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理顺了思绪,洛琳菁便安心地继续饮酒,顺便听听小姐们做的各种咏荷的诗词,神情颇为享受。
    曲水流觞的小游戏已经进行了几轮了,大家闺秀们果然才情出众,诗词佳句不断,场面十分热闹,相较之下,亭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凝重了。
    何维升是大长公主的小儿子,今年二十八岁,比殷绥大一岁,已经有一个六岁大的儿子了。说实话,这场赏荷宴他真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来,奈何他年纪与殷绥最为相近,硬是被母亲拉来作陪。
    算起来,殷绥其实是他表弟,他这个做表哥的,实在不应该那么怕他,然而殷绥他不是一般人啊!每次被他那双黑沉的眼睛扫过,他就控制不住地起鸡皮疙瘩,那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完全没办法解释,总之就是……怕!
    何维升瞟了一眼坐在殷绥身边,还能笑得风光霁月的的伏子夷,心中敬佩不已。大夏天的站在殷绥身边都觉得寒气逼人,他竟还敢往前凑,真是太厉害了。
    殷绥坐在主位之上,看着不远处极尽所能卖弄才华的女子,神色冷漠。人们所说的软侬细语,在他耳朵里,就像是蚊吟蝉鸣一般,听得人心烦气躁。
    然而他今日还不能不来,皇祖母年事已高,这是她老人家筹备了近三个月的宴席,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推拒,好在也就这么一次,下不为例。
    殷绥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再忍耐一会,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期待,听说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小姐都会来,那么她……是不是也来了?
    殷绥黑眸微眯,目光飞快地略过那一张张长得差不多的脸庞,很快,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果然来了。
    她愿意参加这场宴席,是不是说明,其实她对他也是……有所期待的?
    伏子夷一直默默地着身边的外甥兼好友,等着看他能坚持多久才拂袖离开,没想到,殷绥居然真的看向了那群莺莺燕燕,而且目光还停留在某一处不动了,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黑眸竟仿佛融入了星光般亮了起来。
    “看什么?”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伏子夷太知道这目光代表的是什么含义了,他好奇地看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并不是伏子夷眼神有多犀利,实在是那个人太好辨认了,在一群花红柳绿之中,一道浅灰色的身影格外亮眼,仿佛周身萦绕了一团莹莹水雾,飘然如仙。
    周围的小姐们全都背脊挺直,坐姿端庄,大多数小姐都选择饮用清茶,基本不碰那壶酒。而那位灰衣姑娘却很是随性,自斟自饮,举手投足间洒脱自然,如同一群被绑住手脚的人偶中混入了一个鲜活的真人一般,灵动真切,摄人心魂。
    伏子夷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名女子,啧啧叹道:“人间绝色啊~”
    殷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伏子夷看人的目光有点讨厌,话语后面扬起的尾音听起来也非常欠揍。
    当伏子夷伸出手准备拿起旁边的酒壶为自己也斟一杯酒的时候,一只手比他更快地将酒壶劫了过去,倒了一杯酒之后,就把酒壶放在手边,完全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
    殷绥不是一向不嗜酒的吗?转性了?伏子夷斜睨了他一眼,微微挑眉。
    这两人的异常反应自然没能逃过大长公主的利眼,阿绥这是终于对女子感兴趣了,这可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大长公主赶紧朝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了然,快步走出亭外,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第八十五章 异变突生
