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晴朗,万里碧空无云,到了晚上,一轮满月也格外明亮。
    晚膳摆在了院子里,一张大圆桌,阖家上下围坐在一起。风送桂花香,空气中都沁着桂花的清甜味。
    元娘给在座诸人敬了一杯酒,道:“这几个月真是打搅各位了,下个月我就带明哥儿恬姐儿回苏州府。”
    刘氏出言挽留:“怎么说走就走?再住一段时日吧。”
    元娘笑着摇头:“再住一段时日就要下雪了,路都被雪封住了,想走也走不了——我还想回苏州过年呢。”
    刘氏点点头,不再多说。
    二夫人道:“确实不能再住了,再住下去,可不成了寄人篱下?”
    元娘斜睨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转头又同刘氏道:“三年之后,明哥儿来京赴考,怕是还要在府上叨扰一番。”
    “他外祖家就是他自己家,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刘氏说完看了一眼贺兰明,皎月清辉之下,少年就如天上的明月一般朗润,确是簪缨世族养出来的清贵公子——到底痴症好了,怎么看都是好的。
    二夫人搁下筷子。宋征不爱读书,也从不肯参加秋闱。这一点她比不过元娘。
    就在这时,曹氏扶着肚子,低低地喊了一声,二夫人连忙问她哪里不舒服,曹氏痛得厉害,皱着脸答道:“似乎是要生了……”
    因她肚子里的胎儿已经足月,所以府中早有稳婆备下。一群人烧水送药,忙活了大半宿,曹氏才把孩子生下来了。
    是个女儿。
    曹氏生完就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醒来之后听说是个女儿,又是失落,又是遗憾:“没能给大爷生个儿子……”
    反倒是二夫人宽慰她:“女儿也好。你们小夫妻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儿子的。”
    宋征也笑道:“男女都好,我都一样喜欢。”
    说着,就让人把孩子抱来给曹氏看看。刚出生的女娃娃只有半个成人手臂那么长,头上覆着短短的胎发,眼睛还闭着,一张婴儿脸红红皱皱,就那么小小的一团,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曹氏顿时不嫌弃这是个闺女了,满腔疼爱都要溢出来了,挣扎着坐起身子,道:“快给我抱抱。”
    因是中秋月圆之夜生下来的,宋征和曹氏商量了一番,给孩子起名为“月娘”。
    待曹氏出了月子,刘氏才同二夫人商议分家的事。她心里盼着二房一家子赶紧搬出去,话却说得很宽容:“也不必着忙,先好好收拾一番,别落下了什么东西,等月娘过了百日再走也不迟。”
    城西有一处三进三出的老宅子,是老侯爷的产业。虽说地段比不上侯府,但占地并不小,二房一家如果分出去,就住在那里。
    宋如云的亲事还没定下,二夫人自然不想分家。敷衍着应承了几句,一应家具衣物,都没有着手收拾。
    刘氏也不能做得太难看,只能隔三差五遣周嬷嬷去二夫人屋里转一圈,说:“呀,这几个花瓶都是公中的。二夫人,您既然要搬走了,这些花瓶我就先拿去库房了。哦,这架屏风也是公中的……”
    很快二夫人房里的摆件陈设都被搬空了。
    这般明显的赶人之意,二夫人只作不知。偏二老爷也想靠着侯府这棵大树乘凉,夫妻俩一拍即合,都磨磨蹭蹭的不肯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都是误会!等这个坎儿过去了,朕就能和皇后相亲相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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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冰河快战
    刘氏自然不会受制于人, 见二房不肯搬出去,便把服侍二房的下人的月钱都停了。下人们干活儿没有工钱, 一个个的都不乐意做事, 二夫人缺人伺候,万般无奈之下, 只好主动去找刘氏。
    这会儿已经入了十月, 天气彻底冷了下来。一夜北风紧,前几日还盛放的秋菊都渐渐开败了。
    二夫人就着刘氏屋子里的熏笼烤了烤手, 道:“我屋里那些服侍的人都没拿到月钱,大嫂您核核账, 别是让底下人贪去了。”
    刘氏仿佛幡然醒悟:“是我漏发了……那些下仆你是打算带着一起走, 还是留在侯府?”
