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太不想殷鹤成会这样生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等她回过神来,殷鹤成已经上楼了。她就想不明白了,她明明是为了殷鹤成好,怎么就没人领情了呢?
    殷鹤成的侍从官站着门口,一个个站得笔直不敢吭声,五姨太走过去,瞪着他们问道:“你们刚才跟少帅说了什么么?”
    为首的那位连忙摇了摇头,少帅刚刚才回来,他们哪有功夫和少帅说那些。
    殷鹤成走进卧室的时候,顾书尧正在床上叠衣服,一副要收拾东西走人的架势,听见门响连头都不回。
    殷鹤成走到顾书尧身边,冷冷问她:“你这是要去哪?”
    她没想到他一回来是这种语气,只答:“奶奶身体已经好些了,我先回官邸住一段时间。”她原本是想回姨妈家的,可这样贸然过去姨妈必然会担心,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官邸。或许在心中,那座婚后与他两个人日夜相处的官邸才是可以称作“家”的避风港。
    “你回去怎么连说都不说一声?”见她不说话,他从后面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问她:“是不是五姨太跟你说了什么?”
    “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走。”顾书尧并不想多说什么,她明白这件事就算五姨太在中间挑拨离间,也不是根本原因。没有孩子又加上观念不同才是她在帅府住不下去的原因,她们想让她乖乖留在家里生儿育女,可她既生不出孩子,也不想待在家里。这些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早晚有一天都会引爆,不过就是时间长与短的问题。
    顾书尧继续低着头清衣服,一句话也不说,一件一件将她们装进皮箱中。殷鹤成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他从前心烦的时候又抽烟的习惯,只是最近他的烟都被她没收了,烦躁的时候没有烟,反而更加心烦意乱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安静地吓人,只听见墙上钟表走动的声音。
    顾书尧收拾好了衣服,提着行李箱直接打开门,哪知殷鹤成之间站起来,一把夺过她的皮箱,冷冷道:“走的时候一声不吭,你还当我是你丈夫么?”
    她憋了一肚子火,见他突然发作,冷笑了出来:“你不止可以当我丈夫,还可以当很多人的丈夫,我一身不吭地走了不是正好给她们腾地方么?”
    殷鹤成虽然强压着怒火,却也可以看到他眼中的怒气,“你什么意思?”
    顾书尧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想过娶姨太太么?和冯勉一样,给你生一堆儿子。”她语气极轻,像是梦呓一样。
    “娶姨太太?”听她这么说,他却笑了,将她的皮箱扔在地上,打量她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只要我殷鹤成纳一房姨太太,你就要跟我离婚,是么?”
    “所以你想过了!”她盯着他的眼睛,放低了声音冷声问道:“如果当初没有跟你说过那些话,是不是已经娶进门了?你动了这个念头的话,我大可成全你。”
    顾书尧话还没说完,门“砰”地一声响,他已经摔门离开了。
    他一走,整个房间里的空气瞬间沉淀了下来,压迫地她无可遁逃,最后那一点强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一只被剥了壳的刺猬。
    顾书尧蹲下身子,用手紧紧捂着脸,不知不觉只见,眼泪从她指缝里流了出来。
    殷鹤成走到楼下时有些后悔,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却有佣人过来了,跟他说:“少帅,老夫人找您有事。”
    他自然知道老夫人想和他说什么,绕来绕去不过是孩子的事,上个月不知明里暗中提过多少回了。什么舒窈生不了孩子也不要紧,但是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老夫人想劝他做什么,他哪里不明白,可他听多了只觉得厌烦,于是交代那佣人道:“你跟老夫人交代一声,我现在有要事,她有什么事回来再说。”他又嘱咐道:“让颂菊去看着少奶奶,别出什么事。”
    冯勉儿子满月,正好儿时那一群玩得好的都到了,冯勉一高兴,除了酒宴,晚上还在盛州一家歌舞厅包了个场子。
    殷鹤成原本不打算过去的,正好现在不知去哪,那边又是些旧友,索性便去了。
    因为是私底下的聚会,殷鹤成没让侍从官跟着,只带了黄维忠一同去。然而他一到整个场面即刻变得局促了,那七八个人自然是高兴的,但是着一帮同辈份的玩伴里数他地位最高,又是个冷峻的性子,一个个只顾着看他的脸色。
    做东的冯勉也又惊又喜,站起来道:“少帅,酒宴的时候您又事提前走了,到没想到您晚上过来了!真是荣幸!”