    曲水流觞虽美其名曰是让酒杯自由地随水而下,停在谁的面前便是谁,其实不然。水渠是人工挖凿而成,杯子能一直往下游走,自然是有水的推力,专门管上游水闸的人,熟能生巧,总有办法让酒杯停在某些特定的人面前。
    大长公主也算是看着殷绥长大的,对他的性格和处事方法也有些了解,难得他对某个女子表现出了一丝兴趣,她可不敢贸然行事,免得弄巧成拙,但什么也不做怕也不行,错过了这次机会,想要再把他拉来参加这种相亲性质的宴会是不太可能了。
    思前想后,大长公主对老嬷嬷使了个眼色,多年主仆,老嬷嬷自然领会了主子的心意。嬷嬷出了亭子后,就立刻派人去查问那位灰衣姑娘的家世、人品、才艺等情况,同时还交代下面的人,一会儿务必让酒杯停在那位小姐面前,让她在翼王跟前好好露露脸。
    老嬷嬷只盼这位姑娘争点气,能入得了翼王殿下的眼,如此一来,她也能飞上枝头,享尽荣华了。
    洛琳菁还不知道,只不过是因为殷绥的一丝而已,她竟被人寄予厚望了。
    这条人工挖凿的水渠约半里多长,一丈宽,为了让小水渠显得漂亮一点,水渠的底部全部铺满了鹅卵石,渠中还养了不少锦鲤。这些小锦鲤没有洛老夫人养的那条红锦鲤品种名贵,身长也不过三四寸,胜在活泼好动,它们成群结队,在水里畅游,为这条人工水渠增添了几分生气。
    每一次杯子停下之前,都会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如今杯子流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很有可能会停在洛琳菁面前。远处的姑娘们都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次酒杯会花落谁家,而真正有竞争机会的几位小姐,则正襟危坐,暗暗祈祷酒杯停在自己面前。
    当然,洛琳菁除外。她扫了一眼水渠中缓缓游动的小鱼儿,几缕柔和的精神力丝便追了上去,温柔地潜入了小鱼的脑袋里。
    小家伙们,一会杯子要是停在我面前的话,帮我把它推到下游去哦。
    几条小锦鲤身体僵了一会,立刻又鲜活起来,欢快地朝着酒杯游去。
    洛琳瑜就坐在洛琳菁的斜对面,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她希望酒杯能停在洛阿韭面前,洛阿韭胸无点墨,肯定作不出什么好诗词,到时候就能让各位夫人小姐们知道,洛阿韭其实就是个只有一张臭皮囊,脑袋空空的蠢女人。
    洛琳瑜又怕酒杯停在洛阿韭面前,她长得实在太美了,默不作声的时候就已经让人不能忽视了,再让她找到机会表现自己,岂不是更惹眼了!
    万一翼王看上她的美貌,被她迷住了怎么办?
    就在洛琳瑜快把手里的帕子搅碎的时候,原本就要停在洛琳菁面前的酒杯不知怎的,忽然又慢慢动了起来,朝着下游飘去,最后停在了洛琳菁身边的一位紫衣小姐面前。
    奇怪,今天又没有风,上游也没继续开水闸,怎么眼看着就要停的酒杯又动起来了?
    众位小姐好奇地看了一眼酒杯,发现杯子附近有几条小锦鲤一直在转悠,暗暗纳闷,总不能是这些小鱼推的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小姐们很快又觉得不太可能,心里嘀咕两句便过去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真的是离奇了,众人只见那只酒杯几次三番地停在灰衣女子面前,却又不知什么缘由,它总会又往下飘一小段水路。坐在灰衣女子身边的紫衣姑娘已经连续吟了好几首诗了,姑娘有点想哭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想不出来了啊?!
    小姐们坐在水渠两边,看不太明白水下的情况,只是觉得惊奇而已,殷绥坐在高处,自然将锦鲤托着酒杯一路往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她连角雕都能驯服,几条小鱼自然不在话下。明明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却还要摆出一脸无辜的模样看向身边的紫衣姑娘,殊不知眼底的狡黠已经将她出卖了个彻底。
    殷绥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想不到她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有点……可爱。
    伏子夷用力眨了眨眼睛,他多少年没见过殷绥眼中流露出这种类似温柔的生动神色了?
