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起身来的鲛人开始向他比划,一手不住地指点他,他蹙眉指指自己,“我?”
    鲛人的语言太复杂,长短不一的低鸣恍如密码,实在难以破解。人对他们的了解,其实还不如他们对人的了解多。毕竟生州境内繁华处处,他们常会寻着丝弦之声进入内陆赏歌赏舞。因为来去得多了,偶尔能听懂一两句人话。反观人呢,对鲛人的认识仍旧停留在妖魅上,每次接近他们都带着叵测的居心。自从孤山鲛宫大名远扬后,他们已经很少再进内陆了。只有在海上,在他们可控的地方,他们才有胆子和人交流。原本是不该把人带进来的,但谁让色迷心窍呢。既然事已至此了,就碰碰运气吧,他们无能为力的事,试图借助一下人类的力量。
    仙君上前,向洞内张望。崖儿紧握双剑,嘱咐他小心。他说没事,只是里面幽深,看不出端倪。忽然一声巨大的震动传来,山体也随之颤抖,鲛人们神情焦躁起来,纷纷转圈游曳,发出海豚般吱吱的尖叫。
    “寡人王吾域……”一个声音字正腔圆地说,“执掌焉渊五百余年。”
    大家四顾寻找,没有发现说话的人。
    “这五百年来,甚少有人踏足此地。”那个声音继续说,浑厚的嗓音,听上去甚有威严,“不管尔等是何人,胆敢擅闯孤山就是死罪。不过寡人慈悲,不愿枉造杀业,只要尔等将功补过,寡人可饶尔等一死。”
    这么听下来,说话的应当是鲛王。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难道是千里传音么?
    仙君把眼睛贴在洞口张望,结果一声暴喝响起:“后生,别拿你那牛眼瞪着我!”吓得仙君往后一缩,满脸的惊愕。
    如果猜得没错,这位鲛王应当是被困住了,但倒驴不倒架子,他不打算服软,开口仍是睥睨天下的气势。仙君见过不少妖族,像这么胆大包天的还是头一回遇上。他也不恼,笑道:“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不到之处还请见谅。请问阁下,可是鲛族的王?”
    洞里人说正是,“算你有眼光。”
    仙君促狭道:“既然是鲛王,为什么不现身一见?”
    鲛王相当傲慢,“因为寡人地位高。地位高的人一般都要夹道欢迎才肯相见,你们想见寡人吗?想见就把山壁凿开,到时候寡人可以勉强让你们瞻仰一下天颜。”
    这不就是骗人救他嘛,一条鱼也学会了打官腔,世上的事真是玄妙。
    仙君听后回身冲大家笑了笑,“那就不见了吧,还要凿山,太费事了。”
    大家纷纷附和,这下鲛王急了,“你们不是有很多人吗,年纪轻轻的,怕什么费事!”
    仙君只顾摇头,“算了、算了,不见了。”
    “唉唉唉——”鲛王急得哭腔都出来了,“非要寡人说实话吗?好吧,寡人能屈能伸,说个实话也没什么……寡人被卡住了,出不来了,在这山洞里关了两百多年,有多绝望你们知道吗?你们是两百年来头一批找到孤山的人,缘分啊,好意思来了就走?就当饭后消食好了,帮个忙,让寡人出来。只要寡人重获自由,一定不会亏待你们,怎么样?”
    这次的态度诚恳了许多,既然不会亏待,那还有继续商量的余地。仙君道:“鲛王是大人物,怎么会被关进山底?阁下不交代清楚,恕我等不能从命。万一你是个穷凶极恶的囚徒呢?放你出来颠覆四海,那怎么办?”
    鲛王的脾气不太好,他啧了一声,“你这后生……没看见我的子民刚才向我参拜吗?哪个囚徒能有这么好的待遇?”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可能太激烈了,忙又换了个语调,和声细气道,“你们不是本海人,不知道内情也不能怪你们。是这样的,有一次我率众出城巡视,发现了这个洞。当时年轻气盛,想考验一下勇气,谁知道进来容易出去难,导致我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长达两百年之久。这两百年间,焉渊的大鱼发动过一次大规模的营救,他们集体撞山,想把我救出去。出发点当然是好的,就是执行起来出了偏差,把小孤山撞塌了,我还在大孤山底下困着呢,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那次死伤无数,没有能力再发动第二次了,所以这两百年间,我的子民们只能来大孤山对我进行朝拜。想我堂堂的一渊之主竟然沦落至此,说出来是不是触发了你们的同情心?决定对寡人施以援手了吗?”
