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饶翠楼四楼,只住着三个人。
    头牌暗香姑娘,国色碧烟姑娘,还有鸨母春海棠。
    还未正式见客的望日骄,则仍住在三楼。
    领着陈小晚站在望日骄门前时,刘拂又想起昨夜春海棠的话。
    “小晚。”
    亦步亦趋跟在刘拂背后的陈小晚差点撞到她的后背。
    “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刘拂抱歉一笑:“一会儿我若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定要记得,那些全不是冲着你的。”
    陈小晚讷讷点头:“杀鸡给猴看,小晚懂的。”
    “乖孩子。”
    刘拂她抿唇抬手敲门,不再去想望日骄可能很快就要挪住处这件事。
    “骄儿,是我。”
    她轻敲了两下门,不待里面有所反应,就直接推门而入。
    木门“嘭”得一声砸在墙上,惊得刘拂身后的陈小晚颤了颤。
    “小晚,关门。”
    被她大力推开的房门很快紧紧闭合,门里只有她们三个姑娘,再无他人。
    与衣衫不整神情慌乱的望日骄四目相对的瞬间,刘拂压抑了整夜的怒气愈发蓬勃。
    望日骄对她来说,是极不一样的。
    是望日骄让她清楚的知道,那些藏在脑子里的过往并非南柯一梦;也是望日骄的陪伴,温暖了她如浮萍般再无着落的心。
    在刘拂幼年时,就曾为这个才华横溢又生来不幸的名妓感叹过,当知道面前的小女孩儿将会有那样惨淡的一生时,就决定了要为她改命。
    不止是为了望日骄,也是为了她自己。
    家国天下太大太远,只要将望日骄救出苦海,就能让刘拂坚信自己可以改变过去。
    可是现在,在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望日骄却要自己跳进风尘之中……
    就是因为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刘拂的怒气才更加难以压抑。
    “你是怎么想的?嗯?”上前两步抓住望日骄凌乱的衣襟,刘拂伸手指向还愣愣站在门口的陈小晚,面无表情道,“骄儿,你看看她!”
    望日骄撇开视线:“昨日妈妈带她回来时,我已经见过了。”
    她想要扯回自己的衣襟,在碰触到刘拂的手指时又骤然松开,背在身后擦了又擦。
    将望日骄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刘拂难得失了理智,差点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深吸口气,微微和缓了语气,刘拂叹道:“骄儿,我要你看的不是这么个人,而是她的身份。”
    面对刘拂从未有过的冷脸,望日骄依旧面不改色,出口的话甚至带着三分奚落:“伺候人的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不是极亲近的人,绝听不出她微哑的嗓音。
    可惜不论是对刘拂还是望日骄来说,彼此都是最为亲密的所在。
    就像望日骄不敢直面刘拂的怒火一般,对望日骄知之甚深的刘拂,又怎会看不出对方强撑出来的尖刻。
    她的骄儿,明明有最柔软的心,能带给所有人温暖。
    刘拂松开她的衣领,拉着她的手走到陈小晚面前,边向陈小晚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边道:“她是个丫头不错,身契捏在妈妈手上,便是打死了也不过赔她哥哥几钱银子了事……”
    “可是骄儿,咱们这些被伺候着的,又何尝比的过她?”
    “主家心善,奴籍就可赎了自身。她依旧可以嫁个贴心的汉子,便是没两个银子,也有儿孙绕膝的一辈子。”
    “但你要破了身子,就再没有未来了。”
    “不是谁都像春妈妈那般好运,喝过绝子汤还能怀上孩儿……但她的孩儿,如今又在哪里?”
    刘拂松开望日骄的手,想要走进室内时被她拦了下来。
    “别去……”望日骄紧紧拉着她,挂在长睫上的泪光滴落在刘拂手背。她像是完全忘记了在楼中学到的规矩般吸了吸鼻子,嗫喏道,“阿拂,让她出去。”
    被望日骄的眼泪一刺,刘拂的怒火全化作怜惜。
    她用衣袖胡乱替望日骄擦着泪,向着门口处手足无措的陈小晚点了点头:“小晚,你在门口看着些,若有人过来,就招呼一声。”
    陈小晚低声应了,快步出门。
    “好了,把衣服理理。”刘拂笑叹口气,“平日里我三五不着的就算了,要让春妈妈看到你这样,岂不是要气死。”
    听见望日骄抽噎的声音突然中断,刘拂又叹口气,无奈道:“是我说错话了。”
    两人间的氛围刚刚缓和,她本该岔开话题,不应旧事重提的。
    可是若不提,又如何能从望日骄的反应中看出,她方才的哭泣,并非是因为后悔了呢……
    刘拂眸光微沉,拉着望日骄去一旁的贵妃榻上,肩挨着肩坐下。
    “骄儿,你该知道,我近一年中□□出去所为何事。你眼见着就能脱身,又何苦重进泥潭呢?”