    伏子夷脸上的笑淡了些,看向洛琳菁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他认识的殷绥,绝对不是一个见色起意的男人,无论多么风情万种、娇媚婀娜的女人在他面前晃荡,他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眼瞎似的,甚至有段时间,他都以为殷绥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这女子虽美,但绝对没有美到让殷绥一见钟情的地步,难道两人之前就认识了?还是有一段他不知道的过往?
    “啊————”
    伏子夷脑海中正在上演殷绥和洛琳菁两人各种版本的初遇情景,一道惊声尖叫划破长空。
    那叫声尖锐凄厉,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般,让听到的人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小姐们全都面面相觑,有些胆子小的姑娘甚至脸都吓白了。
    洛琳菁一手握着酒杯,仍然坐在原地没有动,精神力丝却被她全部调动起来,涌向了尖叫声响起的方向。
    亭子里的人也听到了这声凄厉的惊叫,殷绥神色不变,低头喝了一口酒,只觉得这酒淡而无味,她喝了这么多杯,应该是喜欢这种清淡的酒吧?如果他给她送几坛过去做礼物她会喜欢吗?
    大长公主眼看着殷绥又斟了第二杯酒,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被那叫声扰了兴致,生气了。
    今日的宴会事关殷绥的终身大事,容不得一点闪失,这种小事也闹得那么大动静,大长公主心中不快,黑着脸,对着亭外的侍卫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卑职这就去查证!”
    不一会,老嬷嬷带着一名小丫鬟打扮的女子进了亭中,小丫鬟白着一张脸,一进来就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身体瑟瑟发抖。
    “刚才就是她惊声尖叫?”
    老嬷嬷行了礼,低声回道:“是。她叫小婵,是膳房帮厨的丫鬟。”
    “何故喧哗?”大长公主这次是直接问那个名叫小婵的婢女,若是小事,嬷嬷来回话就好,既然把她领来了,怕是事有蹊跷。
    小婵在嬷嬷的提醒之下才缓缓直起身子,她垂着头不敢看上位之人,小声回道:“回、回大长公主的话,奴婢原是在膳房帮厨的,但因为今天客人多,上菜的婢女不够,奴婢就过去帮忙。奴婢穿过湖心桥的时候,发现有个女子趴在桥墩上,奴婢原以为是哪位小姐不慎掉下桥去了,就找了侍卫前来,把女子救上了岸……”
    小婵虽极力保持着镇定,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大长公主不耐烦听她慢慢说下去,直接问道:“那女子是什么身份,现在怎么样了?”
    小婵咽了口口水,身子猛地又趴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道:“女子是工部侍郎方家的小姐,她、她死、死了!”
    第八十六章 又帅又酷的翼王殿下
    “死了?”大长公主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府上出了命案,而是这场宴会怕是要办砸了!
    殷绥眸光一沉,本以为只是公主府的家事,他并不打算多管,没想到竟是一条人命。
    殷绥收回一直落在洛琳菁身上的目光,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沉声说道:“姑母的宴会上出了人命,终究是大事,我们过去看看吧。”
    高大的身影立在亭子中央,接近正午的阳光照耀在那张冷硬的脸庞上,俊美的五官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可惜这样唯美的画面没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只觉得多看一眼都呼吸困难,整个亭子都逼仄起来。
    何维升暗暗吐了口气,他这个表弟,气势是越来越足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殷绥比皇上还要吓人。
    “也好。”殷绥都站起来了,大长公主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领着一行人朝着湖边走去。
    湖边的骚动似乎越演越烈,甚至还有一队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过去,小姐们好奇不已,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洛琳菁却从精神力丝的反馈中,大体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一名女子被几个侍卫从水里捞了起来,既没有进行紧急处理,也没有送她去救治,而是让她躺在了湖边,将她围了起来。
