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罗,我看你是昨天挨揍挨的还不够是吧?公主怎么就看不上工匠了?”李弘撇了他一眼。
    则罗这个家伙也是够狠,在大唐攻城时,竟然率先制服了白苏尼至等家人,然后趁乱给囚禁到了克孜尔石窟这里。
    为了报白苏尼至杀死他弟弟的仇,竟然让当年的龟兹王在这里发挥艺术天分,一家子被囚禁在这里绘制壁画。
    无法无天连夜从草原上赶回来,不过只带回来了一部分人,剩余的人依然还留在草原上。
    在李弘入主安西都护府成为了安西大都护后,龟兹与阿史那都支相接壤的地方,就变了个个儿。
    以前从来都是阿史那都支的兵马,在寒冷的冬季骚扰着龟兹边城、边镇,进行着强盗式的掠夺。
    但自从李弘来了之后,这接壤处,包括再往里的草原深处,竟然成了大唐兵马放牧、巡逻、撒欢儿的地方。
    每天都有几千人的骑兵在草原上跟孤魂野鬼般,走到哪算哪儿,就在哪里扎营,至于食物就是就地取材,或者是食用自带的干粮。
    如此一来,搞得阿史那都支跟李遮匍两人,一整个冬天都跟缩头乌龟一样,紧紧缩在草原深处,忍饥挨冻,不敢往前方跨出一步。
    一行人在则罗的带领下,缓缓沿着这一条山脉的脚下往前行走,直到走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这才看见不远处像是一个小村庄的居住地,茅草屋的上方,此刻正升起袅袅轻烟。
    这个小村庄背靠青山,正好能够挡住冷冽的西北风,而那山崖上跟鸟窝似的石窟,离这里也是很近,想来这就是囚禁白苏尼至的地方了。
    李弘痴痴的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小村庄,不知不觉的竟然感到一阵阵的雅意,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想,要是没有出生在皇家,向前几世那般,生活在这种与世无争的地方也不错啊。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裁决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唉……恐怕也只有陶潜的这首诗,能够描绘出眼前的景象啊。”李弘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还是个东晋诗人的诗赋,只好深深叹息道,陶大人,你牛。
    众人在小村庄路口下马,一行约莫千人的队伍,早已经惊动了此时小村庄里的百姓。
    李弘在村口站定,这个村庄也就约莫十几户人家的样子,此刻不时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而这些人赫然是戴着手铐脚镣,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眼神呆滞,只有在看见则罗时才恢复了一点儿神光。
    “哪个是白苏尼至?”李弘侧头看着则罗问道。
    则罗被无法无天往前一推,开始向白苏尼至的茅草屋走去。
    李弘跟在身后,心里很庆幸,多亏没让白纯跟着过来,不然的话,则罗估计当成就能让白纯给剁成馅儿,拿去包饺子了喂狗。
    看着小雪等人,李弘低声说道:“回去后不准告诉白纯这些境况,那娘们要是知道如此惨象,还不得哭死。”
    “你又来干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则罗推开门,刚一踏进院子里,有些虚弱的响了起来。
    “你欠我的债已经还的差不多了,今日就放了你。”则罗心里也很恼火,他没有想到,白苏尼至的十三女,那个唯一的漏网之鱼,竟然是大唐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与太子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
    确定了白苏尼至的身份后,不等李弘说话,无法无天跟小雪四女,已经开始走到跟前,帮着白苏尼至打开手铐脚镣,同时也把马背上的包裹拿出来,厚厚的新棉衣立刻披在了白苏尼至等人的身上。
    白苏尼至瘦弱佝偻,早已经没有当年龟兹王的风采,花白的头发凌乱的散落在头顶上,随着风吹过胡乱飞散,看着自己的手铐脚镣被打开,并有女子给自己披上了厚厚的新棉衣,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不说话的忘了一眼则罗,视线随即便定格在了李弘的身上,看着李弘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的站在那里,以他多年上位者的眼光,一望便知,这里的首领就是这个少年公子。
