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言不声不响,也对这人做了一番观察。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妖。但凡妖都有妖气,无论修为深浅,即便控制再得当,也会在无意间泄露寸缕。他来云浮两年,多少听说了一些关于右盟主的传闻,知道年龄和人不匹配。悄悄开了天眼,想看清面前这人的本质,可又虚虚一片浓雾笼罩着,怎么也分辨不清。
    既然亲自出马,仅靠武力是不能解决了。明知枞言的根底,他也半点不忌惮,除去对自己的身手有把握,更是深谙天道,懂得妖在生州必须遵守的法则。
    妖不能伤人性命,否则会天打雷劈化为灰烬……他悠然看了枞言一眼,复对崖儿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咱们另挑个茶寮吧。”向前一指,“我知道那儿有一家,茉莉花茶炒得极好,正适合姑娘饮用。”
    说罢微微一笑,也不等他们答话,转身在前面带路。天上早已云开了,太阳从头顶直射下来,照着他的发顶,回旋出夜一样深沉的、靛蓝色的光晕。
    事已至此,确实没有必要再兜圈子了。如果他有心擒住她,入夜烛阴阁围剿就是了。崖儿心里有数,熬到最后无非一战。厉无咎再笃定,也怕她自毁神璧。毕竟没有了神璧,鱼鳞图不过是废纸一张。
    寸寸留心,随他进了小巷。茶寮在小巷的深处,路过一丛繁花,远远便看见了古朴的木墙。每座城都会有这种供人消遣的地方,不同之处在于王舍洲黛瓦白墙红绡绿纱,艳而不雅,这里的小斋茅草覆顶,更显寒贵的气象。只是取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阴阳,到最后不像个茶寮,更像求签问卦的铺子。
    带路的是熟客,茶寮里的人都认识他。见他进店,没人表现出惶恐和畏惧,店主回身看了眼,挽着袖子叫声盟主,“上等雀舌,即刻给您准备上。”
    熟客都有固定的座儿,他比手请他们坐,吩咐伙计:“给姑娘来壶茉莉花茶。”转头向对面的人莞尔,“我常来,人缘一向很好。”
    这样的好,用在一位盟主身上很矛盾。不知为什么,这人有时候的一些动作和语气,竟和紫府君有些像。
    崖儿恍惚了下,但很快抛开杂念说不必,“我不爱喝姑娘茶,和盟主一样就可以。”
    他哦了声,神情了然,“岳楼主怕有毒。”
    崖儿哂笑,并不答他。如果怕,当然是什么都不饮最好。
    茶寮里的人开始忙碌,茶是现炒现碾,灼灼的热浪伴随着茶香,在四面出风的亭下回荡。三人对坐,谁也不示弱,最后还是他抬手解了领扣,当地一声击弹,金镶玉的锁扣松开了,他摘下狐裘,笑道:“下雨的时候觉得冷,现在又热起来了。”
    茶寮的伙计听见这话,忙拿蒲扇过来,冲他们一顿扇,“盟主热么,小的给贵客们凉快凉快。”
    于是邪风肆虐,盟主一头顺滑的头发被吹得高高飘起,往脸上横拍。他胡乱抓下来,嗳了声道:“好了,多谢多谢。烦请清个场,我要借这里谈事,所有客人的茶钱都算在我账上。”
    他们做把戏,崖儿蹙眉看向他的脖子,试图发现像卢照夜那样的红线,可惜并没有。再看他的手,捏着茶盏的指尖修长文弱,和脸上皮肤没有色差。这就愈发古怪了,他和她的父母应该算同辈人,什么缘故让他避开了自然衰老?除非他不是人。
    他好像看出她的怀疑了,倒也不讳言,“我练一种功,能让容貌永远保持在大成那天的样子,楼主不必疑惑,我是人。”他又回眼看那些慢慢走出茶寮的散客,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道,“先前大太阳底下谈合作,慢待了两位。现在凉风习习,言归正传吧。”
    崖儿明白他的目的,刻意同他周旋着:“不知我与盟主有什么合作的余地,还请明示。”
    他端起茶盏呡了口,茶汤在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绿痕,垂眼道:“先来谈谈楼主为什么闯入天外天吧,楼主过关斩将不就是冲着地火龙衔去的么,你要龙衔珠,我给你,但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请楼主拿牟尼神璧来交换。”
    崖儿听后笑起来,“盟主不是对鱼鳞图在手一事矢口否认么,现在怎么又要神璧?如此前后不一,有损盟主威仪吧!”
