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儿心头一紧,才发现自己的别无所求确实说不过去。很快调整了态度,笑道:“图你。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钱财于我是身外物。不图财,当然是图色,仙君做了这么多年的男人,连这点都不明白?”
    紫府君退后半步,“本君……不出卖色相。”
    不知为什么,那样骄傲自矜的脸上出现惶恐的颜色,看上去别样有趣。崖儿歪着脑袋故作迟疑,“扫地、除尘、倒香炉还不够换一个你么?那我连仙君的衣裳也一并洗了吧!说起衣裳……来琉璃宫这么多天,仙君也换衣裳,怎么不见晾晒?难道脏衣服不洗,放上两天接着再穿?”
    好好的仙,被她三言两语埋汰成那样,紫府君脸都绿了,“谁说不洗?本君有洁净法,不用下水照样干干净净。”
    她颇有些遗憾的样子,“什么都有捷径可走,做神仙真的很无趣啊。”嘴里说着,视线悄悄转到他右手的广袖上,“仙君大概不知道,姑娘愿意给你洗衣裳,是心悦你……先前那六爻盾,好厉害的法器。仙君被它吸过没有?”
    相处了这几天,他对她多少有些了解,这人眼睛一眨便是一个主意。看似莫名其妙的话,最终都是有目的的。
    紫府君有了防备,但却按捺不住心生涟漪,“你的那双剑灵攻击过你么?”
    她扭捏说没有,“那仙君想尝尝被吸的感受么?”在他的凝视里含羞牵起他的手,那双眼如同生了钩似的望住他,摇摇曳曳地,把他的食指送进了饱满的唇瓣里。
    轰然一声,仿佛闪电击中了脊柱,那晚的迷乱又漫溢过了头顶。所有的感官汇集在指尖的一点,看见她馥郁的唇在指节上辗转,柔软的舌带着毁天灭地的姿态纠缠包裹,饶是天上的神佛,恐怕也抵挡不了这人间尤物。
    色相这种东西,是生而为人,为美人,自身携带的最好利器。他不谈情,但不妨碍他欣赏这种风景。他的手指在她唇齿间吐纳,那样奇异的感受,充满了新鲜和刺激。他承认心慌,另一只袖笼下的手甚至轻轻颤抖。但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女人,如此大胆又不遗余力地诱惑你,不管是九州还是云浮,都没有这样的风气。
    她见他望着,并不收敛,反倒愈发放肆了。放开他的手,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捆缚住了他的所有思想。
    花窗半开着,窗外琅玕灯的光水银一样流淌了满地,她咻咻的气息在他耳边徘徊,一递一声喊他的名字:“安澜……安澜……”
    这时候不管是入定还是念《清静经》,都没有用了。他哑声说:“叶鲤,你究竟想怎样?”
    她的手落在他右手的手腕上,缓缓上移。踮起足尖,几乎和他唇贴着唇,蛇般轻柔扭动身体,“做什么问我想怎样,你应该说‘随你’。”
    她摸透了他的脾气,君子清贵,随性随缘,没有十天众佛的顽固和执着,不贪,但解风情。他大概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招惹上她,凡人身上禁用术数,让她有恃无恐。他必须靠自己的定力抵抗她,漫漫人生中早就孤寂成了一口旱井的男人,真的能对这样的投怀送抱心念不动么?
    他又不是和尚!
    她的手满怀目的,缱绻里的摸索不那么引人注意。终于触到了什么,拿手背感知,应当是个匣子。任何法器都不是嵌在炼化者骨血里生长的,比如撞羽朝颜寄生在剑里,六爻盾既然有形无质,那么收放就必须有个载体。只要拿到这寄灵的盒子,就有机会安全进入琅嬛,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自小行走江湖,又无父无母,没有人管束我,我也不要听任何人的大道理。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的光阴,得快乐时且快乐,何必守那些狗脚规矩……”唇与唇只有半分之遥,却总贴不上去,她款摆呢喃,“仙君和我一样,一样没有家人,一样孤独无依。我遇见你,是我的机缘,你遇见我,何尝不是你的福气……”
    他的气息乱了,夜凉如水,一蓬蓬的热气翻卷上来,他扣住她不安分的腰,“你这样做总有目的,说吧,想要什么?”
