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响的王氏一个愣神,正在绣花的针头就戳破了指头,她也来不及止血,激动的就往外跑,看见英俊潇洒的叶长青,摸摸他仍然不能完全使上力的右臂就是一阵哭喊道:“儿啊,怎么都瘦了?瘦了,瘦了!苦了我的儿。”
    叶长青摆摆他略显空荡的衣衫,安慰泪眼婆娑的王氏道:“为了考中举人,这点苦算什么?”
    他没有告诉她他这手臂之所以会如此的原因,事已至此,告诉她又如何呢?无非是徒增她的悔恨和烦恼。
    罢了,他现在这样也不错了,拜了秦先生为老师,还习了双手书法,现在也中了举人,至于明净那也算是付出了代价吧。
    “你中了?真的中了?”王氏又是一阵喜出望外道。
    叶长青轻轻的“嗯”了一声。
    “真是菩萨保佑,是我们叶家之幸,比你爹那时中举人整整提前了二十多年,看来还是你爹在地下看着你呢,改明儿咱们娘俩也去他的坟前拜一拜,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叶长青一阵沉默,声音也低了几度道:“好!”
    王氏又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明净那孩子偏偏在这时候病了,不然这次也定能考中的,你李婶子在家又忧心的病了,整天以泪洗面的好些日子都起不来了,自己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却是一应好东西往我们这里送。”
    叶长青的视线随着王氏手指的地方看了看,发现院子里堆满了今年秋天新出的粮食还有些布匹、药材之类的。
    “对,这些都是你李婶子送来的,她对我们是真心好!”
    “难道你对她不好吗?”叶长青收回视线,声音有点玩味。
    “以后她家是她家,咱们家是咱们家。别人家的事情少管,管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王氏却露出一双懵懂的眼睛:“什么叫她家我们家的,你李婶子可是帮过咱们的。”
    “我说的话你听着放在心上,现在不要问为什么?以后你自然会晓得。”
    “呃,呃”王氏虽然还不明白,但是看着叶长青认真的样子,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在家里安顿好后,叶长青就回到了稻花苑。
    长长的篱笆边上点点碧绿青藤点缀其间,秦先生正和周怀锦在下棋,宁静的院落里,不断传来欢乐的争吵声:
    “不对,不对,我不下这里,我原本是要下这里的。”周怀锦见她刚刚落子就被秦先生吃了,连忙后悔连天的开始悔棋。
    秦先生被她反反复复的悔棋弄烦了,一挥衣袖就站了起来道:“下的一手臭棋,以后休想我再和你下棋了。”
    叶长青就在心里暗暗发笑,秦先生每次都这样说,真正棋瘾犯了了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内心的笑意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秦先生的视线就扫了过来,叶长青连忙收起心中的想法,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没办法,他在秦先生面前可是一点都不敢打马虎眼的。
    “学生拜见先生。”
    “看你红光满面应是中了吧?”
    叶长青……..他之所以红光满面并不是因为中举了啊,而是因为你啊,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只有笑笑道:
    “多谢先生这三年来的悉心教导,学生幸不辱使命,乡试中了第三十六名。”
    “第三十六名,你看起来很是满意?”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戏谑。
    叶长青却有点心慌,客栈里那些学子的眼神再次映入脑海,他终究是给秦先生丢脸了。
    他这边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却发现面前的秦先生早已经转过了身,只是在叶长青抬眼的那一刻,似乎发现了他后脸颊的嘴角微微咧开了一个弧度。
    这个秦先生是故意的,为了报复他之前对他的暗笑,这人也太可怕了,他敢确定那时候他脸是绷着的,根本没有露出一点破绽,他却能一眼看穿,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报复回来。
    这人太可怕了,一般人真是惹不得。
    “师弟别计较了,他这人就是这么小心眼的,真正是外人口中传说的大儒呢,心眼比女人还细。”
    看着周怀锦大大咧咧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说秦先生的坏话,已经深受教训的叶长青可不敢随便接话,喊了声“师姐”就连忙遁走了。
    他可没这个胆子附和,秦先生的后脑勺可是长了眼睛的,这话是山长说的。
    秦先生因为过去一年的云游收获颇丰,所以近几年都不会出门,正好抽时间又检查了一遍叶长青的学问和书法,对叶长青这一年来的进步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道:“按照你现在的进去,再过一两年就可以去参加会试了。”
    得到秦先生这么一句话,叶长青不禁喜笑颜开,本来书院的很多学生本次过了乡试之后,就已经开始积极的备考春天的会试了,如果春闱得中,那就不用再等三年了,叶长青虽然有所遗憾的没有继续备考会试,但是能得秦先生这么一句话,也是一阵兴奋,起码三年后能中,只要能中,再等三年又如何?