    结果他不以为意,“整个武林都在抢夺神璧,岳楼主难道不觉得把神璧放在众帝之台,才是最安全的么?虞叔无罪,怀璧其罪。你父母的惨死正是因此而起,普天之下只有众帝之台能压下这场血雨腥风,我这也是为整个江湖考虑。”
    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崖儿觉得他可能把她当傻子了。她冷笑一声道:“多谢盟主好意,我的东西,还是放在自己身上最安全。至于鱼鳞图,盟主已经为我保管得够久了,还请盟主物归原主,别借大义,满足你个人的私欲。”
    他沉默下来,发现边上的店主拔长了耳朵,便冲对面的枞言笑了笑,“喝茶。”
    枞言面无表情看着他,盟主悻悻然摸了摸鼻子,“这么说来楼主是打算闯入烛阴阁,正大光明抢龙衔珠吗?你身边的朋友应该告诉过你,龙衔珠养在地火中,已经燃烧了三千年了。你知道怎么才能取出它吗?”
    枞言忙截住了他的话,“这个不劳厉盟主费心,咱们各凭本事。”
    他慈眉善目望向枞言,眉心那点朱砂痣,像菩萨的第五只佛眼,“要取珠,先灭地火。巧得很,灭火需要一万担水,正好是一条龙王鲸体内全部的储水量。你不会是打算吐光肚子里的水,来助岳楼主取珠吧?水里来的东西,一旦脱水就变成鱼干了,你当真觉得这么做有价值吗?”
    崖儿骇然看向他,“枞言?”
    枞言沉默不语,这确实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当初她苦寻解救紫府君的出路,胡不言半瓶醋,脱口就说了龙衔珠。那是他在九州时,听教他足底按摩的卖药师父说的,可信度有多少他不知道,反正这说法确实存在,于是掏肠挖肚全告诉了她。一只狐狸怎么懂得火中取栗的困难,枞言呢,从大池上回来,就是为了帮助她完成理想。她要龙衔珠,即便是为了救她的心上人,只要她高兴,他耗尽一切也要替她办到,就这么简单。
    厉无咎的叹息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见过一些妖,比人更有真性情。只是太耿直了,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往好了说是重情重义,往坏了说是傻,不知道拐个弯,就会柳暗花明。”视线又转向崖儿,“楼主的朋友固然一心为楼主,但我想楼主一定不愿看他就此变成一条鱼干。所以还是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如果楼主一时想不明白,还可以换个思路,就当抵押神璧换取龙衔珠,将来用完了归还烛阴阁,再换回神璧,这么一来心里就过得去了。”
    能把阴谋说得如此动听,这位盟主委实是个人才。崖儿心头攒起了火,这火越烧越旺,索性寻个机会一口气干掉他。桌下的手紧握成拳,她冷嘲道:“盟主口才如此了得,不经商实在可惜了。”
    厉无咎笑得很文雅,“岳楼主难道没有发现么,这江湖早就成了我的商场。不过我做的不是无本买卖,我也下本钱。譬如这次,神璧换取龙衔珠,楼主并不吃亏。毕竟楼主要龙衔珠有急用,只要过了眼前的难关,以楼主的本事,扭转乾坤也不是难事。”
    他口吐莲花,永远以一副温和面貌待人,因此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都是正面的。口碑这种东西,对外行人最有效,挖人心肝可以笑意盈盈,果然厉盟主是个好人。
    崖儿也静下来思量,龙衔珠她势在必得,但要牺牲枞言,那万万不行。厉无咎既然拿它来作为交换,就说明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能顺利将它从地火中掏出来。怎么办?难道真要把牟尼神璧拱手相让么?那是她父母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东西!