    她眨了眨眼,“我想……”美在半吐半露之间,忽而一笑,“要你。”
    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的定力也奄奄如萤火。也许一切都有预谋,可是他又轻敌,不相信一个凡人有能力搅乱乾坤。
    温柔乡,英雄冢。双手触到那一捻柳腰,便像生了根。奇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身子,和男人一样习武,有男人一样的身手,但该娇柔处依然娇柔,暗香浮动下浓烈如毒。
    两条臂膀交错起来,伶仃挑在他颈后,她难耐地吐纳:“是不是快入夏了……身上黏腻……真热。”
    紫府君向来有问必答,认真计算后告诉她:“刚过惊蛰而已,离立夏还有六十多天。”
    崖儿原本一心沉浸在情欲里,喊热也不过是为了引发更多的可能。没想到他答得突兀,突兀到她不知怎么接口了。她愣了下,一个没忍住,嗤地笑起来。
    那张脸看上去不明所以,她却笑不可遏,“我说热,仙君不是应当脱了我的衣裳,带我去泉眼清洗么,谁真问你节气了!”
    两次暧昧难断,纠缠的身体意外契合。紫府君张口结舌时,她幽幽叹了口气,在他耳垂上一含,方恋恋不舍放开他。
    看窗外,月亮还悬在东天,热是真的热。崖儿缩了缩肩,抬手解衣带,在他震惊的注视里脱了身上素纱袍。
    年轻女孩子的肉体洁净芬芳,抱腹和亵裤只挡住些微一部分,那玲珑的肩、柔软的腰、匀称修长的腿,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她慵懒地笑了笑,“子时还未到,泉台归我用。仙君要一起么?”
    紫府君有些慌,匆促调开视线说不。
    她促狭起来,他越是闪躲,她越要戳在他眼窝子里,“有什么好害羞的,前几天在凤凰台上不是才见过么。”
    他绕不开她的纠缠,蹙眉道:“那天你头下脚上,袍裾盖住了脸,远看像个吊死鬼,其实本君并没有看清。”
    崖儿的笑僵在了脸上,居然说她像吊死鬼?刚才的浓情蜜意,顿时有种所托非人的感觉。她砸了砸嘴,“仙君,我很欣赏你这种翻脸不认账的勇气。”
    紫府君正色整了整自己的禅衣,摆正了歪斜到一边的佩玉,“哪里,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见她虎着脸要发作,忙道,“刚疗完伤,多多休息,胳膊不宜沾水。如果硬要洗漱,留神避开伤口。”在她眈眈的瞪视下夺路而逃,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捡起地上的袍子给她披上,“小心隔山有眼,还是到了那里再脱的好。”
    他就那样姿态潇洒地走了,崖儿气得直咬牙,但那点不快转瞬又散了。
    在窗前静静站了会儿,拿起手巾出门。走在回廊下,明月星子闪着寒光,先前屋里的混乱和燥热逐渐都散了,她披着袍子信步游走,夜风穿过两袖,周身徜徉在一片清凉里。行至泉台上,凌空悬着的灯笼发出温暖的光。她在那片光带下褪了衣衫走进池子,泉池很浅,泉水堪堪漫过胸乳,因为长流不断,永远都是彻骨冰凉。头一回来确实不大能适应,多洗两回就好了,她现在头脑发胀,正需要好好冷却一下。
    想起今天的险境,枞言露了面,让她心有余悸到现在。如果紫府君不出现,他大概会去堵那个窟窿,庞大的龙王鲸,自信身围和六爻盾一样粗壮。
    她叹了口气,这里终不是久留之地,红尘之中虽谈不上如鱼得水,至少安危是可控的。不像这福地洞天,神圣却不友善,不能再让枞言陪她赴险了。
    只是如何才能从紫府君手里拿到寄灵盒呢……枕着石壁的头转过来,视线落在岸边的酒盘上。
    男人最痴迷的是什么?无非酒色而已。
    第22章
    喜欢黑夜。黑夜是隐藏一切罪恶的遮羞布,所有的贪婪和欲望,都能在这块遮羞布下找到妥善安放的地方。
