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被皇后招来的,虽然一开始让自己查西市,有多少从皇室流失的物件儿,但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皇后她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而今太子殿下突然出现,并且手里也有一对西市买来的皇室之物件儿,显然两人的目的都是在此。
    而这些皇室的物件儿,是从哪里流落到西市的呢?
    结合这几日安西发生的事情,便不难猜出,这些物件儿,看来是从沛王李贤那里,流落出来的。
    这些物件,在太子殿下眼里,便是李贤勾结外敌的证据,便是李贤变卖家产结党营私的证据,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的用意不言自明,怕……这是要置李贤于死地。
    而皇后出现在此,让自己奉命秘密查探,却不让告诉任何人,那么……皇后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那便是为沛王李贤掩饰、消除这些太子眼里的证据,好给李贤一线生机。
    那么……是不是说,如果沛王躲过这一劫后,甚至以后还有可能被陛下跟皇后恢复其身份呢?
    面对李弘咄咄逼人的目光,狄仁杰不及继续多想,只好恭敬地说道:“皇室之物件儿向来多有流失在东西两市,内侍省内的宫人等等,难免掌管不善,被人偷去后拿到西市变卖换取钱财,也不是不可能。”
    狄仁杰脑子飞快的转着,面对皇后跟太子的角力,他能够做的便是两不相帮,把不明了的事情变得更加模糊一些,谁也不得罪最好。
    能够感觉到,狄仁杰的一番话,让武媚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堂堂大理寺卿,当日在沛王李贤大婚之日,如果连这些细节都记不住,那么就可是真的失职了。
    但现在面对皇后跟太子的逼迫,狄仁杰只觉得,失职总比被卷进皇后跟太子这样的暗斗漩涡中要划算一些。
    以皇后跟太子的关系,此事儿一旦在他们之间达成某种协议,到时候站了队的自己,便将是在两方都讨不了好的唯一牺牲品了,所以,这个时候的装傻充愣,对狄仁杰来说,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人臣之职也。
    “行吧,既然狄大人都如此说了,那么儿臣便不管了,就当是宫里的一些宫人偷盗出来的,交由宗正寺查办……”
    “些许小事儿,还要让宗正寺查办?你当你母后掌管后宫是摆设不成?”武媚神色看似冰冷,但语气却不如气势那般凌厉。
    李弘不得不在心里摇头,也不得不佩服母后的敏锐,自己看似轻松的说交给宗正寺,只是想要留下后手,万一宗正寺有不开眼的,不看龙爹跟龙妈脸色,而开始靠拢自己的人存在呢?
    这样一来,宗正寺只要一直查办下去,总是能够查出李贤与此事儿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自己还有机会置李贤于死地,彻底了结了李贤这个后患。
    但让他料不到的是,千古第一女皇帝,同样察觉到了自己的用意,竟然直接否决了自己的提议,改由她这个掌管后宫的皇后,名正言顺的查办,自己也是无话可说、无法反驳。
    “成,您随意。”李弘嘿嘿笑了下,作势就要起身离去。
    武媚看着李弘起身的背影,突然间说道:“你也是有孩子的父亲了,李烨跟李叶,你也知道一直捧在手心呵护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李弘要踏出的脚步,突然被武媚的最后一句话定在了空中,脑子里闪烁着下一句话:不生子不知父母恩。
    “儿臣知道了,儿臣告退。”李弘背着身子沉声说道,而后便带着有些惊慌失措的陈清菡,离开了茶室。
    望着李弘离去的背影,武媚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不过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淡淡地说道:“狄人杰与本宫一同回宫见陛下。”
    半梅跟寻兰一直低着头,在武媚起身后,便继续跟在后面,乖巧的往前走去。
