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石破惊天的声音响起,拉满的弓弦终于被放开,齐发的万箭带着隆隆的破空声对着少女飞来。
    阿恬脚下一蹬,右手持剑左手持鞘整个人迎着箭雨腾空而起,勃发的剑意衍化黑白二龙,黑龙夹带着熊熊烈焰对着箭矢咆哮而去,锐利的羽箭在高温中逐渐化为灰烬,带着点点绿意的白龙盘旋少女的周身,伴随着她一头扎进了金甲军队。
    第一剑。
    阿恬向前迈出一步,万劫挥动,锐利的剑锋与坚固的盾牌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哗啦”声,金色的盾面上出现了道道裂纹。
    第二剑。
    阿恬再次向前迈出一步,剑势汹涌,黑龙扫过之处,矛头与尖刺齐齐断裂。
    第三剑。
    阿恬一脚蹬在了已经裂开的盾牌之上,另一只脚踏在了盾牌的顶端,双龙在军队之中纵横翻滚,她脚下用力,再次腾起,右臂挥剑,丛丛血花整齐的在前排盛开,尤戴着头盔的脑袋滴溜溜的在地上打转。
    双龙打着旋飞回主人的身边,哪怕是悍不畏死的军队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失去了首级的士兵依然保持着持盾的姿势,他们有的单膝跪地,有的维持着垒盾牌的动作,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一起轰然倒下。
    没有人上前。
    阿恬低头看着万劫,血花溅在她脸上留下了点点猩红,齐耳的短发因挥剑而稍显凌乱,她用剑尖挑起其中一颗头颅的头盔,露出了里面干尸一样的可怖面容。
    在这一瞬间,阿恬突然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何时也曾经历过今日的场景,然而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升仙大会的洗剑池,面前是踌躇犹豫的宋之程和其他虎视眈眈的升仙者。
    重要的不是在哪里,而是这种感觉。
    这种久违的感觉。
    阿恬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都是在自寻烦恼。
    仙灵也好,道种也好,转世也好,其实都无关紧要。
    她拜入北海剑宗是因为为剑所迷。
    她只要为剑所迷就够了。
    伸出手轻轻弹了弹万劫剑刃上的血珠,阿恬听着清越的剑鸣声,对着踌躇的金甲卫兵说道:
    “再来!”
    第75章
    一个人对一支军队, 听上去颇为匪夷所思的场景, 在宗庙前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如果阿恬能够注意到这一点, 她一定会吐槽这简直就是无脑话本里的情节, 可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战斗上,自然没有余裕再去想东想西。
    对于修士而言, 一个人应对凡间的军队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事情,可神仙棋里出现的军队,自然远非普通军队可比。
    将万劫从一名士兵的身体中抽出, 阿恬转身用刀鞘架住了袭来的长刀,顺着刀势向后一仰, 腰部一旋,右腿趁势踢出, 直接一脚踢掉了袭击者的脑袋。而脱离了身体的脑袋滚落在地,在眨眼间就变成了干瘪的模样,连喷出的鲜血都像被什么东西抽干, 变成了近乎黑色的血迹。
    这些家伙并非死物,但也绝不是活人。
    黑白双龙在敌阵中横冲直撞,无形的剑气让即将成型的战阵功亏一篑, 少女的脑子很清醒,金甲军队的优势就在于人多势众,若是他们协同作战, 恐怕自己也难逃过扑倒在宗庙前的命运。
    这就有点像斗兽。
    先来一个下马威,然后趁势把它打到死。
    军号再次响起,沉重盔甲落在地上激起了阵阵尘土, 停下攻击的武士们纷纷卸下了自己身上的甲胄,露出了被遮挡的真容。
    “这是……”
    阿恬微微睁大了眼睛,卸掉盔甲之后,呈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衣着单薄的士兵,而是一个个半人半兽的强壮怪物。
    金色的鳞片一片一片的浮现在光滑的肌肤上,从敞开的衣襟一直蔓延到脸部,橙黄色的眼睛里是兽类独有的竖瞳,这些卫兵身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很快就撑破了衣衫,有些甚至长出了尾巴。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剑气凝聚的双龙盘旋在阿恬周围,同样的兽瞳警惕的盯着卫兵。
    她不由得想起了罗浮山上见过的绿衣仙灵,也是被鳞片覆盖了半张脸,只不过若是那仙灵是邪气冲天的话,眼前这些士兵身上的气息倒是更接近于战场上淬练出的锐气。
    倘若穿着盔甲的卫兵还是人,那么脱下盔甲的他们就更接近于兽性了。
    阿恬矮身躲过一个向她扑来的怪物,反手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这一举动就像是一个信号,顿时引发了进攻的狂潮。
    异化后的士兵速度和力量都比之前要强上数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阿恬被跃起攻击的敌人所包围,利爪几乎已经伸到了她的鼻尖。
    她不慌不忙的将万劫举到面前,黑色的剑刃折射不出半点光芒,然后她闭上了眼,轻声说道,“此乃复苏之剑。”
    白龙盘旋而起,点点绿意挥洒在空中,化为了一道坚固的屏障,将袭来的士兵统统挡在了外面。
    阿恬没有睁眼,继续说道:“此乃煌烨之剑。”
    黑龙仰天长啸,汹涌的火焰喷洒而出,变为了千万利刃,将一拥而上的士兵拦腰斩断。
    而在她所看不见的宗庙之中,随着万劫斩断的士兵越来越多,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的痛苦呻吟越来越大,被钉在房梁上的魔门男子咬紧牙关,他被钉透的四肢微微颤抖,大股大股凭空出现的血水正透过他的伤口钻进体内。
    “……不……滚……”
    男子从牙缝里断断续续挤出了几个单字,却无法成句,他的额头滚动着豆大的汗珠,浑身衣衫湿个精透,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啊……不……”