    月亮在中天静静高挂着,带着凉意的光洒下来,洒在池中人慵懒的肩背上。泡得够久了,最初的设想经过步步丰满,基本已经成型,她松快地呼出一口气,扭过身子轻轻一淌,人如白练飘向池边。泉水距离泉台有一点距离,抬起两臂挂在台沿上,给自己斟了杯酒。惬意地品咂,耐心地等候,子时快到了。他每晚都在这个时候来此沐浴,不出意外的话,至多再等两柱香的工夫。
    坚守琅嬛洞天,是他留在这里的重任,结界的密钥必须时刻携带,连吃睡都不离身。什么情况下才能让寄灵盒脱离他的掌控呢,只有在他沐浴的时候。
    就选今夜好了,打铁要趁热。崖儿仰起脖子灌了口酒,酒从食道滑下去,带起一片辛辣的快感。这是她打扫第九宫时翻找出来的陈酿,大概是多年前居住在这里的弟子留下的,藏得很隐秘,所以乍然发现,让她好一顿惊喜。她嗜酒,也尝遍了云浮的各种美酒。这坛算不上多名贵,但年代久远的缘故,口感浓醇出了厚重的高度。果然陈年的东西就是好,陈年的字画值钱,陈年的清酒回甘,那么陈年的人呢……她眼前浮起那张淡漠的脸,越老越俏。虽然不如他养的那两只凤凰花里胡哨,但君野化形之后绝对不及他好看,这是肯定的。
    她笑了笑,放下酒盏。最近不再一门心思想着图册,偶尔也会想起他来。不过这紫府里的一切都太虚幻,她身在其中,依旧觉得遥远。这里的人啊,山水楼台啊,都承载不了凡人的野心,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别压垮了这纯白的仙境。
    两手撑着石壁,借助水的浮力一跃,坐上了泉台的边缘。未着寸缕的身体带着水光,坦然暴露在月色下,连月亮都羞于看,扯过一篇云絮遮住脸,半晌不肯再露面。
    她仰起头,笑着摇动胳膊,“看看吧,身材还是不错的。”
    可惜月亮不想搭理她,这片云飘过,又飘来了更大的一片。
    “不识货!”她嘟嘟囔囔,扯过明衣穿上。水迹斑斑浸湿绉纱,不依不饶地贴在身上,反正不久会蒸发的,也懒得管。就着铺地的袍子斜倚下来,枕在蜷曲的手臂上,惺忪着两眼,一阵阵困上来了。
    先合合眼,养足了精神才好周旋。可是心里终归有事,眼睛闭着,脑子却不停运转。最后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又斟一杯,也不起身,就势趴着啜,然后半拢着打盹儿,只等他来。
    轻而佯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在臂弯里睁开了眼睛。明明计划好的,可不知怎么,胸口跳得隆隆作响。她不动声色,听那脚步声到了身侧,暗忖他一定在看她,她甚至感觉得到背后的每一道目光。她又紧张又期待,以前是纸上谈兵,这次恐怕要实战了。也罢,自己年纪不小了,借他一枝春开个张,人生算画了半圆。
    薄薄的明衣覆盖在身上,起不了什么遮挡,只能增添朦胧的美感。紫府君从先前的惶惑里才挣脱出来,没想到转瞬又坠进新一轮的燃烧,对于上了年纪的仙君来说,实在有点为难。
    当然年纪只是符号,没有确实的意义,不过证明经历过沧桑而已。可是以往的沧桑里缺乏这一项,他看见她低陷的腰肢,高起的臀,连那两个玲珑的腰窝都刻进了眼眶里。
    魔障……他丧气地想,视线却恋恋徘徊。忽然感觉羞惭,他是有道的仙君啊,不能这样。他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叶姑娘,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明衣下的身体轻轻蠕动了下,她回过头来,像肉色的蛇,长了张姣好的人面。长长唔了声,莞尔道:“我没有睡,在等你。”
    眼睛无处安放,他难堪地望向粼粼的水面,“子时已过了,泉眼现在归我。”
    她起身向他走来,每一步都摇曳生姿,“子时已过,我也归你。”
    乱于色相,其实这种乱是有瘾的,明知高筑的城墙会垮,到了无力自救的时候,垮就垮吧,一切随他。
    她的手从他交领里探了进去,又软又温暖,“我替你洗,好么?”
