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他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说他们的统帅想跟您见面。”权毅说道。
    “在哪里?”
    “就在前面篝火处。”权毅用手指了指营帐外围。
    李弘这才起身,来回在营帐内踱步,思索着禄东赞这个老东西玩的是那出戏!
    这是打算投降吗?禄东赞会投降?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好些。
    李弘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花孟,说道:“出去查看下,是不是他们亮起了旗帜,看清楚是谁。”
    最怕的就是禄东赞亮出了他自己的吐蕃旗帜,如此一来,自己就无法把他困死在这里了。
    毕竟这是一国大相,就算此地人迹罕至、荒无人烟,但那身份在那摆着呢。
    暗地里杀死他,怎么都好说,哪怕说成过路时被蚂蚁咬死了,吐蕃赞普都会接受。
    但如果是打出旗号后,还被自己这伙盗贼所杀,那么以后自己在西域就要寸步难行了。
    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能够享受此待遇的,当世不过三五人。
    就像自己,如果亮出大唐太子的身份,无论吐蕃还是白衣大食,还是吐火罗、大勃律、小勃律,都不会再敢随意杀死自己,顶多是监押,拿自己交换。
    因为杀死自己,招来的不只是倾国之力的战争,更会让其他国家也来拥护受害者。
    所以,禄东赞此时已经算是转危为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现在就看自己如何接招了。
    李弘走到营帐外,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后面露了出来,洁白的月光明亮而清晰,甚至让人觉得,只要登上前面那座山,就可以触摸到月亮。
    居高临下的望去,只见远处人影绰绰,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堆被吐蕃商队收集而来的柴火,以中间那个火堆为中心,陆陆续续的又堆积了好几个。
    随着人影闪烁,八九个火堆很快就都被点燃,顿时把那一片区域照耀的如同白昼。
    一面旗帜缓缓从驼队方向飞奔过来,临近火堆后,只见上面赫然用唐文跟吐蕃文写着:“论东赞。”
    论,也就是吐蕃的大论,东赞,自然就是禄东赞的名字,这是摆明了要逼迫李弘出来,跟他见面了。
    旗帜缓缓走向中央的火堆不远处,被一个吐蕃人费劲力气插入到了地上,然后便扭头往驼队里跑去。
    夜风吹拂着那面旗帜,用唐文跟吐蕃文书写的论东赞三字,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李弘相当无语的看着那面旗帜,眼里尽是郁闷的鄙夷之色:“无耻,太无耻了,老东西怎么能这么无耻!”
    这在李弘看来,就相当于是两个小孩儿打架,一个打不过了立刻哭起来,引起旁人注意,让另外一个小孩儿无法在蛮横的动手。
    “你们谁认识禄东赞?”李弘扔下手里的望远镜。
    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跟一个穿着华丽的吐蕃老头儿,缓缓的走到了中央火堆处,然后开始悠然自得的自斟自饮起来了。
    半梅跟寻兰,以及芒种互望一眼,跟着权毅齐刷刷的摇头,表示不认识。
    花孟仿佛野兽一样,不知道就从哪里窜了出来,站在李弘跟前说道:“爷,看完了,真的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还都在原处等候,并没有什么异常。”
    “无赖啊,这是个无赖啊,这个老东西在跟我玩儿无赖啊。”李弘摇头叹息道:“特么的我占了这里跟他消耗,他特么的倒好,直接亮出了旗号,告诉老子他不玩儿了?你们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吗?啊?有这么无赖的人吗?”
    在营帐前面骂骂咧咧,丝毫没有想起,是他先无赖的。
    两个人同样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对方不能顺利的按照既定的策略执行,都出其不意的打乱了对方的步骤。
    “那现在怎么办?”权毅看着坐在火堆旁,悠然自得饮酒,谈笑风生的两人说道:“爷,要不我帮您过去应付下?”