    “你们想干什么?”白苏尼至并不清楚少年公子的身份,冷声问道。
    刚问完话,便听见整个小村落,稀稀落落的响起了手铐脚镣被摘下的声音,白苏尼至不由得皱皱干巴的眉头,费力的直起身子,从到常人腰际的篱笆墙往外看去,只见自己的家人都被摘去手铐脚镣。
    “你们是大唐的什么人?”白苏尼至深知则罗在大唐的地位,当年就是他引入大唐兵马进入龟兹城的。
    所以他此刻不会相信,这些人是来救自己的。但看着则罗那乌眼青的脸颊,以及也很蓬乱的头发,让他心里变得有些恍惚,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小村落总共只有三四十人,除了白苏尼外,就是他的几个儿子,至于儿媳妇,早已经被则罗收归为己有了。
    李弘一点儿也不好奇这小村落里,只有那么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妪,要是年轻的,则罗肯定不会留在这里的。
    “这里共有多少人?”李弘看着村落里的人挤满了白苏尼至的茅草屋前方,拉着白苏尼至的手,跟他一同在两把粗制的椅子上坐下来。
    “四十七人。”白苏尼至扫过眼前的家人,淡淡地回道。
    “不少,这样吧,先回龟兹城,养好伤后,送你们去太乙城,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待你们的。对了,龟兹城还有什么牵挂,放不下的吗?你们的家眷如今我能找到的都找到了,此时都在龟兹城等你们回来。”李弘白色的大皮裘穿在身上,一副尊贵从容的样子。
    白苏尼至看着李弘,这个少年公子肯定是不简单,心里头想着会不会是大唐的太子殿下,但转念间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大唐的太子殿下!那身份得多高贵?怎么可能屈尊降贵,亲自跑到这个地方来,而且还来解救自己?
    但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多,越是推翻自己心中的猜测,他是越想知道这个少年公子的身份。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谁?”白苏尼至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划刻着岁月的痕迹。
    “李弘。”李弘拍了拍自己的腿,继续说道:“就是大唐的太子,如今白纯的主子。”
    看着李弘似笑非笑望着他的面孔,白苏尼至没来由的脸上一阵不自然。
    到头来,没想到竟然是最不受自己器重、最不疼爱的十三女救了自己。
    白纯从小便冰雪聪明、漂亮大方,在龟兹,小小年纪时,就已经是誉满西域的美人坯子了。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其他番邦的王子,希望能够与他联姻,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因为那个时候,龟兹国境一直在收缩,有太多的领土被其他人占据,而白纯被他派往大唐,是希望学一些大唐的文化礼仪,到时候用来联姻大唐的皇子,甚至是皇帝,但没有想到,阴差阳错的,却成了太子的奴婢。
    第191章 孔雀河畔
    白苏尼至最起码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撼,至于内心如何,李弘也懒得去猜测。
    “呵呵,到头来没有想到,竟然还是我最不疼爱的女儿救了我,老夫多谢太子殿下了。”白苏尼至仰天长叹一声,但无论如何,去往长安了却此生,也比在这里像奴隶一般了却此生要强的多。
    看着李弘的手下帮着其他人在绑扎、治疗手腕、脚腕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而自己跟前却无一人帮忙。
    无奈的摇头笑了笑,看来白纯在太子殿下心里,地位很重要啊,帮着别人绑扎伤口,却对自己手腕、脚腕上的伤口视而不见,想来是替白纯惩罚自己吧。
    待一老妪被人绑扎好伤口后,才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小步挪动白苏尼至身旁,看了看李弘脸上淡淡的笑意,并未因为她的到来而生怒,于是大着胆子要过来一些创伤药,开始帮助白苏尼至清洗、绑扎伤口。
    “他你打算如何处置?还是交由我来处置?”李弘看了一眼则罗,对白苏尼至问道。
    白苏尼至苍老浑浊的眼神抬起来,看了一眼则罗,脸上挂着一丝无奈,说道:“无论如何他都是龟兹国的人,虽然最后是他出卖了他的王,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让他继续苟活,又何必为难老夫这个亡国之君呢。”