    她沉默了良久,厉无咎也不着急,转而和茶寮的人搭话,“这茶不错,包上一斤,让我带回藏珑府。”
    茶寮的老板答得响亮,给伙计分派活儿,“听见没有?现炒,炒的时候带把劲,换最好的柴火。”
    崖儿在茶叶翻炒的沙沙声中抬起眼,脉脉一笑道:“厉盟主看,咱们是否各退一步,凑个好字?”
    厉无咎似乎被那笑容怔住了,定定望着她,“你和你母亲真像……”
    一个曾经将她母亲的面皮作为酬劳的人,竟还有勇气来谈论她?崖儿压下怒火,又绽出个更柔软的笑靥,“盟主要的无非是孤山宝藏,我这人不是死心眼,既然鱼鳞图已经在你手上,我又收不回来,索性两相合作。不过在这之前,盟主须先借龙衔珠让我一用,等我回来便带上神璧,和你一同开启鲛宫,你看如何?”
    他脸上的笑容扩大,那朗朗眉目在午后的茶寮下棱角全无,像个坦荡的君子,“岳楼主打算仅凭一个承诺,就借走地火龙衔?”
    “我的鱼鳞图在你那里,不是最好的抵押么?”
    傻姑娘,还一心想进八寒极地,连触犯天条都不怕。当然她去极地,比把紫府君引来好,反正尘埃落定后,牟尼神璧还是他的。
    生命真是个轮回,有时候不经意和历史迎头相撞,带不走前世记忆的人,也许会怔忡很久,惊讶于某个片段的似曾相识;带走了记忆的人,却觉得一切那么沉重,又那么毫无悬念,像个笑话。
    他说好吧,“我信得过楼主的人品,赠你龙衔珠,送你一程。”他顿了顿又笑,“你不问问,为什么我会有龙衔珠么?”那双明净的眼眸凝视他,他忽然顿住了,别开脸,意兴阑珊道算了,“今夜子时,随我进烛阴阁吧。”
    第79章
    和敌人同行,实在太危险。崖儿应了,枞言却忧心忡忡。厉无咎一走,他便拉住了她,“夜半烛阴阁,你不怕他事先设好陷阱?”
    崖儿远看天边的流云,喃喃道:“我进天外天,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你还记得鹊山上同君野大战的秃鹫么?当初兰战给我们分派任务,每每有鹰眼监视,厉无咎当然也有。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不过小看了波月楼,以为我们连一城都攻不破,结果连失三城,损失巨大。他不敢再赌了,万一寸火城失守,下一个就是后土城。五城全溃,那他的众帝之台还能高枕无忧么?”她笑了笑,有些孩子气,“唉,我真没想到,战功会如此卓著。说实话刚入天外天时我心里没底,嘴上说得响亮,毕竟这不是寻常地方,要打通,难度太大了。后来没想到,一切竟然那么顺利,只是折进了一个明王,让我难过到现在。”
    说起明王,枞言也是一阵黯然。明王不善言辞,四大护法里最踏实的就数他。两年前波月楼刚开张,那时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做买卖,连鬼都不愿登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明王端茶送水,侍弄得客人浑身舒畅。谁能想到笑得满脸花开的跑堂,会是波月楼的第一杀手。究竟是他善于周旋,还是本身就喜欢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生活,现在已无从得知了。
    漫步在水榭长廊上,身份暴露后,反而可以享受一下难得的轻松,大战之前也容人喘一口气。她和枞言并肩而行,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像看待家里最亲的人,“我又要说那句话了,今晚上我一个人去,你在外面等我消息。”
    他的眉头拧起来,“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也不行。”她根本不容他反驳,“之前要不是厉无咎说破,我不知道你原来存着这样的心思。你打算为了替我取珠送命么?你以为这样的东西我会要?我不愿意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我,小白的死让我一直很内疚,你别再雪上加霜了。”
    枞言成年后固执依旧,他沉默了下道:“你没有发现厉无咎异于常人么?以你的手段,对战凡人我倒没那么担心,但如果对方来历成谜,那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赴险的。”
    厉无咎的不寻常她当然看出来了,低头打量手里的茶包,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自己带茶回去,居然还让伙计给她也准备了一份。她扬手将茶包扔进了水里,“我眼里有神璧,能看破妖魅真身。可我刚才仔细分辨过,他确实是个凡人。”
    枞言怔了一下,“你能看破……那真身是一瞬闪现,还是如影随形?”他有点紧张,摊着两手说,“比如我,我这样的呢?”
