦的及冠礼,楚楠操办得很隆重,甚至为此大赦了天下。圣旨上还提起皇后,说她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还为他生育了太子这样的麟儿,什么恭良什么贤淑,夸的叫天下人都知道了他对皇后与太子母子的深深爱重。
    冠礼之后,就是楚煦的大婚。
    太子妃的出身并不是很显贵,她的父亲领着个寄禄官,家中祖父是集英殿修撰。往上数的话,家中先祖曾出过一个皇后。说起来也算有旧贵。
    新婚过后,楚楠便开始让此时虽然才年十六,却已经算是成年人的楚煦参政。这道旨意出来后,便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对。因为大梁皇子,哪怕是太子,都没有议政的权利与义务。
    大臣们认为太子议论朝政的话,是儿子非议父亲,于理不合。反对的大臣其中不乏拥皇党。他们担心楚楠还在壮年,而太子此时贸然接触朝政,会使官家心生芥蒂,因此猜忌太子。
    而太子若是为此韬光养晦,又会有损英明。
    可在楚楠的坚持,以及范雪瑶的动作下,顺利使楚煦入了朝。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一开始只是让楚煦议政,然后让他裁决,最后让他任京都府尹,判一府之事。锻炼他处理政务的能力。
    而范雪瑶早几年就开始悄悄安排一些小事小务让他处理,锻炼他,熟悉政务。因此虽然他初初参政,却手到擒来,做的有条不紊。楚楠很欣慰。觉得他不愧是自己与瑶娘的孩子,果然聪慧。
    这几年,在范雪瑶大力促成下,海上贸易很是发达,带来的财富令国库充盈。但也因此,贼寇的频频骚扰,让楚楠了解到大梁的沿海地域的军力薄弱之处,一来要加深沿海防线,二来要练水军。
    他正值壮年,如今国库充盈,有许多没有实现的抱负,如今都有可以努力的余地。他尽力将所有的思想都灌输给长子,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抱负。
    至于儿子大了,是不是他就老了呢?
    这样的想法,在范雪瑶的陪伴之下,一刻都没冒出来。他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很足够了,老了,就是与她白头到老,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
    帝后恩爱,都十分看重太子,因此楚煦虽是年轻储君,可地位已然稳固。
    边境正在征战,意在夺回以前失去的两州,看着楚楠精神亢奋紧张的样子,范雪瑶拉着他到别苑居住散心,和工匠一起动手盖了间茅草房出来。又在茅草房边上,开垦出两亩地。
    每年他们大概会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这里的。宫里那些嫔妃,早已成了摆设。范雪瑶私底下悄悄向楚楠要了个恩典,放一些愿意的出宫去。幸好这事儿有先例在,并不难办。虽说放后宫嫔妃出宫这种事,通常是皇帝年老之后,将西行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
    可如今皇权稳固,而皇后又深受皇帝宠爱倚重,太子更是孝顺娘娘,大臣们纵然反对,也莫可奈何。
    六宫几十位妃嫔,愿意出宫的有,也有很多不愿意出宫的。
    这几年,孟菖娘她们因与范雪瑶交往深厚,每次大封后宫都有她们的份儿,一步步往上晋封,虽然没有子嗣,如今也都一一位列九嫔,婕妤之位了。
    很多妃嫔心想,出宫了还得看娘家人的脸色,自己都这样大的年纪了,就是官家宽厚,容许她们再嫁,也很难嫁到一个如意的夫婿。婚后还得再伺候公婆,继子女也是一件麻烦事。到底不如在宫里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用费心的好。
    再加上太子不久前已经奏请了官家同意,取缔了人殉的旧制。日后楚楠驾崩,她们这些无子的嫔妃再也没有殉葬的风险了。消除了她们最大的顾虑。
    而且范雪瑶这个皇后很仁慈,从不折腾她们这些妃嫔,在宫分上更不曾克扣过,规矩上管得也不会过严,允许她们常玩儿蹴鞠捶丸,闲来打打牙牌什么的,只要不大肆饮酒作乐,聚众赌博。寻常的玩耍游艺都随她们。
    在宫里的日子除了夜里独守空房之外,实属轻松自在。因此都乐意留下来。
    那些愿意出宫的,范雪瑶就放了她们出宫,从自己的内帑中备出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们娘家好好善待她,再嫁与否全看本人意愿,家中不得强行做主。
    不愿意出宫的,范雪瑶也像从前那样对待她们。
    人到中年,年轻时候有的再多不甘也都淡了。想开之后,每天闲了和几个好友一起做个诗踢个毬看个戏,抹个牙牌什么的,心情竟空前的安逸。
    楚楠与范雪瑶如今就像对平民夫妻那样,在别苑盖了个民风的小院子,种两亩地,养一些蚕。兴趣来了就种点儿菜,织匹布。朝会日的时候,楚楠就换上绫罗锦绣的圆领袍儿去与大臣们议事。
    下了朝会,就回到院子里来。
    活脱脱地把皇帝的身份,玩儿成了工作。
    “不亲自打理两亩地,真不知道种地的辛苦。”楚楠摇头叹息,摇着草帽扇风,穿着一身褐衣赤着脚坐在田埂边的大榆树下。脚上还沾着田泥,皮肤也从白皙晒成了麦色。每天都会劳作一会,虽然四十多岁了,楚楠还保持着一副好身材,露出的一截胳膊结实有力。
