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真见了这位的面才知道,这人虽模样漂亮,待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笑模笑样的,可气度却阴阴阳阳,实在不好琢磨……
    况且人家年后就要升任参谋本部副部长,这么天大的官,就是他非要在韩家老太太的葬礼上掀了人家老太太的棺材板,再奸了那小寡妇出气,他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县长,好像也没大可能奈人家何啊……
    丁县长又偷偷瞧了一眼。
    陆长官还在低头喝茶中……
    丁县长只好惴惴不安的把视线挪去另一个人身上——都说“女要俏,一身孝”,眼前这小媳妇儿虽说麻布麻衣的,却也的确生得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也怪不得都嫁人生孩子了,这陆长官还惦记的大老远的跑过来……
    而陆长官一身的黑色中山装,也正印证了“男要俏,一身皂”的真理。这俩人,一立一坐,一个垂头不语,一个低头只顾喝茶,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相衬是怎么回事?
    丁县长抹了把鼻尖冒出的油,咧嘴对那小媳妇儿道:“这、这、这陆次长说与韩老板生前是为交好,这……这老夫人往生,他身为韩老板生前挚友,自然要来送老夫人一程。”
    这话说出来连丁县长自个都不信,还韩老板生前挚友?真挚友的话撬了他媳妇儿,这挚友也就不是挚友,而是仇人了吧?
    小媳妇儿倒是容色不改一脸的淡定相,微微福了一福,垂眼道:“谢陆长官惦念。”
    又朝丁县长福了一福:“也有劳县长大人。”
    丁县长忙堆笑准备要客气两句,那边陆长官终于是喝完了茶,把盖杯往茶几上一放,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听说韩四爷的小儿子是在北平念男子师范吧?”
    丁县长懵了一圈,正丈二和尚的不晓得这位爷问的嘛。
    旁边有人不尴不尬的站出来,躬身做了个揖:“回长官,犬子是在北平念书。”
    回话的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一直气焰夺人的韩家四叔。自从陆安和丁县长登门,就一直悄悄隐身去了一旁,现在陆长官第一句话就把他给提溜了出来了,难道两人还是旧识不成?
    可看模样,也不像多熟啊……
    丁县长正心有揣测,就见坐在上位的这位陆长官陆次长,一手按在唇边,一手轻叩桌面,淡淡一笑,眼神却十足幽凉:“念的国立北平师范,两个月前刚毕业,韩四爷已托了人花了钱,把小儿子安排进北平政府的退恤会当个抄字的文书。韩四爷,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第四十一章陆青天
    第四十一章陆青天
    
    丁县长有点纳闷。
    韩家四叔也有点愣。
    一见这位陆长官现身,知道点底细的人,都摩拳擦掌眼珠子瞪大了些,脖子伸更长了些,脚步往前凑的更近了些。这位是谁?汉沽陆家的二少爷啊!啧啧啧,这回更有好戏看了!
    谁都认定这位陆长官是要来砸场子的,最起码也要在那个小寡妇眼前头转上两圈,让她好生瞧瞧:今个自己高官厚爵,你却是死了老公又死了婆婆,听说在上海的生意也犯了冲,黄的差不多了。
    再叫你当初勾三搭四的朝秦暮楚,遭报应了吧?
    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位陆长官在县长陪同下到了韩宅,除了恭恭敬敬给老夫人拜了三拜,剩下的就是坐下一个劲地喝茶了。大家伙握拳瞪眼的都想从他和那披麻戴孝的小寡妇身上瞧出点子啥曲折出来,却是两个人谁都不瞧谁,小寡妇一脸肃穆,陆长官则一脸恬淡的认真品着茶水,怎么也不像是要翻旧账的模样。
    而且,终于等到这位大官开口,怎么好不好却瞄准韩四爷了?