    今日皇后破天荒的把她们两人从东宫招来,陪着皇后把长安城转了个遍,但这一天的时间内,皇后把这两年太子殿下在长安的点点滴滴,却是都问了一个遍。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这两年变了,变得有些暴戾了。
    从前,哪怕是当年面对沛王挟持了陛下、皇后跟他自己在沛王府,他都没有置沛王于死地的决心,但如今这近一年的时间,殿下却是动了这心思,甚至是越发的强烈了。
    “你变了。”陈清菡看着并肩而行的李弘,眨动着明亮的眸子在夜市的人流中,突然间说道。
    “变了?此话怎讲?”李弘侧头,看着神色恬淡的陈清菡,街道两边店铺昏黄的灯光柔和的照在脸颊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动人跟平和之美。
    “说不上来,但感觉你变了。”陈清菡边走边说道:“反正……总之就是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哪怕是在江南,面对暗流涌动的扬州城,我也没有从你身上感受过……让我害怕的感觉,但……现在不知道为何,哪怕是你在笑,都感觉带着一股戾气。”
    陈清菡说完后便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还散发着丝丝新意的青石板路,看起来就像是初生婴儿般,未被尘世间的烦忧所干扰,带着一丝圣洁般。
    而那些旧的青石板,经过人们的踩踏、马车的碾压,雨雪的洗礼、垃圾的玷污后,带着一丝光亮,看着好看,但……却有一种深沉的哀伤一样。
    “你听出来了?”李弘心头一动,继续往前走问道。
    “嗯。”陈清菡默默点点头,虽然她非是皇室之人,只是因为太子的关系,所以才跟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无论是裴婉莹还是安小河,或者是颜令宾跟白纯,自己都经常接触,这不单是自己的看法,就是她们,也觉得殿下变得越来越……可怕了。
    “那你怎么看呢?”李弘继续问道。
    “不知道。人无完人吧,何况是……你懂的。”陈清菡莞尔一笑,但笑容却是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自古无情是皇家,为了皇位,明争暗斗、你争我夺,手足相残、父子相残都是平常之事儿,在老百姓看来,显然不可理解,但当面对权利时,往往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会让人接近疯狂,对吧?”李弘站在陈清菡的家门口,并未踏入,而是站在门口说道。
    “清菡相信你。”陈清菡缓缓的掩上了门,一滴清泪渐渐滑落。
    这段时间自己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因为父亲去年未归,而让自己情绪化,怪罪于太子殿下。
    不如说是因为心爱的人变得让自己不敢认识,从而在取舍之间感到了害怕。
    李弘静静的望着那两扇木门,身后的花孟跟猎豹从隐蔽处,缓缓地走了出来:“殿下,该回宫了。”
    “我变了吗?”李弘奇怪的问着花孟跟猎豹。
    “殿下……”
    “去濮王府吧,你们回东宫吧,不要跟着我。”李弘转身,伸出手指指着两人,面容深沉的警告道。
    “殿下……”
    “滚。”
    长安的街道上人影越来越稀疏,花孟跟猎豹望着太子殿下有些孤单的背影,想要追上去,但又怕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于是静立在街道中央,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寒风吹过,残留在树梢上、地面角落里的枯叶被寒风召集到了街头,随着寒风的吹拂,渐渐在街头无目的的前行、游荡着,像是孤魂野鬼般,像走在长安街道上的大唐太子般,孤零零的,望着渐渐漆黑的长安城,心中则是充满了茫然。
    第692章 权利
    长安漆黑的街道上,宵禁以后巡逻的城武卫,今夜里破天荒的放弃了骑在马背上巡逻,反而是好几个小队聚集在了同一条街道上,各个神情凝重茫然,望着前方缓缓前行。
    而在几十名城武卫的最前面,却是一个醉汉正在晃悠悠,大摇大摆的行走在街道的中央。
