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被李治如此一问,李弘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了,现在自己的行为,反而会更加让人怀疑自己的态度。
    于是李弘小脑袋瓜子一低,低声说道:“儿臣怕去了之后,义阳她们会认为我拍太子马屁。”
    李弘反应极快的把这事儿归结到了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上。这样的借口对他这个年龄来讲,用起来会显得再合适不过。毕竟,小孩子们在一起,谁跟谁好,谁不跟谁好,都是不过夜的事情,第二天见了面还是该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但同样,也因为小孩子都是童言无忌,李弘为了能够跟义阳等人玩耍,所以就有理由不去拍太子马屁,免得在皇宫被义阳孤立。
    果不其然,李治很满意李弘的诚实。轻轻的笑了几声,说道:“走吧,带上你的冰棍陪父皇去看看你皇兄去。再这样下去就太失礼数了,朕原本以为上官仪能把三纲五常的五常都教会你们了,却不想,到现在你还没有学会。”
    “仁义礼智信,父皇,儿臣懂得五常,只是……只是……都愿义阳跟高安,哼,再也不给她们吃免费的冰棍了。”李弘跺着小脚,嘴上抱怨着义阳跟高安,要不是她们,自己也不会被父皇责备了。
    扬武已经拿过来一篮子冰棍挎在胳膊上,准备前往东宫了。李弘无奈,只好让惊蛰跟猎豹先回去,自己跟着父皇去往东宫。
    皇帝出行的仪仗自然是小不了,就算是去往东宫如此近的距离,也是颇为繁琐。等到真正出行的时候,李治跟李弘两人前前后后,已经排满了好几十人。
    穿过嘉德门、崇教门,李治携着李弘到达崇教殿门口时,李忠已经率领太子六傅等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李治随意的挥挥手,先是与太子的六个老师打过招呼,然后才轮到太子给他行礼,礼仪完毕后,李治拍了拍李弘的小脑袋瓜子,一把把他推到李忠跟前。
    李弘仰头看着李忠,李忠已经十三岁了,身型很高很宽,眉宇之间却透露着一股诺诺的气息,看着李弘被李治推出来,竟然差些露出慌乱的神色。
    “弘儿见过皇兄。”李弘讨好的对着李忠行礼。
    “五弟请起。”李忠急忙示意道。
    不知为何,自从第一次跟随王皇后看这个五弟时,他就有点儿发怵这个五弟,而且那个时候的五弟还是婴儿呢,但就是这样,自己只要一碰触到李弘的眼神,他就感到一阵不安,仿佛那双透彻的眼睛能够看穿他的内心一般。
    东宫素有笑朝廷之说,在整个太极宫的占地面积里,东宫也是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但里面的建筑相对太极宫还是少了不少。
    崇文殿、丽正殿、崇仁殿依次而立,正中的丽正殿则是太子平时处理事物的所在之地,前方正对着的则是李弘他们过来的崇教殿,崇文殿下方则是崇文馆,也是太子受学的地方。
    在丽正、崇文、崇仁三殿的后方则是一个小型的花园,假山流水,楼台亭榭等等。穿过这一区域,就是太子的住所,两边则是典膳厨、命妇院、内坊等,再往后就是各种宫殿以及真正的后花园。
    李忠小心翼翼的陪同李治走在前面,李治则手里牵着李弘,李弘几次想要挣脱开,都被李治死死的抓住不放。
    这倒不是李治想要在李忠跟前,表明自己很疼爱李弘,而是因为李治怕李弘瞎胡闹、瞎跑。万一当着太子六傅的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让自己颜面尽失,到时还得面对御史的弹劾。干脆索性就抓着小家伙,不给他惹祸的机会。
    丽正殿显然在李忠入住东宫时经过精心的修缮,整个丽正殿看起来还是高贵典雅,各处风景也不错。
    李治示意扬武把臂弯挎着的篮子,递给李忠的太监。然后对李忠说道:“这是弘儿特意给你送来的,朕今日闲着无事,正好就一起过来看看你。”
    “儿臣多谢父皇,多谢五弟。”李忠亲自伸手接过来,然后才递给了旁边的太监。