    想来他也是一个大龄青年了,好在王氏竟然还一直没有要给他娶妻的打算。
    第40章 败家子22
    然而世事却往往比戏本更神奇,一年后, 已经连生了四个公主的皇后娘娘终于以四十岁高龄产下了一个小皇子, 文帝龙心大悦, 御笔一批, 加封辛癸年为恩科,天下学子明年均可以再参加一次乡试和会试。也就是说叶长青不用再等两年了,明年就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明年,你可是打算下场?” 秦先生把叶长青喊到书房里问道。
    叶长青沉默半响,在秋闱学子入场的时候,他就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了,加恩科是个让天下学子振奋的消息, 本朝一向国泰民安, 文风兴盛, 朝廷不缺人才,已有几十年没有开过恩科了,也就只有皇家有喜事的时候,天子才会这么大方了, 去年那些落榜失意或者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赶上考试的学子今年又可以一展拳脚了, 或许这一次宝贵的机会就能实现心中多年中进士点翰林的梦想,还能光宗耀祖。
    所谓恩科,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皇家给他们这些十年苦读的学子比正常参加考试多了一次机会。机会难得,失而不再,他还是想去试一试, 哪怕混个考试经验也好!
    秦先生看着面前隐有意动的叶长青卡在喉咙里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直到看见他消失在门角的身影,才微微叹了口气,她的年龄等不得了,他也是时候娶妻了,但愿他能如愿吧!
    过了十一月之后,未免江水结冰,路冻难行,十一月三日,宜出行宜婚嫁宜应考,叶长青就辞别了母亲,背上了行囊带上盘缠来到了湘江口岸,秦先生和周怀锦站在岸边给他送行。
    两岸是粗壮的垂柳,才吐出嫩嫩的小牙,垂落在碧波江水中,倒映出随波浮动的绿影,倒是一副很美的送别景致。
    秦先生和周怀锦对他说了几句恭贺高中的吉庆话后,几人都沉默了会儿,就当他拱一拱手准备拜别的时候,秦先生才开口道:“莫忘了我们的约定。”
    碧波江上,孤帆远行,叶长青立在船头,脑海中反复盘旋着当初秦先生答应收他为徒的条件便是:“他要在功成名就之后娶他一故交濂溪先生的女儿为妻。”
    叶长青不明白当时自己是怎么一横心就答应了的,现在想想大概也是清楚明白的,这辈子他还是无法爱上一个女人的,上辈子他已经大义了一次,这辈子就让他再任性一次吧,反正娶谁不是娶呢?