    “没用,禄东赞那个老无赖,一眼就能看穿的,统帅跟属下,有着质的区别,你还得多练,说不准以后才会有上位者的气势。”李弘表情严肃,望着原处的火堆,嘴角突然间浮现了一抹坏笑。
    以禄东赞这种人老奸猾的毒辣眼睛,恐怕权毅掩饰的再好,也能轻易的被禄东赞那双眼睛,拆穿他的身份。
    “那谁,半梅,把我的装备拿过来。”李弘嘴角的笑意依然残留着,淡淡地说道。
    李弘摘掉了头盔,然后在寻兰的帮助下,把束发改成了马尾,一条黑色的绷带系在了额头上。
    半梅拿着几根孔雀翎,这还是安小河给的,小心翼翼的斜插在了李弘头顶。
    “这个就先不要戴了,快到了我再戴,免得看不清楚道儿,再摔着了。”李弘把独眼罩往上推了下,露出被蒙上的一只眼睛。
    横刀自然是必不可少,同样,弓弩也被他挎在了右腰上,不同于吐蕃的皮制盔甲,李弘他们穿的可是用棉布包好的铁质盔甲。
    每一片甲叶子都被厚厚的棉麻布,结结实实的缝制在里面。
    这样一来,特别是冬天的雨雪交加时,盔甲上的甲叶子之间,不至于因为寒冷的冰冻,被冻僵后无法动弹,无法灵活使用四肢。
    而到了夏天,也不会因为艳阳高照、酷热难耐,使得甲叶子温度太高,烫伤兵士。
    而这些,恰恰就是吐蕃骑兵的皮制铠甲的优势,就像后来的蒙古骑兵,旋风一般的横扫世界,靠的就是轻快灵的机动性,以及兵士身上轻便的皮制铠甲。
    “权毅带路。”李弘倒饬好了自己的行装,再看看权毅身上的盗贼服,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爷……”半梅、寻兰、花孟还有芒种大急,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子殿下一个去。
    “你们不能去,你们一去,我的身份就很快暴露了。”李弘特意看了看花孟跟芒种。
    “奴婢跟寻兰陪您去如何?”半梅大着胆子说道。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存在顶撞不顶撞太子殿下一事儿,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子殿下,单独一人去。
    李弘不耐烦的挥挥手,找了半天,才发现白起那个货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白起呢?还没回来?”李弘四下张望,草丛中顿时露出一个硕大的狼脑袋,两只闪烁着幽光的眼睛,让人感到胆颤。
    最后,李弘是带着白起跟权毅,权毅扛着一头刚刚烤的外焦里嫩的肥羊,白起两侧则挂着好几罐葡萄酿,两人一狼缓缓地走到了中央的火堆处。
    而在火堆照耀不到的地方,半梅、寻兰、花孟、芒种,一人手持一把狙击弩,警惕的看着四周。
    第205章 殉落
    循着一条小山径,脚底下一高一低的缓缓走下去,李弘临近火堆,此时才把眼罩套在了自己的左眼上,紧了紧身上的皮裘。
    没办法,这里昼夜温差太大,一下子就让人感觉到了冬天似的。
    独眼望去,禄东赞也正含笑望向自己,四目相对,虽然隔着一个火堆,但彼此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表情,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看着一个英俊少年面带一抹邪笑,笑吟吟的望着自己,非但没有在火堆对面停下来,反而是大摇大摆的走到了他的对面。
    李弘居高临下的看着禄东赞,对于站在一旁正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的赤桑扬顿,李弘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权毅在李弘的示意下,把那烤的外焦里嫩的肥羊,利索的架在了李弘与禄东赞中间。
    李弘掏出一把银饰锋利小刀,随意的扔给了禄东赞。
    老迈的禄东赞看着李弘手里银光闪过,竟然是飞快的接住了那把锋利的小刀,打量着上面精致的花纹。
    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这小刀乃是吐蕃王室专用,前段时间刚被一伙盗贼打劫,此时,匕首刀柄上面的绿宝石已经被抠了下去。
    “有酒无肉岂不是憾事儿?你那是青稞酒吗?听说很烈,唐人很少喝那么烈的酒的。”李弘在禄东赞对面坐下,隔着肥羊问道。
    “嗯,此酒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喝的来,唐人少了勇猛气概,喝起来自然是不顺口。”禄东赞拿着匕首也不客气,肥实的羊腿处,被他熟练一刀削下一片薄薄的肉,滴着流油的肉汁,轻松的放进了嘴里。
    李弘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禄东赞,闭着眼睛享受那羊肉,直到喉咙一动,把羊肉咬碎咽进肚子里,然后睁开眼说道:“不错,肉质鲜嫩可口,难得的功夫。请。”
    禄东赞亲自给李弘的空玻璃杯里,斟满了青稞酒,火光的照耀下,青稞酒在名贵的玻璃杯内,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李弘刚刚端起杯子,权毅脸上就闪过一丝紧张,自然是被老奸巨猾的禄东赞尽收眼底。
    端着明亮的高脚杯,李弘像是喝红酒般摇晃了几下,然后毫不犹豫的仰头,一饮而尽:“哈……不错,烈性还是差了点儿。”