    “不客气,皇兄,是父皇心里挂念您,我都没有想到要给您送过来,这是父皇的意思。父皇说天气炎热,自从进入暑天还未曾下雨,您这里避暑的冰块恐怕也不是很多,就吩咐我带些冰棍儿过来给您解解小暑,您应该多谢父皇才是。”李弘小大人般嘚啵嘚啵的把愿意说出来。
    李忠憨憨的笑了下,再次向李治深深的鞠躬行礼谢过。
    自始至终,李忠的眼神一直像是有意在躲避李弘的目光,从来不与他对视,哪怕是偶尔的两人目光相遇,李忠都会飞快的立刻转移视线。
    李弘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打量李忠,给他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原本从小就胆小怕事、性格懦弱的李忠,此时虽然身在东宫,但不代表后宫里的事情他就不知晓,何况王皇后时不时的也会召他入宫叙事。
    所以对于李弘现在在皇宫极为受宠一事儿,他自然是知晓的一清二楚,加上这段时间风言风语四处流传,父皇有意废王立武的消息传的铺天盖地、比比皆是。
    王皇后与萧淑妃跟五弟的母妃在后宫斗的天昏地暗、不亦乐乎。而这时父皇的态度却是独宠武媚一人,这也让李忠原本就不怎么稳固的太子之位,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作为王皇后与武媚相斗间手里最大的依仗,王皇后可是视他李忠为重要的砝码,因为他的存在,也让王皇后在失宠李治后,还存有底气跟武媚继续宫斗下去。
    但显然李忠不这么认为,天生的懦弱性格,加上李弘跟他母妃的异军突起,在整个皇宫占据了完全的上风下。李忠此时则是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深怕哪一天自己不明不白的被人陷害致死,或者是被父皇废弃。所以也就失去了勇气在李治跟前,替王皇后美言几句,或是说几句武昭仪的不是。
    所以,在与小小的李弘交谈中,他的目光不是望着地面,就是望向窗外,从来不会让自己的眼睛与李弘对视,无论李弘作出多么人畜无害的表情,也都无济于事。
    这所有的一切自然被李治瞧在眼里,当初自己的懦弱则是因为父皇的强势,如果不是舅舅长孙无忌等人极力推荐,恐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青雀或者青雀的儿子了。
    李治不由的在心里叹口气,他痛恨自己性格上的懦弱,就像现在他无论怎么看李忠,都觉得非太子最佳人选,跟自己太像了,甚至是比自己还懦弱,面对一个三岁小孩儿竟然都会举止慌张失措!
    心里原本还不是很浓的废王立武、废忠立弘念头,在两兄弟的交谈中,一点儿一滴的便得坚定起来。加上今日在甘露殿,李义府明里暗里的示意以及推荐,都让李治觉得,废王立武或许此时就是最恰当的时机了。
    第11章 武媚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弘立在窗前缓缓的念着这首李清照的《如梦令》。
    雨下了一夜,朦胧的清晨里,雨势才刚刚缓停,严热酷暑的一场雨,对原本干旱的关中地区来讲,则是一场及时雨,今年的庄稼,就不用怕被旱死在地里了。
    皇宫的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清楚,有人不清楚。总之,这一夜如常,这一夜也天翻地覆。
    夜雨仿佛配合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在清晨的晨雾中缓缓散去。雨水洗尽了青石板上的嫣红,却无法洗掉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的一丝丝悲意与腥味。
    李弘知道,皇宫里有一些宫女太监,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后宫在这一夜,按照后世的史书记载的一样行进着,它的主人在这一夜终于易主。
    昨夜的悲意残留在姹紫嫣红的花瓣上,那一滴滴露水,仿佛就是昨夜未曾流尽的眼泪。此刻,在静寂无人的清晨,无声的叙述着、控诉着昨夜发生的凄厉。
    “奴婢见过代王。”芒种两眼充满血丝,显然昨夜一宿没有休息好。
    “如何?”