    随着醉汉的步伐,城武卫们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接近,更不敢有人上前拘押这名醉汉,反而是隔着二十来步的距离,神情紧张的望着前面那名醉汉,任由醉汉把整条街道占据,不让其他人从此路过。
    眼看着醉汉快要接近皇城附近的濮王府,城武卫的首领神色非但没有更显凝重,反而是略微显的放松了一些。
    白纯慌慌张张的穿着睡衣,甚至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来不及,批了一件厚厚的皮裘便要往外跑,只是刚走两步,又神色慌张的跑了回来,拿起李弘在濮王府的皮裘,而后,与其他几名宫女,飞快的往濮王府门口奔去。
    “奴婢见过殿下。”白纯与身后几名宫女,望着站在濮王府门口,摇摇晃晃的李弘,一股刺鼻的酒味儿瞬间冲鼻而来。
    向来很少喝醉的殿下,今夜怎么了?竟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这么醉醺醺的出现在了这里。
    花孟与猎豹从城武卫人群中走出来,看着白纯低声说道:“白小姐,殿下不让我等跟着,所以……看殿下往这边走来,便只好找来城武卫护送殿下,让人通知你接殿下。”
    “今天怎么了?”白纯想要过去扶李弘,但却被李弘一胳膊连同其他宫女一起甩开,而后便在冰凉的濮王府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具体不清楚。”花孟担忧的看着醉猫一样的太子,低声说道。
    “让他们散了吧,今日之事儿,任何人都不准说出口,否则……杀无赦!”白纯看着花孟,鲜有的面露杀气地说道。
    “这你放心吧。”花孟凝重的点点头,与猎豹便开始跟城武卫首领低声交代了几句,而后便看见众城武卫,如潮水般无声的从街道的两侧散去。
    “殿下今日见了什么人?”白纯想要把李弘拉起来,但某人却懒得起来,只是感觉很困,很想就此躺下睡会儿再起来打门找白纯。
    “今日与陈清菡小姐去了西市,而后……恰巧与皇后在西市碰面了。”花孟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
    “皇后?但……”自己今日前往皇宫,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啊,为何就突然间喝多了呢?难道是皇后跟他说了什么?
    无论白纯如何想,她都想不透,向来与皇后感情很好的太子殿下,为何见完皇后后,会独自一人醉酒。
    把陈清菡送回了家,而后便要一个人前往濮王府,不让花孟跟猎豹跟着,然后喝醉了,走到了府门口!
    但发生了什么呢?白纯呆呆的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想了一宿,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而此时,旁边的男人依然还在熟睡中。
    安详的神情、棱角分明的脸颊,紧闭的双唇与双眼,长长的睫毛,笔挺的鼻子,浓黑的眉毛,古铜色的肌肤,组成了自己身旁这个男子,让她迷恋的面容。
    轻轻拿开男子放在自己柔滑的小腹上的手,白纯体贴的摸了摸李弘的额头,还好没有滚烫的感觉,昨夜敞胸露怀的吹了一夜寒风,到现在既然无事儿,那想必便是没事,只是单纯的醉酒罢了。
    “水。”李弘感觉后脑勺像是昨夜被人狠揍了一下似的,稍微一动立刻便是头痛欲裂的感觉,仿佛脑袋里有一个锤子,时刻准备着从里面敲打着脑袋。
    “昨天我喝了多少?你在哪找到我的?”一大杯水被他一饮而尽,而后被白纯扶着在床头做起来,望着白纯微微有些通红的眼睛,嗓子稍微好受了一些,便开口问道。
    白纯笑了笑,不理会睡衣缝隙里的春光被李弘一览无余,帮着李弘把身后的靠垫整理了下后,而后坐在旁边说道:“昨夜里您自己跑到濮王府的,您在哪里喝酒,奴婢也不知道。”
    “我自己跑过来的?看来我还认识家啊。”李弘揉着有些晕乎的脑袋,苦笑了一声。
    白纯脸上强忍着一丝笑意,心中却是因为李弘嘴里那一个家字,顿时充满了幸福感。
    而后突然扭身跪趴着从床边的案头上,拿过了两个让李弘似曾相识的酒杯在眼前晃悠道:“这是昨夜里给您沐浴时,从您的袖袋里翻出来的,不会是这家酒馆吧?”