    这倒没有,大家唯一的感想就是鱼的智力确实不高。拿命救人,最后却撞错了山,这也太稀奇了。难怪小孤山突然之间消失,原来是被那些蠢鱼撞沉了。
    仙君为了顾全鲛王的面子,顺嘴表示了一下同情,然后就到了正式谈条件的时候了,“救大王脱困,对本君来说易如反掌,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大王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鲛王一听有希望,立刻说好,“阁下想问什么,只要寡人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仙君道:“传闻鲛宫之内有个藏宝的地方,请问大王,具体位置在哪里?”
    鲛王顿了下,心道又是想要发横财的,这些人类怎么这么贪!他很想对他们进行一番说教和抨击,但转念想想自己现在处境艰难,万一把他们骂跑了,那他岂不是又没指望了?便一叠声说好,“我最喜欢有追求的年轻人了,宝藏不是问题,全包在我身上。只要你们救我出去,我亲自带你们去找。我们鲛宫别的不多,就是钱多,这亿万年的财宝有自产的,还有那些翻船出事故后遗留的,要多少有多少。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下点定金好了。”
    于是骨碌碌一连串的滚动,脚下的海水都推起了涟漪,几个鸡蛋大的珍珠滚到了仙君脚旁。
    山洞里又响起了鲛王的笑声,“嘿嘿,这是小意思,请笑纳。快救寡人出去吧,出去了好处大大的,像这种货色,鲛宫里还有很多。”
    仙君把珍珠捡起来,随手交给身后的人,大家传阅了下,觉得多少有几分可信度。毕竟外面的鲛人没有一个会说人话,这鲛王不单能说,还能舞文弄墨,至少沟通不成问题了。
    仙君道好,“姑且就信大王一回。”抬手敲了敲石壁,“大王被困的山洞有多深?”
    鲛王道:“不深,也就十来丈吧!”
    十来丈要靠人凿,在有工具的前提下,得凿上一个多月。况且这孤山的石质和一般的石头不同,更硬也更密,可能一锤子下去,石头没崩坏,手先报废了。
    当然这些问题对于仙君来说都是小事一桩,他吩咐众人退开,将左手背在身后,只用右掌结了个大印,一掌下去,石头上就出现了裂缝。然后轰地一声,困住鲛王的那小部分塌陷了,一时碎石四溅,落在水面簌簌如雨下。
    众人被呛得咳嗽,忙捂住了口鼻挥散面前的尘土。待山体沉寂,透过烟尘滚滚看见一个人影凫水而来,乱蓬蓬的脑袋浮在水面上,渐渐近了,发现这鲛王通体发绿,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爬满了青苔。他还给自己的胡子编了好几个辫子,海藻从胡子尖上垂挂下来,琳琳琅琅挂了满胸,像一串辉煌的璎珞。
    “多谢多谢。”他游过来,倒没有翻脸不认人。原因还是因为见识了这个后生的手段,知道轻易造次不得。他顾不上子民的叩拜,先和漂亮的小哥打了个招呼,“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不是凡人吧?”
    仙君很谦虚,“小小把戏,献丑了。”
    鲛王忙摆手,“不丑不丑,功夫很俊。你还没回答我,尊驾是何方神圣?哪里人?哪一族的?”
    他被困两百年,世上高手频出,作为一个与时俱进的王者,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上时代的步伐,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
    仙君和瓜农都能家长里短,面对鲛王聊上两句当然不是问题。他说:“在下蓬山聂安澜。”
    鲛王哦了声,“失敬失敬……”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蓬山还是知道的,“阁下果然是从仙山上来的啊,我知道方丈洲住了很多地仙,阁下肯定也是地仙吧?”