    殷鹤成也不和他客套,正好任子延也在,殷鹤成就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们闲聊。今天是冯勉儿子满月的日子,话题起先自然是在孩子身上。
    倒也是巧,这场面上好几位的太太或是姨太太有了身孕,任子延也即将为人父,甚至还有人好几位姨太太同时有孕,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敬酒。
    殷鹤成在一旁看着,他先吵闹,只意兴阑珊地自酌了几杯。冯勉看见了连忙去敬殷鹤成的酒,人家堂堂六省司令,居然来捧他的场,哪能照顾不周。另外那几位也察觉到了,怕殷鹤成不高兴,即刻停下来敬他的酒。
    酒过三巡,已经有人喝高了。醉了酒言语便放肆得多,不知是谁听到了什么风声,问殷鹤成和任子延:“听说少帅和任参谋长都只娶了妻没纳妾?”
    有人笑道:“少帅要什么女人没有,只不过人家嫌烦,一群女人天天在家里争风吃醋没意思透了。”
    冯勉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话就说错了,这女人啊自然是越多越好,争风吃醋是好事,她们越是争风吃醋越是会争着讨好你,你今天对这个好,明天在那里留点情,日子才好过呢。这就是所谓“制衡”之道。”冯勉兵法政治一窍不通,有他爹在,也才只在省政府里混了个差事,说起这个来却是一套又一套,说着冯勉又“嘿嘿”笑了一声,“我这是当着少帅的面买弄了,少帅治军这么厉害,治几个女人岂不是信手拈来?”
    冯勉一说完,场上好几位都附和,殷鹤成没说话,嘴角微微扬了下,分不清是认同还是嘲讽。
    冯勉见状往外头吆喝了一声,歌舞厅的老板即刻带了舞女过来,这样的场合没有女人怎么能行?那老板是个人精,这几位爷的喜好他早就摸透了,看到殷鹤成的时候却吓了一跳,“少帅怎么也过来了,哎哟,我都没注意到。”殷鹤成他自然是认得的,只是来的少罢了。
    殷鹤成喝得半醉,只靠在沙发上瞥了一眼,倒是冯勉给他做了主,“挑最漂亮的给少帅!”
    第172章
    就算没有冯勉这句话,歌舞厅那位老板自然也是不敢糊弄的。最后送到殷鹤成跟前的的确是个出挑的,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将妩媚与清纯拿捏得恰当好处,说起话来更是温言细语。
    舞女在殷鹤成身边坐下,殷鹤成只扫了她一眼,依旧蹙着眉喝他的酒,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殷鹤成即使坐在那也是不怒自威的,那舞女起初并不敢上前冒犯,但殷鹤成就坐在她跟前,这是怎样的机会?何况哪个男人是不沾荤的?那舞女不甘心,往殷鹤成身上靠了靠,手也试探着去碰他的手背。
    哪知殷鹤成撂了下手,将她的手拂开了。舞女始料未及,即刻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少帅,是我让您不高兴了吗?”
    然而她话音刚落,殷鹤成已经站起身来。
    冯勉怀抱佳人正玩得尽兴,看到殷鹤成站了起来,惊讶地唤了声,“少帅?您这是?”
    “我明天还有事,你们玩。”他一边说着,已经一边往外走了。
    冯勉瞪了伺候殷鹤成的舞女一脸,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见殷鹤成走了都站起身来送他,冯勉更是追了上去,“少帅,要是不满意再换一个?”