    “当然人到哪里,真身的虚影就到哪里。”崖儿有意逗他,两手像比一张大饼似的比划了下,“胖头鱼,两只铜钱一样的眼睛,眼下还有皱纹。鼻子是两个眼儿,边上有两条须……这是胡子还是触手?反正你站在这里,虚影就在你身后,太阳底下还会反光。”
    枞言过了电般目瞪口呆,慌忙回头看,什么都没有。他忽然意识到她为什么无法爱上他了,全输在了这里。谁会对一条鱼心生好感,她能透过人面看真身,所以在她眼里,他永远是一条鱼。
    心像被碾压成了碎片,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看她一眼,迎来她的目光,他却不敢再和她对视了,闪躲着说:“那胡不言呢,你也可以看穿么?”
    她说是啊,“我还数过他的胡须,长长短短,一共四十七根。”
    枞言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崖儿忙一把扶住了他,憋着笑道:“怎么了?腿脚不好么?”
    他垂着眼摇摇头,想起自以为潇洒的几次亮相,在她看来就是胖头鱼在搔首弄姿,这是何等让人绝望的真相!
    悲伤爬上了他的脸,他哀声问:“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背后都有本相?”老天让她拥有这么奇怪的能力,对他来说实在不公平。
    崖儿暗暗笑得肚子疼,这个枞言虽说成年了,可有时候还是傻乎乎的。看他心灰意冷的样子,大概懊恼自己变得那么漂亮,却一点用也没有吧!
    她咧开嘴,开始大笑,“吃饭的时候有,一本正经分析战术的时候也有……”
    枞言的脸瞬间通红,皱着眉头说:“别笑了!”见她声浪惊人,跺脚拔高了嗓门,“别笑了!”
    结果根本无法阻止她,气得他转身就走,反正在她眼里,他即便是生气,也是条吹胡子瞪眼的胖头鱼。
    崖儿忙甩腿跟了上去,因为腿肚子里没力气,使劲扒着他的肩膀,边笑边道:“人长大了,气量还是这么小。我是开玩笑的,如果时时刻刻开着天眼,满世界都是牛鬼蛇神,那多吓人!”
    他听了,面色稍稍缓和了一点,“真的?”
    她点头不迭,“假不了。”
    枞言气得一把扣住了她的腰,“你现在这么坏!”
    可这个姿势太暧昧了,她笑着推开了他,“我家仙君看见了要吃醋的。”
    枞言有些失落,却不敢让她看出来,语气涩涩的,“紫府君是读书人出身,难道没有这个雅量么?”
    崖儿想起他,半是心酸半是甜蜜。世人都认为他守着世上最大的书库,必定银窗雪案,满腹文章,可谁知他根本就不爱读书。现在遭逢骤变吃尽了苦头,于他的脾气来说,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但她舍不得他受一丝委屈,所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拘小节了。
    她叹息,笑也渐渐沉进眼底,轻声说:“两个多月了,我真想他。”
    这些日子再苦再难,枞言没有听她说过这样的话。也许刚强得太久,她早已不习惯外露感情,只知带着手下冲杀,向着她的目标奋勇前进。他忽然觉得她很可怜,是一种旁观者无法感同身受的可怜,分明一呼百应,却又疲于奔命。她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目标越明确,自伤便越大。
    他只好安慰她,“拿到龙衔珠就能去极地了,再坚持一下。”
    她点点头,“可是……我发觉这厉无咎很怪异,看他的言谈举止,有的地方很像他。”
    枞言没有和紫府君相处过,并不知道她所谓的像,究竟是她个人的感觉,还是确实如此。他反而觉得厉无咎混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性,这种邪难以描述,像墨碗装水,你跟本弄不清碗里的水究竟是清是浊。
    反正小心行事总没错,他们找了个客栈住下,进门便有小二上前招呼:“是波月楼的岳楼主么?小的已经给二位准备好了上房,请随我来。”
    看来又是厉无咎的安排,进了这寸火城,似乎再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崖儿庆幸不已,还好苏画他们折返了,如果这么多人一同进城,那波月楼就真的彻底完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他们跟小二上了楼,夏季背阴的房间最舒爽。小二推开窗,窗外就是一棵高大的芭蕉树,凉风袭来,大片的树叶摇摆。芭蕉树一低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小河正随潮汐涨水,据小二说,这河通着木象城的大江,是寸火城中唯一的活水。