    禄东赞明显脸上表情一僵,没想到这个少年一饮而尽,反而还意犹未尽,看神情气质,显然有比这酒更烈的好酒。
    “哦?如此说来老朽可要尝一尝了。”禄东赞说道。
    赤桑扬顿看着李弘刚才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心里面也是充满了佩服之情。
    面对敌人,能够有这份胆识跟勇气,这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够比拟的气魄。
    但看到大相已经把手伸出去,举着杯子,也要喝少年手里的酒,顿时也如刚才的权毅神色一样,充满了紧张之情。
    “那你先问问你身后那条狗,看看他是不是敢让你喝。”李弘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放肆。”赤桑扬顿自然明白,这个少年嘴里的狗是指谁,立刻愤怒地说道。
    老辣的禄东赞浑不在意的哈哈大笑着,伸手制止了赤桑扬顿的发难,说道:“好一张利嘴啊,公子爷,老朽可是出了名的好酒,如果碰上了好酒不尝上一尝,那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李弘摆了下手,然后端起杯子自顾自的喝了一口,权毅拿过酒坛,给禄东赞斟满了满满一杯高度兰陵酒。
    “嗯嗯嗯嗯,好酒!好酒!好酒!芳香四溢,味道醇酿,却乃上佳好酒……咳咳咳。”禄东赞深深的喝了一口,花白的胡须上还挂着一滴白酒,像是露珠般晶莹。
    寒冷的夜色下,禄东赞的脸色显得越来越红润,这兰陵酒他当年品尝过很多,而且吐蕃王室也有不少,但像今日这般猛烈的兰陵酒,他还是第一次喝到。
    仿佛一道火蛇从喉咙处直窜而下,肚子里此时还是火辣辣的,但不一会儿就感到浑身舒泰、热乎乎的,整个人也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李弘不紧不慢的饮着酒,不时与禄东赞举杯示意,一老一少也不再说话,只是品尝着羊肉与酒。
    身后的赤桑扬顿跟权毅,此刻站在两人身后,都是紧紧盯着对方的手,只要对方稍有异动,立刻会换来另外一位的雷霆一击。
    就在权毅跟赤桑扬顿两人,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到地上时,此时才听见禄东赞淡淡地说道:“条件。”
    李弘不答话,咀嚼着嘴里的羊肉,然后举杯迎向禄东赞,禄东赞同样举起杯子,两人又是同时喝了一口。
    一个名贵的玻璃杯,一个粗制的陶土杯,在烤羊的两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身上白色的皮裘相比于禄东赞的粗制皮袍,自然是也名贵了很多。
    “一,人走货留。二,人货具留。”李弘拿出丝帕,擦了擦手上的油腻,坦然轻松地说道。
    “不自量力,就凭你?真以为我们吐蕃的勇士会怕你们?”赤桑扬顿怒喝道。
    这个少年太狂妄了,太不把大相跟吐蕃放在眼里了,难道以为偷偷摸摸、无耻至极的射杀了我们百十来个人,就以为自己无敌于西域了!
    李弘连抬眼皮子看他的功夫的都没有,只是静静的看着沉思的禄东赞。
    “西域大势分三家,吐蕃、白衣大食、还有大唐,公子爷就不怕如此咄咄逼人,会让其他两家联合起来抗敌?”禄东赞缓缓说道,苍老的眸子明亮而又睿智。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李弘静静的看着禄东赞说道。
    “好气魄、好雄心,当浮一大白。”禄东赞竖起大拇指豪爽道:“当年操与备煮酒论英雄,今日老朽与公子爷,烤羊论西域,却不知道公子爷这番雄心壮志,西域诸英雄可会认同?”
    “手里的刀说了算,只要刀足够锋利嗜血,足矣。时势造英雄,大唐升平之世时间过长,不然大非川也不会被人占据。水草肥美、牛羊健壮,封侯拜相快意人生,只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如今西域诸英雄,需要清醒一下了,得看清楚,大唐依然是这里的霸主,唯一的霸主。”李弘望向前面的山峦,白起又不知道哪去了,这货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好了站脚助威的,这一转眼的功夫就没影了。不过要是能够找个狼群过来冲进驼队,自己也就可以完成大事件了,足以震惊西域,甚至白衣大食、吐蕃、大唐的大事件了。
    “好,自古英雄出少年,老朽佩服。只是今日,这货、这人,老朽要是都想带回吐蕃呢?”禄东赞席地而坐,李弘坐在一把椅子上,两人虽然有高有低,但在气势上,禄东赞却是丝毫不弱。
    “你可以试试,不过后果会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很多。”李弘拿着丝帕,擦着手里的银刀,此刀同样是吐蕃人的,被自己抢的。
    “世上英雄少之又少,是因为很多人还没有成为英雄就已经死了,只有很少人能够成为英雄。大唐的太宗皇帝、李靖、苏定方、程知节、尉迟敬德等等算是英雄,就是不知道公子爷,觉得自己可以超越谁?”禄东赞睿智的眼神中多了一股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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