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消息瞬间在弟子中间引发了轩然大波,他们全部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齐刷刷的扭头看向正在认认真真下楼梯的阿恬,后者不紧不慢的挺住脚步,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辉。
    “她……她、她不吃人吧?”
    已经习惯了被师姐踩在头上作威作福的众男弟子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如临大敌,然后他们就被人一脚一个踹下了院舍。
    “早课时间快到了,你们不要浪费时间。”
    在众弟子的惨叫声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阿恬的视线里,只见来人穿着与她相同的月白色罗裙,黑色的长发被盘在脑后,脸上未着半点脂粉,她的样貌并没有多么出色,却由衷的让人感觉舒服。
    女子走到阿恬身前,她的外表看不出年龄,气质却很成熟,起码阿恬这种丫头片子深感自惭形秽。
    “这位姐姐,”她伸手拉起了女子的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当然见过,前几年我曾去府上登门拜访,”面对来自于同性的调戏,女子镇定的笑了笑,“我是素楹,你应该听大师兄提起过我了。”
    阿恬脸上的笑容变淡了,素楹用一句话让她回到昨天深夜。
    “见我?”阿恬歪了歪头,“见我做什么?”
    白心离顿了顿,“我需要你的记忆。”
    “在十五年前,你和还未踏入仙门的我有一次对视……”
    阿恬打断了他的话,“那只有一瞬间。”
    “一瞬间……就足够了,”白心离语气坚定,“哪怕只有一眼,那也是‘我’。”
    思忖了片刻,阿恬摸了摸下巴,“……那么,你想我怎么做?”
    对于她而言,这完全构不成一道选择题。
    无论出发点是怎样的,白家夫妇都认真养育了她十五年,虽然这对夫妇总是嘴硬说什么儿子早就没了,但内心深处最牵挂的还是已经离开了十五年的白心离,这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
    她呢,已经斩断尘缘入了仙门,想要回报白家夫妇的恩情,还到了他们的亲生儿子身上也未尝不可。
    而白心离呢?他说要送自己一场通天仙途,确实也做到了,如果没有他横插一杠,她会在广开镇里度过随波逐流的一生,或许也会人人艳羡,但那毕竟只是“凡人”的幸福。
    白恬并不需要这种幸福。
    因此她跟随着赵括离开,离开了养父母,也离开了庸庸碌碌的生活,打开了新的眼界,哪怕所见所知只不过是修真界的冰山一角,也足够波澜壮阔。
    在看到那把贯穿了浮空岛的断剑时,她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而现在,白心离在这里向她提出了交易——用无关紧要的记忆来交换她所向往的一切。
    这是彻头彻尾的阳谋,堂堂正正到了有点可爱的地步。
    阿恬找不到理由去拒绝他的提议。
    为什么要拒绝?
    白恬的人生在三岁那年拐了个弯儿,又在十八岁这年拐了回来,这或许就是她与天道之间的缘法。
    见到她应承下来,白心离本该感到高兴,然而眼前的少女穿着被冷汗浸湿的衣服,惨白着一张脸,他的喉结动了动,最后说出的话还是拐了弯儿。
    “还有一人等在门外,今夜你先回屋歇息,明早素楹师妹自会找你。”
    等在外面的人自然就是宋之程,阿恬幸灾乐祸的等着第二天看他的笑话。
    么想到,宋之程的笑话还没看上,白心离嘴里的“素楹师妹”就先找上了门来。
    虽说被白心离称作“师妹”,素楹的年龄却比他大了不少,气质也更加沉稳,与其他的少年少女大不相同。
    素楹本人对此的解释是这样的,“说来惭愧,我虚长大师兄许多,也奉师命照顾过他些许时日,只不过那时候大家还称呼他为白师弟。”
    阿恬了然的点头,白心离上山时才五岁,仅仅是个孩子,说不定还很熊,要是没人照顾才奇怪。
    此时她们两个已经重新回到了白恬的屋子里,素楹还不知从哪里变出了成套的茶具,贴心的为阿恬斟了一杯。
    “大师兄将此事托付于我,是因为这件事也只能由我来做。”
    她平静的说道,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琥珀色的短剑放到了桌上。
    “此剑名为‘白驹’,是我的佩剑。”
    “白驹?是那个白驹过隙的白驹吗?”阿恬问道。
    素楹点了点头,“没错,我所参悟的剑心,便是岁月。你和大师兄的过往,其实就隐藏在你经历的岁月中。”
    “我将会捕捉那段岁月,将它从你身上斩出,”说到这里,她的神情严肃了起来,“而你只会留下一段模糊的记忆,再也想不起其他,你可想好了?”
    “老实说,我现在就记不太清了,”阿恬诚恳的回答,“我每天都跟无数人对眼,怎么可能都记得过来。”
    “你说的好有道理……不对!”素楹说到一半猛的改口,她用手拍了一下桌子,“既然如此!那你就从今天开始好好修炼吧!我会监督你的!”
    “啊?”对方的形象变得太快,阿恬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凡人啊,白师妹!我这一剑下去,你就傻了呀!”
    素楹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模样哪里还有刚刚温柔大姐姐的影子?
    “本来宗门都做好了用灵药砸出一个筑基修士的心理准备了,你拥有剑骨完全是意外之喜,省了一大笔钱呢!”
