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也的确有些不懂。
    他终于能从西伯利亚百年一遇的大寒流中等耐心到火车重新开动,好不容易回到国内,然后又在京奉铁路上遭遇了军车脱轨——应该是日本人搞得鬼,但他来不及追究,几番波折下来能平安回来便是万幸了。而当他赶回北平,案头上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自己的小妻子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与自己解除婚约,然后另嫁他人了。
    这个他人还非别人,还是他多年的好友。
    陆安一开始竟有些啼笑皆非,觉得自己这一趟远门出的的确有些太远了,竟然这天说变就变了!
    他其实隐隐也有些知情,例如前些段日子小报上对他和徐晨星之间的大肆暧昧报道。这种报道他先前的确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意思在,但他自有他的目的。
    况且芃儿不是回日本念书了么?为什么又会在国内?
    或者说,即便她在国内,然后仅仅就因为这些小报,她便决定登报与他解除婚约?然后另择佳偶?都不来质问他,骂他,哭着打他吗?
    最后,当他决定扔下手头自己为之忙碌了几个月的案子,先去上海把媳妇儿安抚好的时候,方才发现,原来,竟是各路人马都上赶着掺和进来了。
    还真是热闹啊……
    他心中讥讽。
    只不过,他万万没料到,他们再相逢时,她竟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
    他从来都是习惯于把她保护的好好的,各种他认为的好,也正因为林凉这一点做的还不错,他当初才会放心把她托付于他。但毕竟她还是他的人,从小就是,小时候她就是掉颗牙,都要拿来给他过目,她成长中任何重大事件,也必须由他来决断。对她,他骂得,也打得,更管得,但要是旁人想打想骂想管,却是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先过他这一关。
    却是,他护的这样的好好的人,却俨然成了这副倒霉催的模样!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在外也从来都是个体面妥贴人,却是那一刻满心头的怒火,实在是按捺不住的暴跳如雷!
    陆安又拎了毯子下她一条胳膊看了看,上面青青紫紫的,一看就是被人大力掐过。她皮肉生的嫩,稍微使些力气,细瓷样的皮肤上就能留下斑斑痕迹,这一点,他素来最清楚——甚至有一阵子,他特别痴迷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不过,他只痴迷自己造就的,别人造就的,他恨不能将对方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陈芃儿更加不自在了!
    她没穿上衣,两条胳膊光溜溜的,虽说房里并无人第三人在,可她就是觉得尴尬,特别是那条被他托在掌心里的胳膊,已快僵成根棍子了!她不自在的想抽回来,却是他低头吻了上去。
    男人的唇落在那片青紫之上,一片温润的温热。
    大大的震惊之余,棍子成了冰棒,不光硬,甚至还不合时宜的爆出了一层瘆人的鸡皮疙瘩……
    陈芃儿满心怪异,不明白他此刻表现出的温柔似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或者他想的是坐拥齐人之福?
    这种想法倒也不奇怪,虽说西学东渐,世风日益开化,男女平等也叫嚣了多年。但有钱人良妻美妾比比皆是,即便是在这大上海,娶个姨太太置办个小公馆之类的,其实对男人来说,是件蛮风雅的事儿。
    只不过,她没想过。
    或者说应该得益于他从小让她受到的新式教育,妥帖的将她培养了一个有着新思想也渴望自由的新女性,这样的她虽说也从来都敬畏他,不敢忤逆他,但她同时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陈芃儿想抽回手臂,他却不放。从抽屉里取出药酒,倒了些许去手心,慢慢揉搓热了后,轻轻又覆在那片青紫之上……
    她喉咙有些哽,嘴笨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焉或吐一个字。只有皮肤贴在他温热的掌心下,慢慢也变得温热起来。
    他并没有看她,只专注手中的动作,像是随口而道:“那个伤了你和阿斐的疯子,已经派人去海里捞了。”
    他微低着头,她趴在那里抬头的视线,一览无余的便能瞧见他下垂的长睫毛,以及唇角噙出的那丝冷笑:“如果命好一点,被海水给冲跑了,那就是她的造化了。”
    第一百零五章赵二狗
    第一百零五章赵二狗
    
    床上那女人面色青白如鬼,湿乎乎的头发丝丝缕缕,水草样贴在脸上、额上,脖颈里,她已经被紧紧包裹了两床厚棉被,可即便这样,她满嘴的牙犹自还在咯咯作响的抖个不住。
    一个女佣正把热水注入汤婆子,拿毛巾缠了,塞进被窝里去。
    好像并不怎么管用,汤婆子塞了也有两三个了,她依旧像个冻死鬼。
    他瞧着有些可怜,上床把棉被及女人一起给抱进怀里,歪着个头瞅她,手指头塞进她嘴里去,本想缓解下她那得得得得像老鼠磨牙似的哆嗦劲,结果不提防就被她一口尖牙给咬了一口!
    他慌不迭的一甩手:“属狗的呀你!”
    女人打着哆嗦,话说的断断续续,可还是凶得有一比,像只陷入绝境的落水狗,拖下水一个是一个:“赵狗子,老娘要是死了,也不叫你好过!”
    他扑哧一乐:“祸害遗千年,放心,你可死不了。”
    不过,她现在模样的确难看,他也不爱看。平日里那样红火热闹的一个女子,现在变做这等死人样,叫人心里头有些唏嘘,且又怕她牙尖嘴利的骂将起来,顺带着连自己都稍进去,聒噪的很,凭白落一身骚。
    其实他很想埋汰她两句的。
    自古姐儿爱俏,谁叫她就偏偏瞧上了小白脸?可惜那些小白脸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玩厌了就想溜之大吉。要他说,她这样的人,早该看开了,却是谁知道还是给一头扎进去了!搞的现在命都没了半条,以往的俏丽泼辣变成了黑脸的罗刹,张嘴就要咬人——可见那小白脸伤的她不轻嘿,心里头还恨着呢!
    他不想平白把她心里头那口火气烧到自个身上来,埋汰的话嗓子眼里转了一圈又咽下去了,腿一迈就偏出房去。
    至于她,好好养着呗,大概总能养的回来。
    他去自个的偏房里抽了两口大烟,他以前其实并不好这一口,知道不是好东西。但自从他右臂中弹后,一到阴雨天,这条胳膊就吃着劲的疼,那疼也不甚太厉害,就是厮磨的折腾人,好像从骨子眼里灌出醋来,酸楚的人坐立不安,那滋味,还真不如一刀子下去爽快!
    今个为了捞她,海水里泡了半天,这右臂明显又不好起来。
    鞭子早就没法使了,自那回中弹后,一开始没把它当回事,回去拿刀子割开皮肉,自己动手把子弹抠出来,简单包包洒上点止血的药粉,也就随它去了——他们做这行的,没得那么娇气。却没想到,伤口不久就化脓的厉害,迟迟不好,后来拖了几个月的功夫终于结痂了,却是右手再也使不得劲,便是拿着鞭子也甩不出半个花来。
    他这条胳膊权当是废了。
    不光废了,每每还动辄钝刀子割肉样的折腾他,所以只能抽两口来缓缓。
    而自己所谓“铜尸”的名号,就是打不烂打不死,拜那个开枪打残他右臂的男人所赐,现在他知道,自己毕竟也是肉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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