    他这边这样想着,而秦先生那头却是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周怀锦:“你父亲又来信了,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他以为面前的少女会像以前任何一次那样反驳他的话,然而这次她却出奇的乖巧,半天才道:“过段时间再看看吧。”
    秦先生看着似有松动的周怀锦,仿佛是窥得了某项天机,之前疑惑的眉头才算微微舒展开来了。
    江船自湘江一路汇进长江,之后在镇江改走运河,历时两个多月才终于到达了通州口岸,之后在乘马车走陆路到达了京都。
    秦先生在京城有一座小院子,叶长青拿着秦先生的信件,就住了进去。说是小院子,叶长青住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他没有见过市面,这清洗鹅卵石小道,亭台楼阁,假山玉石的可比他们叶家的祖宅好多了,也怪他太没见过世面了,这辈子,上辈子都是蜗居一小小县城。
    只是春闱在即,叶长青也没有心思享受美景,他安安静静的看了几日书,练了段时间的字后,就出了门去,看了看考场,这是他养成的习惯,就怕考试那天不小心走错了考场,那就掉了大了。
    看完考场后他就顺便去了茶楼了坐了会儿。两个看起来斯文俊秀的公子正坐在他旁边窃窃私语:“李兄,去年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中了,今年肯定没有问题的。”
    那个被称为李兄的学子却只是不断的叹气道:“难啊,难啊,自从太宗之后,朝廷分了南北榜,以六四取士,我们南人学子人数本就是北方学子的两倍之多,更何况学问也远在他们之上,然而却只占了这六成的名额,要我说我这次恐怕还是不中的,南方人才济济,一年更盛一年,我想出头真的是太难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脾气明显要火爆一些,听完那个李兄的话后,已是气愤的一放茶碗,大声道:“可恶,那些只会杀猪宰羊的北蛮子凭什么分了我们这么多名额,想想太宗之前这科举考试,我们南边可是要占据一大片江山的,如今倒好了,四六开直接减少了我们南人多少名额。”
    他说的激动 ,而他身边的李兄却是镇定多了,连忙劝慰道:“罢了罢了,朝廷为何会给四成的名额给北人,你一个举人老爷难道还不知道吗?当年太宗也是为国家太平,百姓安康,我们抱怨几句就算了,其它的就听天由命吧。”
    叶长青收回了视线,心里默默想到,看来大家都是明白太宗当年此举的原因,因为北方一直深受战乱之苦,经济落后文化凋零,然而南方却一直太平无事,文风兴盛,学子也是北方的两倍之多,每年中进士当官的南方学子就占了十之八九,导致南北差异越来越大,北方的文化越来越落后,读书的人数大大减少,一些北方士子都觉得读书无用,甚至从小就放弃学业的。
    即使有少数最后考了乡试后会试又落了榜的,都深深不满,甚至开始聚众闹事,弹劾南方学子科举舞弊,太宗大怒当场就将本次会试的主考官太子太傅吴大人以及副主考官,一起三司会审。
    然而吵得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查来查去却是一点问题都没,再正规不过的,但是此事却是个警醒,太宗开始意识到南北问题的严重性,如果长此以往再这样下去,南北差异将会逐渐加大,朝廷大多被南人把持,打压北人,北人将会更难有出头的机会,这样不禁北方学子闹事,就怕那些北人被南人压制久了,反而对朝廷失望,而投入敌军的怀抱,那就是大事不妙了。
    于是深思熟虑后的太宗,最后痛定思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杀了本次主考官以及副主考官十来余人,其家人统统流放充军,最后又制定出了这南北榜,规定了这南北取士的名额。
    从此北方士子终于可以登上科举的制高点,开始拿起权利的武器,在朝和南人平起平坐了,截至到文帝,这项策略才算是彻底固定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被众学子所接受了。
    虽然太宗制定这一政策是为了家国、为了天下,然而那无辜获罪的主考官以及副主考官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将背负世世代代的骂名,终究是成为了王权的牺牲品,就连其家人也不得善终,受尽苦楚。
    他们死不足惜,可叹的是他们为之奋斗了数代的家族也就这样终结了,想想秦先生给他讲这段历史时的哀伤的样子,叶长青仿佛听到了空气中的一声悲鸣,先生他应该也是很难过的吧,他肯定也是想到了自己当年的一招不慎,就被帝王厌弃的下场吧。
    每个热衷科举的学子都想着,学得文武艺,考中进士,货与帝王家,他们只求一展平生所学,却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叶长青走在繁华的长安街上,街道两旁是有些零散的小贩在售卖春闱得中的吉祥如意符,他也有点意动,随手买了个红色的鲤鱼符,放进了怀里,仿佛这样就会多一重保障似的。
    如此时间一晃就到了二月初九,叶长青也迎来了会试的第一场考试。
    本朝的会试同乡试一样都是分为三场进行,每场考三天,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
    二月的天气北方依旧寒冷入骨,哈一口气就是白白的雾气,看着贡院门前冻得瑟瑟发抖的学子,还要一个个脱得光光的由士兵门搜检,因为会试的规定是考生不能穿棉服,皮衣还要去里,有的学子因为穿的衣服不合格,扒光了之后就只能穿着里衣进去了,寒风阵阵,恐怕这些学子是挨不到考完试的。
    叶长青这样想着,都感觉身上一阵寒冷,不禁紧了紧身上的皮衣,幸亏临别时先生还塞了一件皮衣在他怀里,听说还是当年他考会试时的战袍。
    待到搜到他的时候,叶长青的这件去里的皮衣果然完全符合会试的要求,他穿着这温暖牌的皮衣就往里走,只是进入贡院的,隐隐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碍事,我备了两支笔,这支就给你用吧。”
    接着就是另一个学子激动的感恩戴德的声音:“兄台高义,在下没齿难忘。”
    想起那次府试叶明净也是借了一支毛笔给他的,叶长青情不自禁的就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声音传播的地方,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清瘦的背影,一闪就汇入了人群。
    那个“兄台”是他吗?早就听说他在去年的乡试恩科中取得了第一名解元的好成绩,就连山长也是一连在秦先生面前得意了很久,弄得他也是好几天不敢露面,那他现在会来参加会试也就不奇怪了!