    楚煦也累得够呛,他平日里都有骑射蹴鞠,又有自幼喝牛乳的习惯,个头高大,体格也很强健。可运动和种地完全不同。才干一会,腰好似要断掉似的。
    喘匀了气,楚煦从瓦罐里倒了十几碗凉茶,递给大家解渴。
    大臣和农民纷纷接过,满口称谢。
    一旁的老农看着足有五六十岁了,看着却比楚楠和楚煦来的轻松得多,咕咕咕地喝完茶,一抹嘴:“俺们倒不怕累,就怕想累没的累。”
    楚楠觉得也是,百姓们可都是靠着那几亩地吃饭,要是没的累,要么是田地没了,要么就是地贫瘠,遇了天灾,没收成。与其不累,倒不如多累一点,起码赚得多了,衣食充足。
    楚楠嘱咐长子道:“你娘早就盼着这两亩地收的稻谷了,晒好了赶紧碾了米,叫你娘尝尝。”
    来地里送茶的太子妃贤惠地点头:“娘娘先前念叨着想吃炒米,倒可以炒些出来,泡鸡汤吃很香呢。”
    楚楠摇摇头:“那几只鸡她早说要养了下蛋孵雏鸡,可宝贝着呢,每天喂得勤勤的,比自己用膳还要上心。这还没养几个月,都没抱过窝的,她可舍不得宰。”
    一旁跟着皇帝收水稻的大臣们累得大汗淋漓,听了这些话,暗暗咂舌,这一家子,倒真过的像对庄户人家似的了。
    水稻一割,地里就没事儿可干了,范雪瑶闲不住,就缠着楚楠一起骑马打球。在亲从官里挑出资质好的,组成球队,几乎日日蹴鞠。甚至亲自下场,带着各自的队伍比赛。
    太子妃私下里惊奇和楚煦说:“没想到官家和娘娘这样童趣呢。”
    楚煦笑道:“娘是一贯这样的。倒是爹……”他想说很难得,可是又想到爹平时还好,的确很有官家的威严肃穆。可一对上娘,爹就很孩子气了。想到娘跟他说过的爹以前的趣事,什么小时候把他磕到哭了,怕被她知道,捂着他的嘴哄他不许哭什么的。
    楚煦摇了摇头,忍笑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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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蹴鞠马球本就盛行,这下子成了全民娱乐。民间秋社层出不穷。范雪瑶出资,在京都郊区开辟出了一个极宽阔的球场,又设置了一个奖项,鼓励民间举办球赛,摔跤赛,骑射比赛等等。
    每逢着有比赛,她都拉着楚楠来看。
    起初楚楠以为她是童心未泯,可渐渐的,随着各种比赛的盛行,民间习武之气日盛。他觉出了好处,倒主动支持起来。
    楚楠年轻时更文质彬彬,谁知道年纪大起来,反而爱武行。年年都与带着皇后与太子、三皇子等人去山中狩猎。范雪瑶亲眼看到那些侍卫、禁卫们的武艺,摇头与楚楠道:“说起来都是出身不错的年轻子弟,怎么武艺这样平庸?”
    楚楠眉头深锁。他以前忙于宫务,是近来才勤于练习骑射的。可他一看,自己的骑射技艺竟然比负责护卫宫廷,保护他的亲从官们还要好些,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还能指望他们?
    范雪瑶笑道:“这两年就要兴兵事了,可是我们的武官都是世荫承袭过来的,他们都这样,更不能期望民间了。若是没有好的武官和士兵,就算国库充裕,粮草丰沛,这仗打起来,也不见得就容易。”
    楚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是他还不太清楚朝中的武官的能力,之后便开始频频举办宴射,狩猎等活动,测试武臣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开始关注停办多年的武举,希望能够提拔出优越的勇武人材。
    楚骕领着妻弟到武举场,自从皇帝开始重视武举,规定了如文科一样三年一试,提高了武官的待遇与地位,又出资在各处开办武学以来,民间习武之气越来越重。不止武学,连其他的学院都开始开设武艺科目。不再只教那些杂文诗赋、经义、策论等等。参与武举的人是越来越多。
    “姐、姐夫……”
    楚骕的妻弟看着武举中戒备森严,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学子走进去,再一想自己虽不瘦弱,也壮不到哪里去的身板,心里便发虚。
    楚骕安慰他道:“怕什么?你武艺又不差。何况武举考的可不止是武力,还有兵法谋略。”拍了拍他的肩膀。
    妻弟点点头,鼓起勇气,走进人流之中。
    楚骕看到年轻的妻弟走进武举试场,那副忐忑不安地模样,似曾相识。心中不免十分感慨。
    从前,他也有过这样青涩的时候。为了前程,竭尽心力。
    不过他很幸运,有贵人相助。从那次宴射露脸之后,便被官家授以亲事官,负责刺探监察。有那贵人明里暗里的相助,自然是屡屡建功,颇受官家重视。不多久就被提拔为亲从官,警卫宫禁。那时他就很是好奇,他的贵人究竟是什么人物,能这样简单地就送给他这样多功劳。助他平步青云。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贵人,居然是备受宠爱的范贵妃。那个年纪甚至还没有他大的女子。
    在官家身边做亲从官时,他常常见到她。怎么看,都很难真正接受,这个温婉娴静,看起来甚至有些柔弱的女子,就是一手操控他的仕途的人。甚至,操控的不止是他的仕途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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