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着,胳膊肘捣了下正搀扶着她的亦岩。亦岩会意,从包袱里掏了一卷钞票出来,伸手塞去卫兵手里,陈芃儿口气不无哀求:“实在是家里有急事,麻烦军爷替我们通报一声……”
    卫兵哼了一声,钞票塞去袖口,回身去了岗哨摇了电话机,谁知道放下电话机后,却俨然换了副面孔,回头一个劲的张手轰人:“走!走!走!没事跑来消遣爷呢!我们长官说了,他根本没什么姓陈的妹妹!”
    边轰边不住推搡,姑侄两人措不及防,被推得一个劲的往后趔趄。本来这一路舟车劳顿没得歇息片刻,陈芃儿早就浑身乏的厉害,腿像灌了醋般抬不起来,多亏亦岩全力撑着她,才没倒下去。眼看那卫兵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只怕这大门一时难进,又心想到都到这了,不能连面都见不上……当下心下一狠,大喊了一声:“你去跟他说!”
    她面色苍苍,扶着亦岩的手指还在不住打着颤,面朝气势汹汹的卫兵,艰难开口道:“就跟你们长官说,说,说他先前的未婚妻求见……”
    话一出口,不光那卫兵,连亦岩都是一愣。
    他平时不声不响,但族人的窃窃私语和私下议论他都知道,眼前这个姑姑,曾是宁河陆家的童养媳他也听说过的。但那又怎样呢?现在她嫁了林凉哥,肚子里怀的是林凉哥的骨肉,更是被老夫人亲口承认过的,日后韩家的家母。
    她叫他陪他来南京,说要去见个人,他就乖乖一路尽心尽力的照顾她。谁知道,她要来见的……居然、居然是陆家她先前的那个夫婿么?
    “未婚妻”三个字一蹦出来,卫兵呆了一呆,先前他就瞧着陈芃儿衣着气质不俗,怕是哪里的尊贵人,所以好声好语的,结果方才在电话里被长官身边的秘书臭骂一顿,于是一股子气全然发作去了两人身上。
    现在听陈芃儿口中石破天惊的蹦出“未婚妻”来,当下十分狐疑,半信半疑,一时担心又被骗了,自己少不了又得挨顿臭骂,一时又担心万一这“未婚妻”是真的,他奶奶的,这来头可不小!
    真要给怠慢了,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芃儿瞧出卫兵有所动摇,赶紧示意亦岩,亦岩一愣之下随即反应过来,从包袱里又掏出一小卷钞票塞将过去,口中也是不住说着好话:“军爷,我和姑姑千里迢迢才赶来南京,万没有糊弄军爷的意思,还烦请军爷再去通报一声。”
    那卫兵哼过一声,估计是看在两卷钞票的面上,思虑再三,还是转身又去挂了电话,这回通话时间更短,陈芃儿眼睁睁就瞧他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放下电话,一转身顿时一脸杀气腾腾!
    她心下一沉,果然就见那卫兵从肩上解下长枪,拉动枪拴就指定了她们姑侄二人,气急败坏的大叫:“滚你娘的犊子!屁未婚妻!我们长官根本就没得未婚妻!”
    第一百二十一章苦候
    第一百二十一章苦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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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芃儿当然不会真的“滚犊子”。
    但是没办法,看那卫兵恼羞成怒的样子,姑侄两个只能暂且先躲去一旁避避。
    她不敢走远,稍稍拐过一个街角,便扶墙坐下。亦岩忙把包袱垫在她身下,她最近好像特别容易累,小腹虽还没怎么显山露水,但肚子里孕育着一个孩子,已经在身体上大大反应出来。近十个小时的火车以及这一路的奔波,把她的体力耗损的所剩无几,方才还撑了一口力气与那卫兵周旋,现下真的一屁股坐下,顿时连舌头都乏的动不了了。
    她从小到大,其实当真好命。陆安虽对她严厉,但那只限于学业上,生活上可没叫她受过一丝委屈,至于韩林凉,则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每天恨不得给供起来。特别在上海,她以前走到哪里,人家都尊她是广昌的大小姐,毕恭毕敬还来不及,像方才那样低声下气去求人,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
    至于犹丧家之犬样被人赶将出来,更是平生头一糟。
    心里不可谓是不难受的——这心里难受,反应到身体上,便是一阵一阵的反胃,刚开始她还努力忍着,后来不得不赶紧爬起来,跑去了棵树下弯腰呕起来。
    幸好亦岩细心,随身带着有水壶,下火车后他便在路边茶水摊上买了白开水灌满了,此时赶紧拿了帕子和水壶过来。陈芃儿呕了半天,除了吐了几口酸水,其实没啥东西可吐,火车上摇晃的她一点东西都吃不下,除了恶心还是恶心。无甚可吐,倒是呕出了满眼泪花,亦岩见她好不容易漱好了口,擦干净手脸,不无担心道:“姑姑,您身子不好,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您歇歇脚,这里由我盯着就行。”
    陈芃儿摇摇头,她都走到陆安大门口了,除了必须要见到他,她没有其他想法。
    亦岩无奈,扒着拐角露头去看,惊喜的发现岗哨卫兵正在换班,先前那个收了他们的钱,却把他们一通乱骂乱撵的卫兵撤了,现在换上了一个娃娃脸的小兵在把守,面相瞧着比先前那个兵痞子脾气好不少。
    亦岩于是装着第一次上门的样子晃啊晃的又晃了过去,那娃娃脸小兵看他大门口处转悠,主动提醒他:“没事别在这瞎晃,这儿不是别的地,小心把你抓起来!”