    她说这句话的口气简直跟白夫人发现新招的伙计每月只用付一吊钱时一模一样,顿时让阿恬感觉产生了亲切感
    “虽然咱们北海剑宗不差钱,但这群大老爷们成天大手大脚的,家大业大也禁不住乱花啊!在这方面,白师妹你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
    阿恬被夸的脸颊泛红,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白老爷赚钱的能力是厉害,可他花钱的本事也不差,很多时候她只能与白夫人联手才能堵住他那颗永远躁动在花钱第一线的心。
    作为唯一一个与她的烦恼产生共鸣的人,白恬这副羞涩的小模样更是惹得素楹心花怒放,大有遇到知己之感。
    “喏!这是你的课表,每一节都要去听哦。”她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阿恬。
    ”课表?”后者疑惑的展开了纸张,“这是学堂吗?”
    素楹闻言露出了一脸萧瑟的模样,“师妹你有所不知,咱们宗门人丁稀少,宗主加上长老一共才五个,实在是不够分啊。”
    “为此,本宗废除了一对一的师徒制度,特意开设学堂,由长老和几位年长的师兄轮流授课,所有弟子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水平前去听讲。”
    “听师姐一句劝,占位……是一场硬仗。”
    第十二章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阿恬已经两顿没吃了,现在饿的要发疯。
    素楹赶着去上早课,离开院舍的时候顺路带了她一程,而作为整座浮空岛唯二能够享受清闲晨光的人,她在空荡荡的食堂里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正在埋头大吃的宋之程。
    “早啊,宋师兄。”她适应良好的喊了宋之程的新称呼,直接坐到了另一个位置上,从堆叠成小山的笼屉里抽出了一个放到了自己面前。
    “啊,”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抬头,嘴里还咬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包子,“白师妹,早啊。”
    “……对不起,兄台你谁?”白恬在看到男人的脸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了?我是宋之程啊!”男人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撒谎!宋师兄明明是个有着络腮胡的伟岸男子!”阿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就有!啊……”男子也跟着激动的站了起来,连包子都掉到了盘子里,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往下巴上摸去,想当然,那里只有光溜溜的皮肤,“对哦,我的胡子没了……”
    “我的胡子没有了!”
    把桌上的笼屉一扫,疑似“被剃光了胡子的宋之程”的青年趴在桌子上发出了哀嚎,阿恬发誓自己从他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
    “宋、宋师兄?”她小心翼翼的提问得到了对方一句委委屈屈的“恩”,顿时吓得不行,“还真是宋师兄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也不怪她,任谁发现酷爱臭脚的虬髯大汉和眼前的白净青年是一个人都会大吃一惊的。
    被剃光了胡子的宋之程闻言抬起了头,一脸的萧瑟和生无可恋,“昨夜,他们叫我去拜会大师兄,我就站在石室外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你出来……”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阿恬却已经完全明白了,她抿了抿嘴唇,悄声问道:“你……晕过去了?”
    宋之程对此的回答是无力的点了点头,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个家伙……太恐怖了,我没抗住,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站着郭师叔,他正在清洗我胡子的残骸,不仅如此,他还不让我再自称‘老子’,说北海剑宗不要丢人的土包子……”
    同病相怜的情绪在二人中间蔓延,阿恬双目满含同情,拿着筷子的手悄悄伸向了笼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
    “那可真是过分……”阿恬含糊不清的附和。
    “……喂,”宋之程看着她被袖子掩住的嘴巴,“你吃的,好像是我的包子?”
    “你眼花了。”阿恬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对着他羞涩一笑,又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宋之程目瞪口呆的看着笼屉里的包子凭空消失,再瞅瞅依然用袖子掩住嘴巴的阿恬,整个人都被她的厚颜无耻给惊到了,“……你把袖子挪开看看?”
    阿恬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力道一个没控制好,筷子直接被捏成了几段。
    “不,大佬,我不该多嘴问的,您请用……”
    宋之程哭丧着脸将面前的笼屉全部推到了少女面前。
    于是素楹结束了早课后就看到了阿恬坐在食堂的正中间,被新晋师弟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你们在搞什么?”她问道。
    阿恬掩嘴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温温柔柔的说道:“宋师兄见我昨日辛苦,不忍我再多劳累,可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
    素楹看着跑前跑后的宋之程,目露狐疑。
    这家伙,不会是想撬大师兄的墙角吧?
    宋之程简直冤的要六月飞雪了。
    早课结束的弟子们陆陆续续的进入了食堂,他们端着食物依次在长桌旁坐下,传说中的仙人都是风餐露宿的,可实际上未能辟谷的修士都还需要进食,就算成功辟谷了,也有不少人乐意来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看着食堂内的人越来越多,阿恬脑子里的弦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吃饭的人越多表明一会儿跟她一起上启蒙课的人就越多,她的危机感就越强。
    “宋师兄,咱们先走吧?”她皱了皱眉。
    “哎?为啥?我还想再吃一点……”宋之程对着手里的粥恋恋不舍。
    阿恬面露难色,力道一个没控制好,手里的筷子步了前辈的后尘。
    目睹了全过程的宋之程立即把头点地像小鸡啄米,“对不起,大佬!我这就走!这就走!”
    火速解决完了早饭,师兄妹二人按照昨天晚上的跑腿路线找到了学堂的所在,那是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宫殿,与其他建筑比起来甚至有些寒酸,而挂有的牌匾有证明了两人确实没找错。
    学堂的大门紧闭,门口盘踞着一座椒图石像,这货乍看像是一只背着蜗牛壳的大狮子。阿恬摊开了素楹给的课表,从今天开设的课程里找到了“开蒙”,按照表上的提示将手放到了门口椒图石像的头上,大声念出了授课长老的名字。
    外形威武的椒图雕像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竟然直接从门口跳了起来,整只狮子都缩进了蜗牛壳里,再顺势一滚,就让开了通往内部的道路,上面还被人用金色的字写着“通往开蒙课程”六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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