    仙君说不是,“我曾经是上仙。”
    鲛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左右鲛人忙来搀扶,他摆手道:“没事没事,尾软。”再仔细看看年轻人的脸,“相貌堂堂,器宇不凡,曾经是上仙,现在成了堕仙,没有关系,更加出众了。据寡人所知,蓬山上只有琅嬛君和大司命两位上仙,阁下是其中哪一位啊?”
    这水里的物种,对几万里开外的地方那么了解,也是不容易。仙君道:“我是琅嬛君,”向身后人比比手,“这位是我的大司命。”
    好不容易被架住的鲛王又要往下溜了,鱼肚朝上,俨然成了一条死鱼。
    三途六道,谁不知道紫府仙君的名号。人物大到一定程度,本名几乎用不上,反正叫什么都不及琅嬛君这三个字震撼。可是这么有来头的仙,怎么会上孤山蹚浑水呢,难道紫府经济不景气,需要资金周转吗?
    鲛王粗喘了两口气,“扶寡人起来……”挣扎着挺直了脊梁,向两位仙君拱起了手,“小王何德何能,竟劳仙君伸援手,仙君果然大爱无疆,堪称三界楷模。只是小王有一事不明,仙君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要那些粪土干什么用。钱这种东西最拉低人的档次了,仙君不怕受到污染吗?”
    这种污染,在场的每个人都甘之如饴。仙君说不,“钱财于我没什么用处,但我的内眷喜欢,所以陪她跑一趟。”
    “哦——”鲛王看看那位内眷,长得很好看,但是杀气腾腾,手上攥着不少人命吧!难怪高高在上的上仙成了堕仙,这位内眷肯定功不可没。鲛王向她见了个礼,复挠挠头皮,“宝藏轻易不能打开,这是祖辈留下的规矩。至于为什么,小王也不知道,反正老祖宗不许。仙君来焉渊寻宝,传出去不会坏了名声吧?要不然再三思三思?”
    这么一说仙君才想起,当时是答应天帝来生州找鱼鳞图的,结果时间一久他就忘了,和他们来海上冒险,然后找到并开启宝藏,莫名成了现在的目标。但那又如何呢,找到鱼鳞图前先替他的叶鲤完成心愿,有什么不对么?所谓的坏名声他更加不担心,堕仙还要什么名声!
    他慈祥地微笑,“大王是一渊之主,还是应当说话算话的。出山洞之前的承诺不得反悔,否则本君有办法把你送回去,再给你加块断龙石,这样你的子民连朝拜你都不可能了,只能另立新王。”
    这也太狠了吧!鲛王惨然看看他,“别啊,我就是提个小建议,听不听全在您。想开宝藏也不难,不过要等天时地利。其实那个宝藏不在鲛宫,它的具体位置小王也说不清,毕竟孤山总在移动。只有等到九月十五月上中天,月光打在山巅的太乙镜上时,才能准确找到宝藏的入口。”
    九月十五,原来还有时间限制。难怪厉无咎匆匆起航进了大池,要是错过了这一天,就得再等一年。
    “今天是十三,就在后天夜里。”苏画低声道。
    崖儿点了点头,向鲛王笑道:“之后恐怕还有一批人会赶来,能否请大王派人把守入口,一旦发现有人闯入,请立即通知我们。”
    “还有人来?”鲛王咋舌不已,“内眷,这是要把我春岩城搬空啊?”