    “王皇后、萧淑妃相安无事,不过已经从原来的宫殿搬到了后宫深处,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全部换了新面孔。”芒种说。
    这应该都是母妃早已经计划好的吧,这些宫女太监,恐怕都是母妃这几年在后宫培养的吧。
    “下去歇息吧。”李弘孩童的声音有些低沉。
    芒种站在那里未动,喉咙蠕动了半天显然是有话想说,但好像又不敢说。
    李弘转过身子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此刻我应该高兴才对?”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代王您,不应该如此……如此……”芒种不知道该这么形容眼前这个三岁多快要四岁孩童的脸上表情。
    “代王,芒种说的是。”夏至突然间在李弘跟前跪下,低着头说道:“陛下昨日已经立昭仪为我大唐的皇后母仪天下,如果代王此刻不高兴的话,恐怕会给您带来不便,虽然昨夜一切非代王所愿意看见,但您现在年纪尚小,而且您已经做到了您该做到了。”
    说到最后,夏至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这些话可不是他们这些奴婢们该说的,但他们是打心里希望那个,天天咯咯坏笑的代王赶紧回来,而不是现在如此一副忧虑的面孔。
    李弘拍拍夏至的肩膀示意他起来,淡淡说道:“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要再说了,虽然说这里没有外人,但如果传出去了可对你不好。”
    “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胡言乱语……”芒种也第一时间跪在了李弘跟前,跟夏至两个人惶恐的请罪道。
    “起来吧,我不怪你们。我上前面散散心,一会儿惊蛰跟猎豹等人回来了,让他们去前面找我。”李弘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心里显得更加烦躁,索性离开,去小花园里清净清净。
    空气中仿佛还隐藏着淡淡的血腥,雨后原本湿润新鲜的空气深深的吸几口后,李弘却觉得自己想要呕吐,仿佛昨夜凄惨的叫声,沾染着鲜血都被凝固在这空气中,久久未能散去。
    小脸有些发白的他,没走在青石板铺就的曲径小道,或者是蜿蜒的鹅暖石路上,反而是踩着湿润的泥土,深一脚浅一脚的随手拍打着花瓣上的露水,仿佛是要把昨夜滴落在清纯花瓣儿上的腥味儿,拍到脚下然后没进泥土中。
    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心里早已经有准备了,甚至是在这一切还未发生前,他心里隐隐还有一些期盼,期盼这一刻赶紧到来,然后赶紧过去。无论如何,都总比无能为力的等候惨剧发生,要显得轻松些吧。
    可当真正的腥风血雨在昨夜的雨夜中发生,耳边仿佛传来荒野上的孤魂野鬼般,在寂静的夜空发出阵阵凄惨的叫声,让他心理还是极为难受。原本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在第一声惨叫发生时,就彻底的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芒种、惊蛰、花孟、猎豹都被他派了出去,甚至连义阳、高安那里他都安排了小雪、小寒在守候,就怕昨夜的混乱中有人心怀不轨,对自己的兄弟姐妹痛下杀手。
    他相信,以自己在母妃,不,现在是母后了。以自己在母后跟父皇跟前的受宠程度,整个皇宫恐怕还不会有人,敢当着自己贴身宫女的面杀人吧。
    脚上已经沾满了泥土,但他却不觉得,脚底下因为泥土而加重了鞋子的份量,依旧穿行在小花园中,两手随意拍打着花瓣,拍打过的花瓣在他经过后,如一场花雨般在他身后缓缓落下,烂漫缤纷中带着一丝孤寂与一丝沉重。
    “奴婢见过代王。”惊蛰等人找了半天,才在花从中找到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代王。
    “说。”
    “许王李孝无事。”
    “杞王李上金无事。”
    “雍王李素节无事。”
    “回代王,义阳、高安公主无事。”
    李弘点点头,不说话,蹲下身子在花丛中不知道干什么,几人也不敢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小小的身形淹没在花丛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代王脸上挂着往常一样的笑容缓缓起身,小手上赫然爬着几只蜗牛,正在他小手里缓缓往手腕处爬行。
    “看似坚硬,实则脆弱,就像这宫殿一般,看似牢固,一旦毁掉,里面的所有东西也都将被毁灭。夏至,陪我去母后那里吧,对了,芒种你也陪我去吧。”李弘也不换鞋,就穿着两只沾满泥土的鞋子,往武媚的宫殿走去。
    夏至与芒种两人对视一眼,再看看李弘手里的蜗牛,总觉得代王拿蜗牛,不像是比喻他跟其它几个皇子还有公主,倒很像是在比喻身在东宫的太子李忠,看似有太子六率做护卫,但在皇后跟陛下跟前,那些护卫才像这蜗牛的壳,脆弱的很。