    他的喉头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仙君和人间的火居道士是一样的吧,可以饮酒吃肉,甚至可以娶妻。”她的舌尖在他唇上挑逗地一舔,滑腻的手在他怀里横行无忌,“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们那里有这样一句话,喜欢就做,管他成仙还是入魔。”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她的手覆在上方,笑得有些得意。
    结实的躯干从柳色禅衣里挣脱出来,连带中衣一起,堆叠在腰带束缚的地方。永远二十七岁的肌肉和骨架,正是最成熟精壮的状态,隔着明衣纠缠上去,各自都微微打了个突。
    她颊上嫣红,眼睛里有迷幻的色彩,什么也没说,抽了他腰上的绑缚,轻柔将他推进泉池里。他有一头长而黑的发,飘浮在身后的水面上,除去了衣冠,人像莲花一样纯质自然。岸上的人无骨倚在池边上,拿手撩水慢慢替他擦洗,只是这种擦洗有一搭没一搭地,愈发令人心痒难搔。
    “仙君会喝酒么?”她又斟满,自饮了半杯,余下的旋转杯口,递到他唇边。月下的仙君唇瓣饱满,泛出盈盈的光来。这样的唇,要是生在女人脸上,恐怕会引发武林动荡吧!
    他似乎不大擅于饮酒,可是这种时刻推辞又太败兴,便就着她的唇痕一饮而尽了。崖儿很高兴,复添一杯递过去,“你喝醉过么?晕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一切的伤心难过就都忘了。”说着又唉了声,“神仙不会伤心难过的,你们讲究无喜亦无怖。”
    水里的紫府君垂着眼,脸上神情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依旧高洁,“无喜亦无怖的是神佛,我非神非佛,懂得凡人的喜怒哀乐。”
    她听了微怔,转瞬又释然了。确实是啊,如果他断了七情六欲,还有她今天的诸多试探么?
    杯里的酒添了一次又一次,半劝半灌,极有章法。到后来他上岸,她坐在他怀里,自己含了嘴对嘴地喂,他喝下去不少,前后总有半壶。
    崖儿平时酒量奇好,是在波月阁里练出来的本事。苏画的宗旨是天下人皆可醉,唯独弱水门四星宿不能醉。酒是穿肠毒,为刀剑提供最好的佐助,你可以利用它,但绝不能被它支配。她还记得门中有酒池,盛满了天下最烈的酒。每个历练的杀手最终都会被关进那间屋子,没有食物果腹,只有酒。所以后来喝酒对她来说像饮水,各色不同的酒,不过带着各种不一样的香味而已。
    紫府君却不同,这个方面他显然技不如人,但也只是微醺,还不及醉的地步。然而就是这半醉半醒,让人越陷越深。她离他这么近,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摄走人的魂魄。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从凤凰台上相遇开始,一波连着一波的绮丽,开出靡废又充满致命诱惑的花。
    她的手在他肩背上漫游,亲昵地捧住他的脸,十指深深插入他发间。他忽然明白上界的堕仙是如何万劫不复的,坏了道体,乱了心神,并非定力不够,只是走投无路时心甘情愿沉沦。好在他不同,他庆幸地想,不愿升天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没有那么严苛的律条,不许犯任何一点人之常情的错误。
    她的身体化作一滩水,在他身下起伏流淌。一切终于糊里糊涂地发生了,来得莫名,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狂卷而至。可怕的极乐的体验,让他沉溺且慌乱,他听见她低低的啜泣,可能他把她弄疼了。强迫自己停下来,停不住,身体根本不受控制。脑子里的那根弦铮然断裂——谁让她蓄意招惹的!他恶狠狠地,像报复,动作粗鲁,毫无仙君风范可言。奇怪她却温柔地包容,经受他的横冲直撞,眼里含着泪,依然吻他,鼓励他再来。
    酒上了头,自律的人也终于不管不顾了,大进大出,体力消耗惊人。他还记得自己是谁么?汗水包裹全身,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崖儿的手在昏暗处摸索,找到寄灵盒,悄悄藏在了自己的袍衫底下。
    露水姻缘来去随意,但终究有点可惜。她忍受他在身上杀人放火,一片混乱里摩挲他的腰臀。也许这种动作有安抚的力量,慢慢地,狂躁渐次平息,他变得温柔有力,月下朦胧的脸,从未这样让她感觉亲昵。高洁的仙君,这回怕是要沾染风尘了,她对他满怀歉意,临走的时候轻轻为他盖上了衣衫。