    仙君不悦,“内眷不是大王叫的,请称她夫人。”
    崖儿因夫人的称呼有点不好意思,但仍旧和鲛王解释:“那些人不是我们一起的,是死对头。所以最好尽早发现,这样我们可以在春岩以外解决他们,免得人血玷污了这块圣地。”
    听得鲛王一愣一愣的,果然这位夫人是狠角色。
    “那行。”他摇了一下手指,打发人出去守门。低头看看水面上的自己,吓了一跳,“寡人太久没有活动了,形象有点欠佳,需要收拾一下。诸位别客气,这城里看上哪里就住哪里。用品老旧别太介意,能睡就行了。至于吃饭,回头鲛宫里安排海鲜宴,听见敲钟请自来,我就不一位一位通知了。”
    鲛王说完,四仰八叉躺下,那些鲛人早就列好了整齐的队伍,抬起他浩浩荡荡去了。
    像个诡谲的梦,大家怔怔对视,觉得十分有趣。用品老旧没关系,有神仙在场,多少旧货都能翻新。于是他们在官衙住下,地方够大,可以供他们自由活动。大司命掐诀,给这官衙砌起了四面无形的墙,把里面的水也汲干了,那帮杀手就地瘫坐,哀嚎道:“苦了我的脚。”
    大家把皂靴脱下来,靴口往下一倒,倒出足有半碗水。摘了罗袜看,肉皮都泡得发白了,便伸直两腿叉着脚丫子,集体在台阶上晾干。
    第97章
    从来没有人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水底住上一夜。当初从船上放缆绳下来,几十丈的绳索将将够到底部,白天光线还能穿透水幕,到了晚上就不行了,月光和星光都差了一截,天是墨蓝的,海水便是深黑的。大家都有些好奇,鲛王所说的月光照射在太乙镜上,究竟怎么形成。反正现在行走在城内是见不到月光的,不过照明有夜明珠,碗口大的珍珠随处可见,泛着幽幽的冷光,绽放在春岩的大街小巷。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子,在鲛人眼里不过和蜡烛一个用途,所以用起来也不吝啬,几步便有一盏,照得这水下都城亮如白昼。
    远处一座白塔上响起了铜磬敲击的声响,看来海鲜盛宴要开始了。不多时有人敲门,哒哒哒哒一长串,敲得极其有耐心。
    三十五少司命开门看,槛外浮游着一个扛枪的鲛人,喉中呼呼作响,向铜磬响起的地方指了指,然后以参拜鲛王的大礼,向官衙内致敬。
    仙君系着腰带,慢吞吞走出来,说了句多谢通传。招呼众人赴宴,涉水走了很长一段路,到孤山山脚下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半山上的宫室就是鲛宫。
    鲛人能上那么高的地方?大家直愣愣看着那个鲛人,看他跃上岸边,鱼尾眨眼变成了一双腿,走起来略显蹒跚,但还能正常使用。
    胡不言大惊,“为什么这些鲛人有腿?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吗?”
    女人们一阵欢喜,兀自交头接耳,视线直往人家的草裙下溜。可惜看不见,只见一个若隐若现的臀,从细小的间隙里泄露出来,看样子臀型还不错。
    危月燕隐晦地笑了笑,对张月鹿道:“你猜,前面长得和男人是不是一个样?”
    张月鹿立刻领悟,“找机会一定看一看。”
    崖儿不声不响地,目光也乱窜,仙君看在眼里倒也不急,抬手抽了发带绑在她的眼睛上,“这是云丝织成的,视线不会受阻,但能阻挡一切污秽,保你百毒不侵。”
    崖儿撅起嘴,老大的不痛快,结果他凑过来,众目睽睽下响亮地亲了她一口。
    这种亲热的举动最近经常发生,楼众看来很觉得惆怅,他们冷酷决绝的楼主这下真的成了别人的女人了,虽然那人是紫府君,依然让人难以接受。
    阿傍说:“照顾一下大家的感受吧,世道艰难,找不着媳妇的还得活下去。看看这些紫府弟子的脸,都绿了……”结果大家转头一看,紫府弟子居然个个仰头望着天上,似乎早已经习惯了。阿傍摸了摸鼻子,觉得他们不容易,看着上司打情骂俏,自己又不能动情,就像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放着一盆红烧肉是一样的。他耸了耸肩,“我不要紧,出发之前去看了卖酒的胡狄姑娘。本来老大说想娶她,现在老大死了,我打算继承他的遗志。”
    魍魉的脑筋比较老旧,他横眉怒目,“朋友妻啊,你小子想干嘛?”
    阿傍愣了一下,“明王在刺杀金云览前去她那里买了一壶酒,没有私定终身,连手都没摸一下,这样也算朋友妻?”