    脑海里依然还是白纯刚才撅起翘臀的模样儿,听着白纯对自己的打趣,再看看那酒杯上的字,李弘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我自己竟然跑那么远?跑到西域商人聚集的地方喝酒去了?然后还顺走了人家两个酒杯?”
    白纯再次把酒杯放在了案头上,只是一不留神,就被某人在丰臀上拍了一巴掌,而后急忙扭转身子,嗔了李弘一眼。
    “这家酒馆在西市算是其中知名的几家之一了,奴婢想不透的是,您怎么会有心情,又跑到内城西市喝酒呢?奴婢觉得,怕是不只酒杯,说不准还有酒瓶呢,只不过被您半路上喝完后,被您随手就扔了吧。”白纯乖巧的倚偎在李弘怀里,倾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说道。
    “我也想不通啊,竟然还顺走了人家的酒杯。”李弘的手刚伸进白纯的睡衣内,便被白纯拿了出来。
    “您醉酒刚醒,还是身子要紧。”白纯吐气如兰的在李弘唇边说道。
    有些事儿白纯从不会主动去问,就像李弘昨夜为何喝醉酒,为何被几十个城武卫护送着,占据了长安一条街道的跑到了这里。
    最终还是被身体虚弱的李弘,在床上、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驰骋一番后,白纯才真正有心思与李弘一起好好说话,不然的话,某人的魔爪老是趁你不备,在你浑身上下四处游走。
    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得到了满足的某人,很想念上一世那尼古丁的味道,如果能够在与白纯春宵一度后,点燃一颗香烟,岂不是更加美哉?
    “李淳风很快要回来了。”搂着被窝里赤裸的白纯,李弘突然开口说道。
    明显能够感觉到被窝里赤裸的白纯身体一僵,而后趴在他胸口认真地问道:“真的假的?有消息了?”
    “嗯,估计元日之后就能赶到长安,如今应该是快要抵达泉州了。”李弘含笑看着白纯说道。
    白纯丝毫不在意,身为精卫的自己,为何在此消息上,知道的比太子殿下竟然还晚,甚至是如果太子殿下不说,她还是毫不知情。
    但不管如何,在她心里,只有无条件的信任他,哪怕是有一天他亲手杀了她,她也会信任她的。
    就像近一年的时间,看似精卫还是被自己掌管在手,但实质上,太子李弘,已经完全有能力跨过自己,给精卫哪怕是对底层的人下达准确的命令了。
    自从陛下与皇后这两年多没在长安,整个大唐的权利便被集中到了太子李弘一人之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整个大唐,特别是朝廷的所有衙署,八九成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的李弘,在处理任何朝政之上,还需要顾及陛下与皇后的意见,还要顾及朝臣以及元老,或者王公贵族的势力,但现在,李弘对整个大唐的所有衙署,都已经掌控到了如臂使指般的灵活控制上。
    然而任何事物都不会是一面性的,有利便有弊,有得便有失,这两年多的时间,权利完完全全的集中在手,让李弘真正感受到了手握天下苍生在手的感觉。
    这种感觉,如果不是亲自体会,哪怕是你转世一百次,只要没有登上过权利的巅峰,你便永远不会懂得这种身临其境、为所欲为的感觉。
    就像从他一开始出生帝王家,到成为太子到如今这一步,每一步的踏出,都是一个全新人生的开启。
    隔行如隔山,何况还是这种帝王的权利在握,何况还是从皇子、太子一路走来,加上从小便担任户部尚书,以及九转十世的先进文化与技术,这才让他能够脱颖而出。
    看似一切的顺风顺水,如今则是走到了最为艰难的一步,继承皇位还是过两年再继承皇位?这便让李弘开始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享受到了至高无上、掌控天下苍生的权利带来的快感后,让他再回到监国太子的时期,显然,这让李弘很难做到跟适应。
    但让他逼迫父皇禅位?李弘情感上根本不愿意去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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