    看来他还是当年那个喜欢助人为乐的孩子,没有他的干扰,也希望他这次考试能够称心如意吧!
    这样想着叶长青也就不急着寻找那个身影了,他平呼了一口气就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号房,也希望自己这次能得偿所愿吧!
    第41章 败家子23
    会试考官于二月中旬简放,选用内阁六部大员四至七人;一正主考, 三副主考, 以大学士或者翰林进士出身的一二品官员者充任;同考官十三人, 与主考官同时简放, 用翰林进士出身的实缺京官担任。
    本朝会试考试、场规、阅卷、和考试内容等基本和乡试差不多,惟有第一场的《四书》三题是由皇帝钦命。
    叶长青坐在狭小的号房里,看着刚发下来的卷子,其中《四书》题的三题考的是:
    一、“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二、“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 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三、“周唐外重内轻, 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叶长青原本还算平遂的心在看到文帝钦命的这三道题后, 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这三道题道道不简单,前两道还好考的是平戎和举贤,这两道题都可以有据可依, 考生可以结合历史和本朝的实际情况写出自己的观点, 然而难的却是第三道,因为它考的是藩镇。
    自太宗削藩之后本朝的藩王势力已经大大缩小,然后在中间经历了几代平庸无能的帝王之后,藩王的势力又逐渐壮大起来,山东有淄嶙王,山西有晋王, 辽东有齐王,金陵有襄阳王,这四王自太祖分封起一直牢牢占据着这些地方,历经五代已然是当地的土皇帝了,截至到文帝这一任,已经发展为不可忽视的问题了。
    就在叶长青上京来的第一个月就听说文帝以然让四王分别送府中的世子入京了。
    这个节骨眼上文帝在会试的试题中出这样的考题,意在何为?等会试一结束,天下恐怕已尽知此事,文帝是在向天下宣布他要开始削藩了吗?
    表面看起来这是在考察会试中的每一个举子,而实际上可能是在向四王表明他削藩的决心,让他们仔细掂量,是乖乖的主动上交权利还是要和他对抗到底。
    叶长青虽已经将文帝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但却仍然是迟迟不敢下笔,这道题实在是太不好答了,他究竟是该迎合文帝的心意去答削藩种种,还是应该持以谨慎的态度仔细思索呢。
    然而这两种不同的答题思路所面对的结果也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按照文帝的意思去写,不用想也知道文帝定然会选中他的文章,但这样也有不好的地方,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这样简单,他答了这道题就相当于向天下宣示了他的政见、立场,等到以后入朝当了官,他必然要坚定的站在文帝的立场拥护他削藩的政策,但是这个时候文帝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了,他还有这个能力来终结这一场改革么,况且四王的势力并不可小处,最后胜利的会是哪一方呢?
    谁都不能保证,如果胜利了还好,他可以抱紧文帝的这条大腿一路青云直上,如果失败了,那他便只能成为下一个“晁错”了。
    叶长青思来想去都不敢太过激进了,两世他就不是个冒险的性子,他四平八稳的将削藩和不削藩的优缺点都列了出来后,就开始针对各自的优缺点进行了一大段的论述,最后才说,两者各有利弊,私以为削不削藩还要看圣上您的心意,再次把皮球踢给了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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