    殷鹤成本就不高兴了,冯勉这样死缠烂打更容易惹得他厌烦,倒是任子延回过头喊了一句,“冯勉。”冯勉从任子延的语气里明白了什么,这才罢休。
    殷鹤成的车到达帅府的时候,一轮月亮刚好中天。殷鹤成喝了不少的酒,还是黄维忠扶着下的车。
    走到三楼的卧室门前,殷鹤成推开黄维忠的搀扶,扭开锁,自己一个人扶着墙跌跌撞撞走了进去。
    毕竟这么晚才回来,他怕打扰顾书尧睡觉,也没有开灯。卧室里黑漆漆的,他看不清什么,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并不在,这卧室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她的那只皮箱也不在了。
    他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惶然四顾之间目光一不小心停留在床头柜上,上面放着一张他们两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她挽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穿着洁白婚纱,脸上有恬淡的笑容。他脸上也有笑意,那天的他是真的高兴。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殷鹤成不明白。
    他将视线移开,酒精和疲惫便一同涌了过来,他整个人往后一倒,沉沉往下坠去。
    顾书尧黄昏时分便回了官邸,原是从帅府匆匆跑出来的,连颂菊都没有拉住她,可回到官邸后不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
    他们结婚后摩擦虽然一直都有,但多半是他主动哄她,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这样吵架。或许她不应该将她受的那些气撒在他身上,可他今天的态度也不好。
    顾书尧最后选择麻痹自己,装作和往常一样,她将皮箱中的衣服一件件挂好,又去洗了澡,换了条丝质的睡袍,然后上床睡觉。
    顾书尧闭着眼睛躺了许久,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卧室的门突然动了一下,她的心也随之跳了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醒着的,只是并没有人回来。
    她打开床头灯看了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时钟轻轻偏移一个角度,凌晨两点了。殷鹤成并没有过来找她。
    帅府那边,殷鹤成半夜起来吐了好几次,幸好黄维忠知道殷鹤成喝醉了,安排了几个佣人进去照顾他,伺候着醒酒汤后才稍稍好了些。
    殷老夫人半夜醒来的时候,佣人便将这件事说给她听了,她自然知道殷鹤成是为了什么。晚上的时候她便听五姨太跟她说了顾书尧的事,说她一句话不说便拿着行李从帅府里搬走了,像是在怨她们。
    一想到这,殷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
    顾书尧虽然晚上没有睡好,但是第二天照常去了燕北大学,她之前已经因为私事耽误得够多了。
    然而刚走到离实验室楼下,便看见孟学帆正站在走廊上跟人说话了。那个人的背影顾书尧熟悉的很,果不其然,那各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就是何宗文。
    也不奇怪,何宗文跟她说过他这次回盛州就是来和老朋友告别的,何宗文在燕北大学做过助教,燕北大学这边熟人不少。何况孟学帆和他认识多年,自然是要见的。
    顾书尧走上前去和他们主动打招呼,三个人站在一起又聊了一会,很多话前一天顾书尧已经和何宗文说过了,因此主要是孟学帆和何宗文在说,顾书尧只在一旁听着。
    只是话说到一半,孟学帆就被学生喊了去。何宗文回过头来看了眼顾书尧,见她眼下两团青影,便问她:“书尧,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么?”
    顾书尧笑了笑,“失眠了。”
    何宗文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了个话题道:“刚刚孟学帆跟我聊起燕北乃至全国的教育、医疗的现状,虽然近几年有较快的发展,但是和国外相比还是差了很多。如果有更多像你像孟学帆一样的人回国引进国外先进的技术和理念便好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等你学成归国。”
    “我一定会回来,毕竟我的朋友、家人还有我的祖国都在这片土地上。”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有很多朋友也回来了,可能你们还不知道。”
    顾书尧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好奇,“还有谁?”