    魍魉说算,“老大动了心思的就算。”
    其实有点不讲理,但到底还是因为不忍心辜负明王,阿傍泄了气,“好吧,我再去问问她有没有姐妹。”
    一行人向山上走,越到近处,越觉得这鲛宫诡谲雄伟。几十级台阶攀上去,高处的露台上有人等着,见了紫府君遥遥拱起手,“仙君快看,觉得我这鲛宫怎么样?”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那是刮了胡子的鲛王。男鲛长得都不难看,这鲛王自然也是一派风流模样,洗掉了一身绿,再把头发束起来,居然还有点儒雅的书卷气。只是张嘴一个大嗓门,败坏了那点好形象,咋咋呼呼地招呼着,请大家入席。
    鱼设宴,吃的是海鲜,鲛王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说:“我们这里的特产是抗浪鱼,肉质鲜美,吮指留香。还有那些海胆啊,海参啊,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嘛。为了庆祝寡人重见天日,诸位,来走一个。”
    众人举起酒杯,纷纷向鲛王道贺,鲛王哈哈大笑着,“菜色平平,没什么特色。”豪迈地挥挥手,“来呀,把鲋人带上来,今天加菜,迎接两位仙君和诸位的到来。”
    一队鲛人下去了,不一会儿押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上来,这人有四肢,但浑身长鳞,脑袋是鱼的脑袋,身体却是人的身体。鲛王向大家介绍:“这是鲋人,虽然叫人,其实还是一种菜鱼。这鱼是专供皇家享用的御用菜,喜欢哪个部位,可以让鲛兵活杀,保证每一块肉都是最新鲜的,绝无腥味,入口即化。仙君,尝尝吗?腮帮子上的最鲜嫩,您和大司命一人来一块?”
    仙君摇摇头,端着酒杯抿了一口,“我们吃素多年,还是请其他人享用吧。”
    鲛王也不强求,笑嘻嘻对仙君的内眷道:“夫人,赏个脸?”
    崖儿也摇头,杀人她敢,吃人实在没这个胆。
    鲛王让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人对这鲋人感兴趣,不由惆怅,对手下们道:“贵客不吃,便宜你们了。两百年的菜鱼,吃了延年益寿的。”
    除了鲋人,其他的水产大家都能接受。鲛宫的酒更是好酒,其烈性,比胡狄的陈酿更辣口。从嗓子眼里灌下去,一路辣到肠根,几乎要叫人蹦起来。
    席间仙君问起了焉渊的鲛人为什么能化腿,鲛王答得很爽快,“因为我们的祖先是人。”
    他们是春岩城的后裔,当时城被淹没,一部分人并没有死,而是转到水下生活。时间一长,慢慢开始变异,人嘛,总得适应环境,历经了千万年,他们长出鱼尾和腮,能够自由在鱼和人之间转换。照鲛王的话说就是适者生存,水里和陆上一样。
    “不过那些泣珠和织鲛纱的技能我们一样也没有,毕竟不是正统的鲛人。”鲛王向外面的水幕指了指,“那些就是我们的老祖宗,每到海难日,我们还祭拜他们。陆地上的人要上坟,我们不用,抬头一看,老祖宗就在头顶上,多方便!”
    话虽如此,但祖宗天天看着你,也让人受不了。这鲛王是个有趣的人,说话很随性,办事也特立独行,大家手中的烈酒佐以他的胡吹海侃,畅谈到深夜也不觉得厌倦。
    喝多了,头有些晕,苏画在鲛女的歌声里悄悄退了出来。外面虽然没有风,但气流回旋,隐隐也有凉意。她摸了摸发烫的前额,扶着栏杆向远处眺望,鲛人的祖先们还在水里荡漾,一队一队,仿佛秦俑一般,蹦蹦跳跳地来,又蹦蹦跳跳地去了,看上去真吓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没有回头望。很快旁边的栏杆前站了人,素纱的褒衣轻拂着,目光平静地远望,大约在蓬山时就是这样,俯瞰众生,不怒也不怨。
    苏画抿紧唇,彼此都没有说话。回想起当初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成见。
    其实彼此都想开口,至少气氛不那么尴尬,可是说什么呢,该说的好像都说完了。这段时间大司命对她处处关照,她是感觉得出来的,如果这点人情味放在以前多好,也许已经像崖儿和仙君一样了。
    站了好一会儿,尴尬的感觉越来越重,该回去了。她转身打算离开,却听见他幽幽道:“你真的喜欢狐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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