    “国未必,邦也称不上,部落而已,不过是我大唐的一个部落罢了,龟兹称国称邦,都没有那个资格,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大唐,所以……你不必感慨,更别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还在这片大地上称雄。白纯救的你,你也不必感谢我。看在白纯的份儿上,也看看老天给不给则罗生的机会吧。无天,套上。”李弘说完后便起身往外走。
    只见无天听到李弘的话后,看了看兵士们手里的手脚镣铐,挥手便示意他们全部拿过来。
    则罗不相信的睁大眼睛,有些惊恐的看着这么多手脚镣铐,他知道,如果所料不错,这些都会挂在自己身上的。
    果不其然,不等他反抗,几个兵士就一拥而上,率先把手铐跟脚镣给戴上,让他无法反抗。
    接下来便是一层层的往上套,实在套不上了,便分别挂在了脖子上,肩膀上。
    四十几副手脚镣铐,顿时全部沉重的挂在了则罗的身上,而则罗已经被压的有些直不起身、抬不起手臂,甚至就连双腿,想要抬起来一次,都是很困难。
    则罗脖子血管清晰可见,额头上也同样是倾尽外露,用尽了所有力气喊道:“太子殿下,您不可以这样对我,我是大唐的功臣,是大唐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
    李弘已经走到了篱笆门外面,扭过头看着则罗用尽力气挺起来的身体,冷冷地说道:“我只是在警告你,我的人的家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们不敬,白纯侍奉了我十年,所以身为他的主子,我就该帮我的人解决掉烦恼才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不能活着回到龟兹,就看你的运气了。”
    李弘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兵士端着一大木盆凉水走了出来,二话不说的一股脑儿全部浇在了则罗的身上,顿时则罗惨叫连连,手脚镣铐的水珠,顿时凝结成冰,冰冷的挂在则罗身上,让则罗想不动起来都不行。
    一行人沿原路返回,从前面的大路口往南,可以绕过谈克拉玛干沙漠,通往于阗等地,而往北则有两条路,一个是通往龟兹,然后西出西域,另外一个同样是西出西域的丝绸之路。
    玉门关作为咽喉要道、军事重镇,扼守着三条东来西去的丝绸之路上的所有去路,成为了进入大唐腹地的唯一要道。
    而在此之前,进入中原的要塞一直由楼兰古城担任,不过鉴于楼兰人当年经常给匈奴等国,当过瞭望哨,所以大唐从来就不是很信任楼兰。
    太阳已经西沉,把道路两边的树木影子拉的长长,孔雀河作为流经楼兰的唯一一条河流,如今还未曾改变河道,而楼兰也通过人为的方式一直疏通、改造河道,寄望于河道不会离楼兰越来越远。
    选择好了扎营地点后,白苏尼至等人就不得不惊叹,李弘率领的这一千人,在那两个叫无法、无天的将领的指挥下,一千人有条不紊、快速利落的进行着各种扎营的工作。
    月色渐渐爬上夜空,素有:“活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倒三千年不朽”的九千岁胡杨林,在寒风中屹立不倒,风吹过,冬季还未曾掉干净的叶子,缓缓从枝桠少飘然而下,与其他植物红柳、梭梭、沙枣树等,一同掩盖着充满神秘的夜晚。
    则罗这一路下来,早已经没有了人形,双手、双脚上冰冷的手脚镣铐上,沾满了血迹跟冰渣,脸色因为筋疲力尽的缘故苍白无力,整个人双目无神、呆滞。
    “放了我,殿下,求求您,放了我吧,我可是大唐的功臣。”被仍在李弘脚边的则罗,小声的哀求着。
    李弘望着孔雀河不远处的地方的,约莫二十几里的地方,则就是在上一世,充满神秘色彩的楼兰古城。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李弘没理会则罗的哀求,夜色里遥望着远方看不见的楼兰古城,缓缓念着大唐一位还未出生的诗人:王昌龄从军行里的几句诗。
    他原本以为楼兰早已经消失了,却没有想到,楼兰在这个时期依然存在,而且还很强盛,同时还在暗中与吐蕃勾结。
    就像当年一会儿依附匈奴,一会儿又归附大汉朝一样,墙头草一样的家伙,竟然也能一直活到现在。
    如今的楼兰依然从事着先辈们留下的传统,明面上归附大唐,暗地里却与吐蕃相互勾结,成了吐蕃在大唐的眼线,监视者大唐的一兵一卒。
    要不是河流改道,恐怕楼兰还会一直屹立在此吧,而且那上一世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也不会比如今的沙漠大很多了。