    也没说补发, 还催她走……二夫人稍稍沉吟,总算同刘氏说了心底的想法:“大嫂,我也不瞒你, 我之所以待在侯府不肯走,都是为了云姐儿的亲事。你看, 咱们侯府的名头毕竟响亮一些,若不分家,云姐儿便还是侯府的嫡姑娘, 也更好说亲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夫人现在的态度亲切友好,刘氏便也笑着点头,应和道:“不错,是这个理儿。”
    二夫人接着道:“咱们当娘的, 都是一样的心思。大嫂替锦姐儿挑夫婿,不也是千挑万选才挑中了靖西王世子吗?不瞒大嫂,我心里倒有一个女婿人选……”
    她话还没有说完,外头便有人满脸喜色地进来,哐哐叩首道:“夫人,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又有孕了!圣上龙心大悦,封大皇子为太子!”
    刘氏不禁站了起来,感激涕零道:“多谢陛下恩典。”
    二夫人跟着道喜:“娘娘是个有福的。”
    这话刘氏乐意听,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二夫人见她高兴,又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晋国公最小的弟弟——那个叫殷景行的,如今还没娶亲,我觉得他家世品貌都同云姐儿相配。大嫂常在那些勋贵夫人间走动,能不能帮忙牵根线?”
    刘氏的眉头微微一皱。上回宫宴,晋国公的女儿殷惠还当众贬损宋如锦呢!如今再去跟晋国公夫人打交道,她是不太乐意的。
    说真心话,侄女嫁得好与坏,关她什么事啊?
    二夫人看出了她的迟疑之色,忙道:“大嫂,若云姐儿的婚事定下来了,我们就立马搬出去。”
    宋如云还在孝中,按理说,成亲是不能,定亲却无碍,但二夫人怕晋国公府忌讳,又加了一句:“也不用急着纳采问吉,能给个准信儿就行。”
    刘氏想了想,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还会赶你出门不成?至于云姐儿的亲事……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留意着。”
    二夫人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刘氏冲周嬷嬷招了招手,道:“你帮我往晋国公府递个帖子,请晋国公夫人来侯府坐坐。”
    “夫人当真打算帮她?”周嬷嬷皱着眉头,“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二夫人这会儿说等亲事定下就搬走,等三姑娘亲事定了,她又要说三姑娘从侯府嫁出去才好。”
    刘氏喝了口热热的茶,笑了笑:“今天皇后娘娘大喜,我心里高兴,帮她一回也没什么。就当是给太子殿下和未出世的小殿下积福了。”
    再说了,她只是牵根线搭座桥而已,最后能不能成,还要看晋国公府的意思。
    周嬷嬷又说:“二夫人倒是心气高,选女婿直接选了国公府的。”
    刘氏道:“晋国公的幼弟素有风仪,整个盛京城都是有名的。照我看,配公主也是配得起的。若果真和云姐儿成了,也算好事一桩。”
    到了傍晚,宋如锦一边等晚膳,一边陪宋衍玩。
    刘氏已经替宋衍请了先生,他现在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虽然写得不是十分好。
    离用膳的时辰还早,宋衍拿了一卷《诗》,央求道:“二姐姐,你能不能读几句给我听?”
    宋如锦点点头,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了“秦风”一篇,顺口便念了出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她略微停了停,忽然有些想念远赴沙场的徐牧之。
    此时此刻,鞑靼军正与夏军隔河对峙。北方比盛京城寒冷许多,如今已是天寒地冻,河水也凝结成冰,夏军难耐严寒,徐牧之请军令速战速决,靖西王欣然应允。
    是夜,夏军在马蹄上裹了麻布,骏马踏冰无声。将士们星夜渡河突击。
    路线已在日间勘探好,所以并没有点火把。天公作美,月色暗沉,直到夏军到了鞑靼的营下,鞑靼兵士才反应过来,纷纷手忙脚乱。太师也木齐还在帐中同几个美人纵情享乐,听闻夏军已经近在眼前,气恨羞恼交加,拿起佩剑便把那些美人砍了解气。
    鞑靼兵士无人指挥,自然阵脚大乱。也木齐走出营帐,正打算鼓舞士气,便听见有人大喊:“鞑靼败了!”
    也木齐双眸圆瞪,喝道:“胡说!”