    望日骄眸光微颤,从刘拂进屋后,第一次不闪不避地看向她:“我就是知道,才不忍你一腔心血尽毁。”
    见刘拂微愣,望日骄扯出一个算不得好看的笑容,将头倚在刘拂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与旁的女子不同,绝不愿依附在他人羽翼之下……但是阿拂,你递给方大人的投名状,是客来人往销金窟……”
    “我已有万全之计,待得明年七月便可使你我众人安枕无忧。”
    刘拂万没想到,平日里笑眯眯坐在那里听她说话的望日骄,心中会存着这么多心事。
    早知如此,刘拂便提前将计划说出来安她的心了。
    “海棠姐姐已松了口,再不会强迫你。咱们只要再撑上多半年,就将前途无虑。到时远远去别处,我攒上些银子,送你风光出嫁。”
    却不料望日骄听了这话,目光更坚定了。
    刘拂心知要糟,不待开口再劝,就被望日骄掩了口。
    “饶翠楼能有如今,几乎全是你的功劳。春妈妈人好心善,我白吃白喝这么久,再不能欺她。”望日骄红着眼圈,笑望刘拂,“暗香姐姐年岁已不小了,若你我都走了,还有谁能撑得起饶翠楼?怕不是留妈妈给娇杏欺负。”
    “阿拂,我心意已决,来年便开张迎客,你再不要拦我。”
    说是为了春海棠,倒不如说这傻姑娘是为了自己。
    但这么个“来年”,倒让刘拂烦躁难安的心放松许多。
    她揽住望日骄,将下巴抵在她肩头,哑声哽咽道:“你便是为了我心中好过,好赖挪到来年二月二我生辰之后……”
    听到耳畔轻轻一声“好”,刘拂终于松了口气。
    望日骄不知来年光景,她却知道。
    到了二月二后再延上一延,秦淮河水位便要降了又降。
    事关民生未来,不论商贾富户还是达官显贵,怕是没人还有闲心,在青楼楚馆间徘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拂:计划通√
    本场最佳是:春·欧皇·海棠
    第45章 春耕
    傍晚周行到来时, 刘拂便哄着他答应了三日后赴宴,至于那处“金屋藏娇”的小院,刘拂并未推拒,在对着周行谢过方奇然的好意后, 便将人送了回去。
    随着秋闱将至, 她也确实需要个在外落脚的地。
    金陵地贵, 如今手上财务不丰,也只得承了这个人情。
    而那场只需要她当个引子的酒宴,在提前做好接头的工作后, 刘拂连面都没露。
    本就是互利互惠友好共荣的事, 并用不到她来活跃气氛。
    只是自那之后, 金陵城中就饶翠楼的国色姑娘,又传出了无数谣言。
    如周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 与两位好友撕破脸面独占美人……
    如于大老板设下鸿门宴,只为夺回美人却被权势欺压……
    又如徐公子望楼兴叹, 从此在书院与周公子对面无言……
    众说纷纭,将眼下金陵城中最有名气的几位才俊全都带上, 直将本就艳名远播的碧烟姑娘捧成个红颜祸水, 当世妲己。
    其实一年过去, 大多数人都已不记得去岁上元佳节上那个如烈火般耀人眼目的龙女, 但在听到“饶翠楼碧烟”时,却都能隐约忆起一二。
    世人慕风流,才子爱佳人,种种传言之后, 饶翠楼的生意反倒比原来更强了许多。
    甚至有许多公子哥儿摒弃了往日的雅间厢房,特在一楼大堂吃宴,只为看看那扇关着佳人的门扉。
    而被人翘首以盼的佳人,刘拂短期内都不会以碧烟姑娘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在正式入冬前,她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调.教二小,与陪伴开导望日骄上。
    待从望日骄房中将最后一件小玩意儿也搜刮出来,刘拂看着面色涨红的少女,才松了口气。
    这丫头看着温顺,骨子里却是执拗,许多日来斗智斗勇,才终于打消了她最后一点自我奉献的念头。
    也不知最近几日里,她有没有被这些东西伤了身。
    刘拂把玩着手上劣玉打造的角先生,似笑非笑觑了望日骄一眼:“骄儿,你若真喜欢也不打紧,我托人造些好的给你玩耍,也免得……”
    再说下去,只怕望日骄那张小脸儿就要着火了。
    知道不能再逗下去,刘拂随手收好东西,正色道:“你若真想帮我的忙,不如练练煮粥的手艺。”
    话题转的太快,望日骄呆呆地望着刘拂,满是疑惑地重复道:“熬粥?”
    刘拂点头,收敛了笑容的脸上满是郑重:“白粥,能立筷子,能饱肚子的白粥。”
    ***
    建平五十三年的冬天,如地方志上记载的一般,没有滴雨片雪。
    直到腊八那天,才有一场薄薄的小雪降下,安抚了因冬日过分暖和,而心存疑惑的人们。
    往年金陵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气候,所以即便是经验颇深的老农,也都沉浸在新年将至的喜悦中,没有发现丝毫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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