    “儿臣李弘见过母后。”武媚坐在宫殿里正哄着刚睡醒的李贤,欠揍的声音便从宫殿外面传到了耳朵里,听声音应该是离宫殿门口还有一段距离。
    “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上官仪最近是不是很闲,本宫难道没有提醒过他吗,这皇家礼仪怎么就在代王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呢。”武媚心里哀叹一声,皱着眉头喃喃说道。
    现在整个后宫能够让她感到头疼的,就是她的这个长子了,简直就是个皮猴子,这还不到四岁,蔫主意就特正,无论怎么管教都是无济于事,惩罚过后,依然是浑不在意的我行我素。
    一旁的宫女忘了一眼门口,听着代王的声音,恐怕没有几十息的时间是过不来的,低头笑了下说道:“皇后,代王还小呢,等再年长些就不会再惹您生气了。您还不知道,代王从小就不同于其它婴儿,就是连哭的时候都是带着他的坏笑在哭。”
    “唉……是啊,这小东西从小就没有让本宫费心过,好像是……好像是从生下来就很乖巧懂事儿,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不哭不闹。”
    “还不尿床呢,前几日夏至来给您送代王孝敬您的雪糕,正好赶上奴婢在侍候潞王,夏至还惊奇的说,她自己努力的想了很久,自打您把代王交给她侍候后,好像就没有发现代王尿过床呢。”宫女一边说一边掩嘴偷笑。
    武媚也跟着轻笑起来,说道:“是啊,小时候懂事儿,看看现在,长大了就不懂事了,还是得让本宫操心,这小东西啊,怕是觉得小时候自己没把本宫累坏了,现在是变着法儿跟我过意不去呢。”
    “儿臣李弘再次参见母后……”李弘扯着嗓子冲门口向他行礼的宫女做了个鬼脸。
    “这个小皮猴子。”武媚再次无奈的叹口气,低头看看怀里听话的李贤,摸了摸小脸颊,然后才抬头看向走进来的李弘。
    不看还不打紧,一看之下,武媚如玉般光洁的额头上再次挤满了黑线。
    “你个小东西,真是气死母后了,你给我过来。”武媚这次真生气了,看着小家伙一路走进来,然后脚下名贵的波斯地毯上,便落下了一个一个醒目扎眼的小泥脚印。
    把怀里的李贤递给宫女,快速的起身,不等李弘反应过来往外跑,一把抓住衣领给揪了过来,这时候的武媚,早已经没有了一点儿母仪天下的皇后风范,彻底的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恨铁不成钢的母亲。
    “你看看,你这是又去哪里疯去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代王两脚带泥,邋里邋遢的也不换鞋,你们是如何伺候代王的!这……这衣裳怎么也都湿了,你……你是要气死母后是不是?你给我跪下。”
    武媚一番话吓得芒种与夏至急忙跪下请罪,磕头如捣蒜般在那里请罪,一句一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当事人则没心没肺的咯咯笑着,任由自己被武媚拽来拽去,上下打量着一身潮湿的衣衫,拿手轻轻的拍打着上面的露水,焦急的眼神让李弘心里充满了矛盾的温暖。此刻的武媚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在担心自己的孩儿。
    “儿臣想母后了。”李弘看着武媚双手划拉着他衣衫的露水,享受着难得的母子温情,突然抱住武媚的脖子喃喃说道。
    武媚双手一僵,反抱着趴在她怀里的李弘,一只手抚摸着小脑袋瓜后脑勺,喃喃问道:“怎么了弘儿?没事的,昨夜就是一场梦,弘儿不怕,有母后在呢。”
    第12章 活字印刷
    “儿臣不怕,儿臣只是想母后了而已。”李弘离开武媚的怀抱,笑看着武媚,突然在武媚漂亮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这一亲惹得武媚无奈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叹口气说道:“又上了你这个小东西的当了,不过今日你以为这样母后就不会惩罚你了吗?一点皇家礼仪没有,该罚。来人啊,先把新衣裳拿来给代王换上。”
    “啊?母后,您这里还有儿臣的衣服啊?”李弘大惊,自己三岁开始由宫女陪着住,这里怎么可能还有自己的衣服?
    “哼,你以为你个小东西离开后,母后就不会挂念你了吗?”武媚白了他一眼。
    宫女快速的从寝室拿出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出来,嘴上笑着说道:“代王,这可是皇后亲自做的呢,一针一线都是皇后亲自缝制的呢,奴婢都没有插上手呢。”
    还不到的四岁的小孩儿,在哪里换衣服对武媚来讲都是无所谓的,伸手就要帮李弘把被花雨沾湿的外套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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