    血水源源不断的涌进他的身躯,数量甚至超过了一个正常人能承受的限度,男子沁出的汗水也变为了浅粉色,似乎全身上下都被浸泡了个透,直到爬行类特有的鳞片出现在了他的额头,呻吟声才戛然而止。
    男子低下头似乎昏迷了过去,等到他再睁开眼睛,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双兽瞳。
    禁锢着他的长钉自动松开,男子整个人从房梁摔倒了地上,他无力的面朝下窝在地上,颤抖了好一阵子才止住,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像极了骨节碰撞规整的声音。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他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只是那双支撑身体的手,已经变成了丑陋的利爪。
    “……呃……呃……”
    男子抬起头,露出了几乎被鳞片完全覆盖的面容,他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语气词。于是他开始双手捶胸,一下比一下更重,每一下都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终于,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再张嘴时,就有了一声低沉的兽吟。
    阿恬几乎是在瞬间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
    她当即一脚踏到了面前士兵的胸膛上,另一只脚蹬地,借助去势向后翻去,一下子就脱离了包围圈,而在她刚落地的下一秒,什么东西从身后蹿出,风压刮过她的头皮,擦着头顶扑了过去,重重的落在她原本的位置。
    用袖子遮挡了一下迎面飞来的砂石,阿恬透过红色的纱衣看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男人。
    不,连他现在是不是人,她都不能确定了。
    “……杀招原来是在这里。”
    她就感觉奇怪,金甲军队虽然不容小觑,可对能与剑修争锋的魔门修士而言也并非难以抵抗的强敌,为何台阶上会有如此之多的尸体?
    现在答案揭开了。
    男子是庐临州魔门出身,而且地位恐怕不低,能在开元国国都活动的修士大多与庐临州魔门关系匪浅,自然不会去特意防备被钉在宗庙里的他了。
    只是她不知道,男子到底清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了。
    回想起男子之前对自己的提点,再看着那双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眼睛,阿恬摇了摇头。
    动作迟缓的转过身,四肢着地的男子躬起了身体,这是野兽进攻前的特有动作,一条格外粗壮的尾巴在他身后摇摆,像是蛇尾,却又有着鬃毛,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男子嘴巴咧开,对着阿恬身旁的黑白二龙发出了充满敌意的咆哮,全身的鳞片都随着他的长吟而竖起。
    阿恬听清楚了,这是龙吟。
    可是这家伙明明是人,怎么会突然变成龙呢?
    “这盘神仙棋是以北斗七星作引,以龙气化死气下的一盘生死棋。”
    男人的提点又浮现在了脑海,就像是有人点灯照亮了黑暗,阿恬豁然开朗。
    他被龙气同化了。
    不光是他,这些与她战斗的金甲士兵,其实也是龙气的一部分。
    正确来说,是龙脉的一部分。
    自古以来,建国立都就要在龙脉之上方能借助龙气保王朝运势,而龙脉,说白了,就是山川灵脉的一种。
    大师兄说过,那名叫“孰湖”的仙灵布棋是借助了国都的龙脉地势,也正是如此,神仙棋才有如此赫赫威势。
    阿恬对龙脉并不陌生,北海剑宗的浮空岛就是祖师爷斩断了一条龙脉,取其龙首部位的山峰制成,这才有了得天独厚的灵气与气脉,因此,把眼下的国都视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浮空岛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这里的龙气成为了她最大的敌人。
    而在这个场景里,龙气的具体化身就是眼前的已经完全被异化的男子了。
    不知为何,阿恬突然觉得有些生气。
    这股怒火来的毫无缘由,却又鲜明热烈,像是炙烤的太阳,烧的她浑身燥热。
    就在这时,眼前的男子动了,他此刻不再是人,而是一座山脉,一举一动都带着铺天盖地的可怖压力,像是千万山石由头顶压下,压的人骨头吱嘎作响。
    阿恬没有动,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人,是抵抗不了山岳的。
    眼前的男人在此时此刻已经化为龙脉的山灵,他举起已经完全变为龙爪的右手,携带着泰山压顶之势,想要把眼前弱小的少女拍成肉泥。
    阿恬还是没有动,然而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盛。
    “放肆。”
    她听到了冷淡至极却又分明属于自己的声音,然后右手自动提剑,对准近在咫尺的龙爪刺了过去!
    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从她的身体内部迸发出来,就连当日在北海之上斗鲲鹏时也没有此刻强横,只这轻描淡写的一挥,便是前所未见的剑刃风暴。
    这是怎样的一剑啊。
    原本雄浑难挡的男子还未接触剑尖便浑身喷血倒飞了出去,而在他身后,一整支金甲军队都在剑光中灰飞烟灭,而剑光仍未终止,它撞在了棋盘的禁制之上,引起一阵地动山摇。
    阿恬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她走到了倒地不起的男子面前,抬脚踩住了他的头,提起万劫,对准他的眉心就要刺下。
    然后她看见了他的眼泪。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男子的眼眶中滑落,他的眼睛不再是呆滞无神的样子,反而有了几分在幼童身上才能见到的天真和懵懂。
    这不是她见过的那个魔门修士。
    阿恬不知为何心中万分确定。
    哭泣的,是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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