    树木的大量砍伐,加上地形变化,让沙漠在风的威势下开疆扩土,最终淹没了楼兰城,变成了沙海的一部分。
    则罗被卸去手脚镣铐,然后捧着一碗剩饭正在狼吞虎咽。
    白苏尼至的目光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不定,一会儿看看蹲在地上吃饭的则罗,一会儿看看坐在营帐门口,披着大皮裘喝着葡萄酿的李弘。
    “白纯现在如何了?”白苏尼至看着手腕上绑扎的绷带问道。
    “她很好,不过你放心吧,她不会记恨你的。”李弘走到火堆前,坐在小雪拿出来的椅子上,伸出双手烤着火回答道。
    “是啊,他该记恨我的,当年她母亲生下她不久后就去世了,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人认为她是不祥之女,是她害死了她的母亲,而我也因为悲痛她的母亲,对她一直以来就很冷淡,没过几年,在族人的压力下,也在各方势力的压迫下,我迫不得已把他送到了大唐,希望能够以她换来大唐的骑兵驰援。世事难料啊,没想到还不等我进行下一步计划,我们从大唐偷运的匠人就被您发现了,白纯从此也就失去了自由,成了您的奴婢。”白苏尼至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下尤为显眼,被照的通红的苍老的脸颊,充满了回忆的神色。
    “她知道你送她去大唐的真正目的吗?”李弘捡起一根枯枝,撩拨着跟前的小火苗,淡淡的问道。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龟兹国的不祥之人,因为她龟兹国才受到其他国家的围攻,送她走她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还一直在为龟兹谋略着大唐的工匠,以期能够解决龟兹的困境。”白苏尼至说完后看着李弘,琥珀色的眼珠中火光在飞腾曼舞。
    “哦……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给她的?”李弘看着白苏尼至,这种上位者,就算是已经身为阶下囚,该有的尊严还是要保留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太子殿下真的是惊才绝艳、才思敏捷,刚才一首诗已经是让老夫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想简单几句交谈,殿下便已明白了老夫的心思,老夫自愧不如。”白苏尼至苦笑一声,这个少年简直太聪明了,而且聪明的过分,如果他以后能够顺利的继承大唐皇位,大唐恐怕比如今还要强盛几分!恐怕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大唐走向巅峰的开始啊。
    李弘没理会白苏尼至的夸赞,自负的笑了笑,看着一旁竖起耳朵一直偷听的则罗,说道:“今夜你就帮我守夜吧,如果明天没有冻死,我就放过你。”
    则罗一听李弘的话,立刻放下已经舔干净的碗筷,急忙说道:“殿下您放心,末将保证为您把守好门口,不让您受一丝惊扰。”
    李弘笑了笑,看着白苏尼至与则罗互望了一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他也猜不透,老态龙钟的白苏尼至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192章 伏击
    白苏尼至望着火光,仿佛忘记了刚才李弘问他的话,过了好半晌,白苏尼至看着李弘,真诚地说道:“希望殿下能够照顾好她,不过能够跟着殿下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口是心非啊……”李弘被火光烤的全身舒泰无比,伸了个懒腰。
    大地突然间仿佛因为他伸懒腰触动了什么,一下子变得震动起来。
    “什么声音?”则罗骨碌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夜色。
    整个人从刚才的动作,看不出丝毫疲累的感觉,不单如此,看样子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
    白苏尼至同样是眼神一亮,闪过一丝希冀,也不由得随着大地的震动侧目望向身后。
    李弘神色一冷,不用任何人说都知道,这是骆驼跑起来后,踩踏的大地而引发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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