    距离有些远,洛琳菁感应不到女子的情况,但看侍卫的反应,那女子可能已经……
    洛琳菁握着酒杯的手一紧,考虑着要不要过去看看。正在她犹豫的时候,几名身着华服气质清贵的小姐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结伴朝着喧哗之处走去。
    曲水流觞这种小游戏她们早就玩腻了,来了快一个多时辰了,也没看到翼王殿下,如今似乎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她们便打算去看看热闹。洛琳菁没有多想,也顺势起身,跟在几个小姐身后。
    洛琳瑜一直盯着洛琳菁,见她起身也立刻拉着章茗熙站了起来。敢在公主府随意走动的,都是身份极贵的小姐,其中不乏郡主、县主等皇族贵女,若是平时洛琳瑜这种二流世家的小姐是不敢跟着她们行事的,但如今看到洛琳菁都敢跟上,洛琳瑜脑子一热,就忘了母亲的教导,拉着章茗熙跟了过去。
    诸位小姐们来到湖边的时候,刚好遇到几位过来查看情况的夫人,众人寒暄了两句,便一起朝着侍卫聚集的地方走去。
    侍卫队长远远地看到十几位夫人小姐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心中暗叫一声倒霉,带上属下硬着头皮迎了上去,抬手拦住了小姐们的路,“诸位夫人小姐请莫要靠近湖边,以免发生危险。”
    这些被家族娇宠长大的小姐们哪里会理会他们,仍是继续往前走,一副你们敢拦我试试看的嚣张模样。
    侍卫们还真不敢对金贵的小姐们动粗,只能边走边退地堵在众人面前。
    “啊!!那边、那边……”众人越走越近,直到一声惊叫响起,其他人才停住了脚步,同时,大多数人也看到了倒在湖边的一具僵硬的尸体。
    那是一具女尸,脸色乌紫,脖子和胸口都是血,因为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缘故,她全身湿透,血顺着水渍染红了一身衣衫,远远看去就像个血人,很是骇人。
    洛琳菁眼力极佳,比她们看得还要清楚许多,死者不仅脸色乌紫,就连手脚也一片乌色,胳膊和腿全都弯曲成了诡异的角度,骨头可能已经被折断了。死者的脖子、前胸等位置,有几个筷子粗细的血洞,那些洞还是成对出现的。洛琳菁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手腕,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脸色凝重起来。
    “那是谁?她、她怎么了?”
    “是死了吗?太可怕了!”
    “那个人是不是方婉儿?她之前还坐在我对面的,怎么才……才半个时辰就、就死了?!”
    “她到底怎么死的,死相也太可怕了!”
    除了几个胆子极小的姑娘被吓跑了之外,大多数人都没有离开,她们不敢再往前,全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洛琳瑜早就已经吓得腿软了,她也想跑,章茗熙的胆子显然要比她大得多,拉着不让她走,眼睛还不时瞟向地上血淋淋的尸体。
    “翼王驾到,大长公主驾到。”
    一声高呼响起,小姐们连忙回头看去,明明走过来的是一行人,但是她们的目光就是不由自主地被中间的黑袍男子所吸引。
    殷绥十四岁从军,极少回皇城,小姐们从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翼王殿下,只听闻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乃大洲国的战神。
    小姐们想着皇上如此俊朗,太后娘娘当年也是名满皇城的美人,想来这位翼王应该长得也不错吧。如今看到真人,她们才知道,这何止是不错,简直就是俊得人脸红心跳呼吸困难!
    翼王殿下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兵部糙汉子完全不同,也和皇城里的白面书生,温润公子不一样,他高大俊美,威仪霸气,看得人浑身战栗的同时心还要扑通扑通乱跳。
    小姐们这时候早就忘记了不远处还躺着一具尸体,眼睛里,脑子里只有那道墨色的高大身影。
    洛琳菁也看到殷绥了,她心里正在为某个猜测担忧着呢,脸色不太好看,这副模样落在殷绥眼里,立刻就误会她是被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吓着了,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担忧。
    被眼神关爱的洛琳菁浑身一抖,回过神来,抬眼看去,竟从那双黑眸中看出“别害怕,一切有我”的含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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