    韩家四叔有点惶恐,摸不太清楚这位长官的路数。
    一开始他也以为这位是来砸场子的,俯瞰下这水性杨花女人的下场。本还想着也瞧瞧热闹,谁知道一上来就被劈头盖脸提溜了出来。
    他心有踯躅,拿不住对方意图,只好拱腰拱手的尽量托出一副恭敬模样:“犬子不才,本来是要教书的,正好有熟人介绍……这才进得退恤会。”
    又陪了一脸笑问:“长官您……”
    他本来想问长官您竟认得犬子么,又觉得不大可能。就见陆安指尖轻弹着茶杯,一脸温和浅笑:“我还听闻韩四爷花费不菲,前后共使出了5000多钱,行贿了三个政府公务员,这才得偿所愿。不知道这事,当真不当真?”
    “……”
    韩家四叔面色微变,终于开始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
    丁县长心中一凛,这5000钱不是个小数目,特别是这位爷方才口里明明白白说了“行贿”二字,这贿赂政府官员……
    果然,面前这位正笑的春风拂面的陆长官,很快就善解人意的普法开了:“韩四爷莫怕,其实根据中华民国刑法,行贿未必有罪,还要根据行贿人的具体情形才能确定行为性质。最高法院“十五年上字第1930号”判例要旨曾指出,如果行贿人行贿是由于公务人员恐吓,而非由于行贿人主动,则便不能定为行贿罪。”
    陆长官解释完这一句,重新端起盖杯,揭开杯盖,轻轻吹着茶碗里的热气,又认真品起茶来。
    临了又贴心的加了一句:“如是那三个政府官员向韩四爷索要钱财,韩四爷不得已而为之,那就不用担心了么。”
    周围这么多人,皆一片静寂无声,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大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不是来砸韩家的场子的么,怎么不去嘲笑那小寡妇,倒楸起韩四爷不放来了?
    而且听那意思,韩家四叔这是……有罪?
    毕竟是他要塞自己儿子进那政府衙门,万没有人家哭着喊着非他儿子不要的道理。
    韩四爷脸色苍白,两股发颤,踉跄向后退了一步,一个没站稳,脚后跟踏空,差点摔了一跤。跟前是今个和他一起来的三叔,伸手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个四仰八叉。
    前方陆安瞧见这一对狼狈扶持的兄弟俩,顿时笑逐颜开:“吆,韩三爷!”
    韩家三叔肩膀一哆嗦!
    韩三爷是个稳重人,不像韩四爷那样爱声势夺人,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话不多,却总能说到点子上。在韩家四个兄弟里,是最内秀的一位。现下被前面的陆安一眼给盯上了,忍不住一缩脖子,终于还是堆出满脸笑来:“是,韩三劳陆长官惦记了。”
    “不劳。”陆安眯起眼睛,略微偏着头,微笑的望着他,“听说韩三爷这些年倒腾古董,赚了不少钱啊?”
    韩三爷不像弟弟那么笨,板正的脸上挤出几丝苦笑:“小、小生意,也就是为了养家糊口……”
    “韩三爷谦虚了,”陆安一直在微笑,笑容却实在有种难以捉摸的阴森,“听说韩三爷因为倒腾古董,不少天津卫的政府官员和军政要员都当过韩三爷的座上宾。今年开春天津国民军事训练委员会一项建筑工程招标,就是韩三爷不辞辛劳给牵的线,听说那最后中标的楠记营造厂,老板李天青也是韩三爷熟人呢!”
    这样的呵气成霜的冷天里,韩家三爷额头上全是汗,脸色青白,再也没有了方才一问三不知的温吞相:“我……我就是得了消息,好心帮李老板个忙……大家都是朋友嘛,呵呵。”
    人勉强呵呵笑着,边拿袖子不停的擦着一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
    陆安也跟着他一块“呵呵”两句:“那中尉军需薛成超,想必和韩三爷也是至交了,否则,又怎会把公家的招标消息透露给三叔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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