    亦岩颠颠的靠过去,满脸讨好:“哥,打听个事儿。”
    故技重施的握了一小卷的钞票塞去人手心里:“请问这里面住的长官是姓陆不?”
    娃娃脸小兵一脸警戒+狐疑:“你干嘛?”
    亦岩忙摆手:“不干嘛不干嘛,我是天津宁河人,现在在南京跟着老乡打零工。听说我老家有个远房哥哥当了大官,又听说他现在人正好在南京,就想过来瞧瞧,想托我这哥哥帮我找个正经活计……那零工有一天没一天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是做不来。”
    他虽才十六,可是个子已经十分高挑了,衣裳穿的周正,手脚也干净,模样又清秀,像个好人家的孩子,再加上言词恳切,所以看着不算讨厌。
    娃娃脸小兵便有些将信将疑:“你那哥哥姓陆?叫啥名?”
    亦岩忙躬身在手心里划拉了一个“安”字:“单字一个‘安’,听说还有个字,叫……陆子清?”
    娃娃脸小兵上下又好生打量了一番亦岩,半响哼了一声:“你来的不巧,陆长官出门去了,不在府里。”
    亦岩本来想问他去了哪里,后来转念一想,他和陈芃儿对南京人生地不熟的,再要去找,一是找不找得到见不见得着还不好说,二他更担心陈芃儿的身体,她现在这情形,怕是已经没啥体力再折腾着四处跑颠了。
    于是脑筋一转,他立马的拍手道:“没事没事,反正我也没啥事,就等着我哥回来呗。”
    话锋一转,小心又问:“那啥,我哥今个还回府不?”
    娃娃脸小兵这回回答的十分痛快:“回啊,就是没准点。”
    还主动提醒他:“你晚点再来,估计得天黑了才能回来。”
    亦岩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的,撤了。
    拐过街角来跟陈芃儿说明了情况,陈芃儿惊喜道:“那我们就守在这,一直等他回来。”
    话说的容易,真等起来其实颇煎熬。这个地方私密又安静,道路两盘皆是绿荫掩映中的别墅大院,连个能喝茶歇歇脚的小摊都没有,人迹更是寥寥,只偶尔从身边驶过辆铮亮小汽车。而且要不是陈芃儿和亦岩穿着打扮够体面,怕是很快便会被人给盘查二三。
    陈芃儿不敢挪动半步,生怕错失了陆安回府的时机,只能眼巴巴的候在这拐角处。抬腕看看手表,彼时已是下午近四时,从一大早就和亦岩赶火车,到现在她粒米未进,这一等又没个准头,亦岩一脸忧色:“姑姑,我腿脚快,跑出去给您叫碗馄饨。那看门的兵爷说了,陆长官要天黑了才能回来,不会耽误的!这天还冷,您身子不好,不吃点暖和东西怎么行呢!”
    陈芃儿执意不肯,生怕亦岩不在的当空,万一陆安要是回来了可怎么办?她怕自己腿脚不快,追不上……亦岩无奈之下,只好把包袱里带的干粮拿给她,陈芃儿恶心的毫无胃口,又怕自己的身体撑不到时候,只好硬逼着自己塞了一点,赶紧灌了几口水给一股脑的冲下去。
    就这样,姑侄两个守在街角处,一直熬到天黑,瞧着那大铁门前守门的卫兵甚至又换过了一个,还是没能等到陆安回来。
    这还是初春的天气,一没了阳光,冻透了一冬天的土地里还是透出来丝丝寒气,四周夜风渐起,刮的路边梧桐树还光秃秃的枝杈,在暮色中吱吱嘎嘎的乱摇一气。
    南京的天气比上海还要更阴冷几倍的样子,亦岩把包袱里带着的衣服都给陈芃儿披去了身上,到最后真是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棉袍都扒下来给她,她却还是被冻的手脚僵硬,唇色发白,抖个不住,即便竭力忍了,那上下牙关还是控制不住的,发出咯咯碰撞之声。
    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完了,亦岩一滴都没喝,全给了陈芃儿。方才他大着胆子想去找那新换上来的卫兵讨点热水,人还离着几丈远,就被拿枪指着赶,像狗一样被轰走了。
    他没得办法,只得蹲了去她面前,双手用力攥了她的手,不住朝上面呵着气:“姑姑,你怎样?”
    陈芃儿紧紧缩着身子,抱膝蜷成一团,浑身不住打着冷战,脸上露出一星点梦游般的懵懂,又梦游般的答道:“我没事,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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