    小二安顿完他们下楼去了,崖儿站在窗前远眺,淡声道:“这个厉无咎,简直无所不能,我在他面前没有秘密。他知道我要龙衔珠,更知道我要这珠子是派什么用处。我实在想不通,他究竟从哪里得来了这些消息。”
    “非妖非仙,却神通广大。”枞言有些懊恼,“他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对他却一无所知。早知如此,我应该先上众帝之台探探路,至少弄清楚他是何方神圣。”
    崖儿却一笑,“能让你探清底细,他就不是厉无咎了。反正走到了这一步,今晚先进烛阴阁再说。”
    枞言还是那句:“我跟你一道进去。”
    她也仍旧摇头,“他想要神璧,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倒是你,如果他觉得你碍事,也许会想办法除掉你。再说万一我出了意外,没人通知苏画他们,你想让波月楼全军覆没?”
    枞言拗不过她,直到她进烛阴阁前,还是一脸不情愿。
    她在他手上按了一下,让他沉住气。回身望向塔楼,苍黑的天幕下,一个沉重的轮廓矗立着。烛阴阁前燃的也是地火,鲜红的火舌在炮烙一样的铜柱上吞吐,照亮台阶顶端的人。他一身黑袍负手而立,俯视的神情冷如坚冰,和白天的随和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才是真正的众帝之台右盟主吧!崖儿定住神,提起袍裾上台阶。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接近,在她即将登顶前,转身进了烛阴阁。
    阁门两旁有卫士执矛而立,陪同前来的火宗宗主并未跟进去,送到门前便顿住了脚。不过这位宗主看样子对她很不友善,乱蓬蓬的胡鬤上方一双猎隼般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里面有刺刀,恨不得将她凌迟以解心头之恨。
    崖儿没理会他,众帝之台的护法不过如此,技不如人却会瞪人。寸火城要不是有厉无咎提前出马,这刻朝颜应该正横在他脖子上,他还有机会站着叫板?
    不过这烛阴阁实在是太热了,甫入大门,热浪便狂卷而至。地心积攒了亿万年的能量,从一个小小的出口喷薄而出,那是怎样穷途末路般的疯狂和汹涌。热对寒,火对冰,只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才能抵御八寒极地的严酷。
    厉无咎佯佯前行,曳地的袍裾在青石铺就的狭长甬道上逶迤,火能洁净一切,所以这烛阴阁里一尘不染。
    崖儿抬袖掖了掖颌下的汗水,再看那位盟主,这地狱般的烈火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烛阴阁里暗藏机关,从破解到进入台口,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这么高的温度,普通人至多一炷香就会毙命。”他冷冷打量她,“岳楼主如何?还撑得住么?”
    她方寸不乱,笑道:“还成。不过我很好奇,盟主所谓的机关,是否真的能困住我半个时辰。”
    她口气不小,当然有本事的人用不着妄自菲薄。他也曾估量过她的用时,波月楼的机关虽不及千机门,但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当真让她闯,也许一盏茶的工夫就足够了。
    兰战对杀手的训练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如果不是死在好色上,应该会有更大一番作为。他死后波月阁落进了这丫头手里,她快刀斩乱麻,杀光了那些受重用的老人,波月阁和众帝之台的联系便就此断了。也好,让她自己当家,反而比在兰战手里更安全。至于兰战,一把失控的刀,断了并不可惜。
    二十二年,等得够久了。
    他回身复看她一眼,很久以前,有个女人在通天塔前临阵一舞,迷倒了多少英雄豪杰。她的五官和她长得极像,但柔艳之余又多七分英气。她穿一身劲装,细甲覆体,神采张扬,越是这样,越让人想看她彩裙翩翩,莲步轻移的模样。无奈,她要去八寒极地送死,白白浪费了一身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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