    然而两军厮杀的声音响彻星天,没人能听清他这句喊声。
    鞑靼军心溃散,节节败退。也木齐提刀踏马,这时迎面行来一个马上少年,盔甲映着惨淡的月色,泛着幽幽冷意。
    也木齐定睛一看,终于认出了来人:“是你!”
    正是今年元月被他嘲讽为“黄口小儿,当打仗是过家家”的徐牧之!
    也木齐的心情复杂了一瞬。徐牧之一言不发,挽起长|枪便往也木齐脸上招呼。也木齐连忙避开,一面挥刀回击,一面调转马头走人。徐牧之也不去追,待也木齐行远了,才遥遥挽弓搭箭。
    箭矢如流星,径直插入了也木齐座下的战马,马匹一惊,扬起一对前蹄。也木齐正在召集将领商量战事,立时毫无防备地从惊马上摔了下来。见势不妙,一脚将身边的将领踹下了马,自己跨坐了上去。
    众位将领不禁有些心寒。
    也木齐转过身子,恶狠狠道:“是谁放的箭?”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一般,徐牧之又朝他这儿连放三箭。也木齐险险避开其中两箭,最后一箭没能避过,深深没入了他的左胳膊。
    也木齐是惯用左手的,此刻只好换右手执刀,当下便有诸多不适应。
    徐牧之策马上前,挥枪便刺。两人缠斗了一会儿,也木齐一时不慎,闪躲不及,枪尖便抵上肩膀,将他摔下了马。
    也木齐慌忙回首喊道:“快来帮忙!”
    身后一人也无。那几个将领都不知跑去哪里了。
    也木齐的肩膀手臂都提不上劲儿,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徐牧之驭马疾行,马蹄纷纷,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也木齐身上本就有伤,如此一来,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腾挪了位置。
    徐牧之折返回来,拔出佩刀,给他补了几刀,一面碎碎说道:“这一刀是替泱泱大夏砍的,蛮夷属臣,胆敢犯我国威!这一刀是替边关百姓砍的,若无战乱,他们便可安居乐业,不至流离失所……这一刀是替锦妹妹砍的……当日你在殿上欺侮锦妹妹,迫她和亲远嫁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也木齐渐渐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一场战役从天黑打到了天明,终于接近了尾声。因为将近年底,大夏兵士们都想着早点打完回家过年,所以格外勇猛,又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出意料地大获全胜了。
    没过几日,便是皇长子的周岁。
    宫里为皇长子的抓周预备了不少东西。宋如锦到凤仪宫的时候,小君阳手里已经抓了一支毛笔,乳娘们接二连三地夸赞:“太子殿下长大后一定妙笔生花,写得一手好文章。”
    昌平公主坐在一旁看热闹,见宋如锦来了,便招手唤她过去。
    宋如锦走近几步,小君阳就发现了她,慢吞吞地朝她爬了过来,攥紧了她腰上的翡翠宫绦。
    这也算“抓周”了。因这枚宫绦做得精巧,乳娘们继续拣好听的话说:“太子殿下日后定然富足一生,衣食无忧。”
    宋如慧如今怀胎五月有余,已经十分显怀。她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面颊润泽,眼中也带着笑意。
    宋如锦把宫绦解下来递给小君阳,正打算去边上坐着,小君阳又抓住了她的裙裾不让她走。
    乳娘们愣了愣,不由沉默。这该怎么夸?总不能说太子殿下今后定然坐拥无数美人吧?
    其中一个乳娘笑道:“姑娘和皇后娘娘长得像,殿下一定是把您当成自己母后了——可见啊,太子殿下今后一定会孝顺娘娘,敬爱娘娘。”
    众人纷纷顺着这个意头往下说。
    天子还在忙于政事,但也派人送了赏赐过来。乳娘们又接二连三道:“陛下心里是惦记娘娘的。”
    昌平公主闻言便道:“咱们大夏哪一个皇帝不是情种?”
    这话也就她敢摊开来讲,但也确实没有说错。
    往远了说,太|祖陛下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登基之后,大臣们劝他立晋国公殷其华的妹妹为后,太|祖执意不肯,搬出了“故剑情深”的旧典,坚持立共度风雨的糟糠之妻为后。往近了说,先帝专宠孝贞仁皇后,如今宫里还有几个老人记忆犹新。
    所以当今天子分外爱重皇后,便也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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