    何宗文真诚道:“我有一个朋友美国一所大学的医学系毕业,还是位女医生主治女科,我才知前半个月前她已经到了盛州,现在还在法租界开了家诊所。”
    “是么?那真不错。”顾书尧虽只这样答应了一声,但她一听到女科心里便明白了。何宗文这是在帮她,但是这是她的私事,他又不好将话说得太明白,因此只拐弯抹角说这些。
    顾书尧吃了一个多月的中药并没有气色,这位医生是从国外的医学系毕业,又是专攻这个方向,说不定会有办法。
    那一边殷鹤成虽然喝了酒,但他第二天还是一大早就清醒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殷鹤成一想起就头疼得厉害。他原本想找根烟抽着缓解一下,可是他找遍了他原本放烟的地方都一无所获——他的烟都被她藏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她那侧的床头柜,鬼使神差一般的走了过去将她拉开。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丝巾底下藏着的硬质小纸盒,他原本以为就是香烟,可拿出来才发现并不是。
    那并不是香烟,那是一个更为细长的纸盒子,上面还印了英文,殷鹤成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写着的是“lady’s friend.”他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不过凭他的经验这应该是什么药。
    然而正当殷鹤成纳闷这到底是什么药时,他在盒子上看见一行更小的汉字——避孕药。
    第173章
    燕北大学实验室那边,因为抗菌素已经到了培育高产量菌种的步骤,实验量庞大。顾书尧记得曾经高产青霉素的菌种就是经历了大量的实验,最终从烂西瓜中获取的。
    好在六月初的时候从法国、美国那边回来了几位博士,燕北大学这边的学生也开始可以进行基础的实验操作。实验室的大小受限,当时孟学帆和顾书尧便商讨和盛军一起再建立一个实验基地。
    殷鹤成曾派了一位曾团长专门负责抗菌素的保密工作,除此之外的决定这边大多是全权交给顾书尧,不过因为前些日子顾书尧在帅府伺候老夫人去了,这件事孟学帆便主要和曾团长沟通。如今实验基地的事情盛军已经批准通过,只等着建设完成后开始实验。
    不过实验怎么展开,如何安排人手还是需要考量的,顾书尧和孟学帆等人讨论了一下午总算有了眉目。顾书尧从学校回官邸已经快黄昏,因为殷鹤成交代过他最近不回官邸,因此厨房只替顾书尧准备了晚餐。
    因为忙碌,顾书尧一天下来倒没有来得起去想其他的,不过用晚餐的时候看到餐桌对面的位置空着,心思也从食物上移开了。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分居,在官邸她的确要自在些,可以继续自己的事业,也不用每天去喝苦到心里去的中药。
    但是今后会怎样顾书尧不清楚,殷鹤成已经连续两天有没有来找她,一来是他还在与她置气,二来想必殷老夫人对她也有成见,不然也不至于都无动于衷。
    不管怎样,顾书尧还是决定明天先去何宗文说的那家诊所看看,或许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顾书尧还是觉得有些失望,她原以为殷鹤成会和她一起面对这一切,只是当她真正需要她的时候,他却不在她的身边,连一点音信都没有。
    何宗文是晚上九点的轮船去法国,大家晚上七点半在盛州港附近的餐厅给他践行。
    顾书尧怕耽误了给何宗文送行,因此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法租界的那家诊所。诊所离复兴药房并不远,顾书尧没走几步便看到了。
    不过诊所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冷冷清清的。顾书尧一进去便看到了何宗文口中的那位叫作袁馨的女医生。她年纪不大,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顾书尧跟她说明了来历,因为有共同的朋友,又都有留学的经历,袁馨和顾书尧聊起天来倒十分投机。袁馨一边和顾书尧攀谈,一边和护士一起帮她检查身体。袁馨扶着顾书尧在检查椅上躺好,遗憾道:“现在西医妇科在国内并没有被大家接受,很多人都认为这样的检查是羞耻的。”
    初步检查了之后,袁馨的眉轻轻蹙了蹙,然后带着顾书尧去了盛州医院做卵巢、输卵管的检查。顾书尧才知道袁馨除了在法租界开这家诊所外,还在盛州医院坐诊,不仅今天并不是她出诊。盛州医院妇产科的另一位主治医师顾书尧也不陌生,便是给姨妈剖腹产接生的那位。
    这项x光检查卵巢、输卵管的设备和技术便是袁馨回国之后引进来的技术,因为现在愿意尝试这样检查的人少,因此很快就轮到了顾书尧。
    虽然不算慢,但从诊所折腾到了医院,很快也就中午了。妇产科很多都是怀着身孕待产的孕妇,因此都有丈夫陪着,看着他们从身边走过,顾书尧心里有些凄然。其实,之前那位黄医生也奇怪,一个人到医院来检查的他本就见得少,何况还是少帅的夫人。
    袁馨看到x光检查的结果之后,脸色就变得沉重了,问顾书尧:“你是不是之前流过产?”
    顾书尧听到“流产”两个字,心里头“咯噔”一声,但还是强作镇定应道:“是的,两年前的事情。”
    袁馨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目前我能够确认的是,你当初因为动手术消毒不彻底引起了一系列的炎症,从而一直无法怀孕。目前除了子宫和输卵管,其余一些部位暂时不方便检查,很有可能也出了问题。”说着,她叹了口气,“很麻烦。”
    顾书尧一双眼紧紧看着袁馨,“那还能够治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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