    站起身,腿上凉意阵阵。拿手抹了下,有干涸的血疤,星星点点散落在掌心里。她心里空空的,略怔了下。扬袍穿上,素纱刮到背上引发一阵刺痛,才发现背后蹭脱了巴掌大的一层皮。她皱了皱眉,小心避让开,系好衣带再回头看他一眼,这一眼是最后一眼了吧,但愿永世不要相见。
    她握紧手里的盒子,很快绕过石屏向琅嬛方向奔跑。时间不多,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她必须赶在紫府君清醒之前做成这件事。
    撞羽和朝颜在等着她,她动念召唤他们,黑暗下两道金芒从宫阙间一闪而过,停在她身后待命。牟尼神璧这段时间一直交给枞言保管,现在到了重启的时候,它们和她是连着血脉的,即便相隔千里万里都会回到她身边。
    她进山之前同枞言有过约定,只要神璧一动,他就在琅嬛之外伺机接应她,现在他应当接到消息了。
    天边一轮青紫色的亮点横空出现,流星一般飞速赶来。及到面前时嗡声震颤,旋转着,自发分裂成两弯,瞬间匿进她眼里。她不再停顿,拔起身形踏上索道,沿着那细细的一线围栏几个起落,很快便到了琅嬛塔前。
    第23章
    六爻盾无懈可击一如往常,不紧不慢地轮回,高高在上傲视一切。感知有人站在面前时,甚至警告式地嗡鸣一声,盾面骤然迸发出一段异彩,那目空一切的样子,真和它的主人有几分相像。
    崖儿望着它,挑衅地微笑。果然什么人炼什么法器,这六爻盾应当是人间最厉害的结界了吧!只可惜紫府君百密一疏,现在寄灵盒在她手上。宿体对法器,就如同钥匙和锁的关系,无论多精巧的锁,只要对上钥匙的齿纹,就得乖乖听命。
    她低头看手里的匣子,不过掌心大小,制成了金刚杵的形状。盒身四围缀满梵文,六角以铜环相扣,顶上一个两仪形状的钮,正和楼体上绿光流转的巨大两仪方位重合。她按住那个钮,一手高擎起来,只听盒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如机簧受到了触动。然后盒身的六面像花瓣一样展开,中心有寸芒萤萤然。六爻盾的光同盒中寸芒遥相呼应,结界霎时摇摇欲坠,猛地一晃,化作一道流光冲进盒里,六壁“咔”地一声阖上。现在再看琅嬛,没有了那层阻挡,清晰得如同雨水洗刷过一样。
    崖儿长出一口气,这时才觉得心又落回了肚子里。先前也害怕,万一这寄灵盒不好控制,引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来,紫府君恐怕会把她大卸八块的。好在六爻盾虽然认主,寄灵盒却只是普通的容器。她把盒子收进袖袋,就着天上的月光仔细观察门前罗列的阵法,三组阴阳的符号被打乱了,但依稀可以辨出水、火、风的方位。
    坎卦居正北,坤卦居西南……要谢谢兰战当初对她的栽培,天时地象多少懂些皮毛,到了紧要关头能排出个序列来,避免盲目落脚丢了小命。
    很顺利,结界破除后的阵法尚且能解。虽然踏雷还是踏泽让她颇费了一番思量,最后有惊无险,也算运气。
    站在大门前向上仰望,琅嬛的正门是真的高,矗立在那里,像众帝之台上摩天的神像。门的材质是木加石料的组成,她试着去推,实在太重了,花了好大的力气,推出了一身汗,结果还是纹丝不动。
    大概这难以开启的重量,也是阻止人偷偷潜入的手段。她缓了缓,再运气去推,结果门没推动,一股暖流顺着大腿内侧的曲线蜿蜒而下,很快冷却。她站在那里,懊恼地红了脸。
    身旁适时多出一双手来,崖儿吓了一跳,猛转头看,看见一张略显稚气的脸,是枞言。她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找个地方等我的吗。”
    枞言脸上的傲慢,简直和面对魑魅时一样。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赌气式的说:“我不来,你一个人能打开吗?”龙王鲸的身形摆在那里,即便幻化成人也力量非凡。崖儿咬碎银牙都推不开的门,他轻轻一点就打开了。
    “快进去。”他转身殿后,黑暗中一双眼熠熠发光。天上地下八方打量,横剑站在门前,为她坚守退路。
    任何时候他都是靠得住的,对崖儿来说枞言就像家人,所以她做了亏心事,面对他时会感觉很难堪。不知刚才她和紫府君的事,他有没有洞察,眼下也不便多说,便闪身从门缝间挤了进去。
    琅嬛洞天,果然是离天界最近的地方。这里云雾缭绕,八根金漆的巨大抱柱穿破云层,直达天顶——是的,直达天顶。奇怪这藏书楼上空居然没有瓦片梁椽,可以看见墨蓝的天,有星子,甚至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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