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恬没有迟疑,她顺着素楹选好的道路一步一步走下去,每一步都很难,每一步也很沉,可她不能停下,也不想停下。
    巷道窄小又阴暗,却时不时的从墙壁和脚下传来金属的摩擦声,她知道,那是杀害了素楹师姐的“东西”醒过来的声音。
    “二星不明广营室,民不聊生妄凿山。“
    这一次响起的不再是清脆的童音,而是苍老的男声,随着歌谣的出现,摩擦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少女脚下的巷道逐渐变成了崎岖的山路,周围的残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样负重前行的劳工,只不过,他们背上的是盛满石块的竹篓。
    劳工的面部被斗笠投下的阴影遮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阿恬很清楚,斗笠下是一张张干瘪的脸。
    龙脉都死了,龙气又怎么活呢?
    金属摩擦声已经近在耳边,阿恬闭上了眼,感觉到脚下和两边有什么东西正在探出、变形。
    她脚下的步速不乱,歪头躲过了冰冷物体的袭击。
    阿恬不敢动作太大,她怕弄疼素楹师姐。
    用力咬破了舌尖,她对外喷出一口血箭,紧接着什么破碎的声音传来,再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狭窄的巷道,只不过两边的墙壁完全扭曲变形,一根根足以把人刺个对穿的尖刺从上面伸出,正以无比刁钻的角度向她袭来。
    阿恬闭眼又睁眼,周围的景象转回了山路和劳工。
    她站在了原地,危机四伏的巷道和平静的山路,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答案当然是——都是。
    阿恬开始提速,她背着素楹在快速奔跑,周围的劳工霎时间也动了起来,将她团团围了起来,他们就像是一道铜墙铁壁,成为了她最为坚固的屏障。
    利器刺穿肉体的声音传来,重物跌落的声音传来,阿恬充耳不闻,只是一味的向前奔跑,她身边的劳工一个个倒下,包围圈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名劳工失去了声息,她才停下了脚步。
    走到这里,迷障就散了。
    阿恬回头一看,刚刚走过的小巷已经变成了布满尖锥的地狱,唯有她走过的地方被一具具本已死去的身体隔出了一条通道,直通眼前的生门。
    他们每一个她都曾在来路上见过,而现在,他们集体在为她送行。
    “……娘娘……”
    轻轻的一声呼唤,逐渐消散在了风里。
    阿恬提了提背上的素楹,漩涡状的出口被开在死胡同的墙上,正在逐渐逐渐缩小,很快就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钻出去。
    背着素楹,她就出不去。
    而放下素楹,“白恬”就会被留在这里。
    没有任何犹豫,阿恬伸出手巴住了漩涡的边缘,剑意在瞬间覆盖了双手,她手往下压,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与缩小的漩涡对抗。
    “啊啊啊啊啊!”
    手掌被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一个劲的往外涌,阿恬感觉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要把她碾的粉碎。
    就在她快要力竭的时候,陌生的力量再次从身体深处涌出,只听“嘶啦”一声,原本快要闭合的生门竟然被她硬生生的又给撕开了。
    抬手舔了舔手上的伤口,在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几乎被割成两半的手掌飞速愈合,阿恬又提了提背上的素楹,喃喃安慰道:“师姐,没事,我带你回家。”
    无论路途多远,北海剑宗的弟子终究是要回家的。
    第79章
    “砰!砰!砰!”
    赵括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声音有如擂鼓, 又如春日炸雷, 清晰又有力, 可偏偏,带来的是刮骨般的疼痛。
    “啊……”
    他觉得自己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呼, 可在别人耳朵这大概是堪比猪叫,不然也不会有人惊慌的大喊“压住他!”。
    热。
    伴随着疼痛还有几乎要把骨头缝都融化的高热,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自己已经着火了的错觉, 可每次被碰触后,对方肌肤带来的冰凉感又告诉他这只不过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四肢被牢牢按住, 赵括盯着穆易近在眼前的脸,后者的脸色并不好看, 也是,他若是在这等情况下还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他一定会忍着疼跳起来打爆这恶贼的狗头。
    汗水像开闸一样从额头往下淌, 他只能眯着眼睛努力维持清醒,费了半天劲才发现穆易是压在他左边,而压右边的则是一名稍微有点眼熟的高大男子。
    大兄弟, 你谁呀?
    赵括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等到他迷迷瞪瞪的盯着男子看了半晌,才模模糊糊想起了他的身份。
    是不是……是不是庐临州魔门的那个谁?
    那个谁来着?
    赵括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被烧坏了脑子, 脑壳里完全是一团浆糊,哪怕男子的名字爬到了嘴边,可就是这么也说不出来。
    “孙智师弟, ”穆易贴心的解决了赵括的烦恼,他扯着嗓子喊出了男人的名字,“这样不行,赵括这个臭小子再升温非要把自己都给烧化了不可!”
    不,我觉得升温挺好的,起码温度上去了,疼痛就减轻了。
    赵括糊里糊涂的想到,只觉得自己背部一片滚烫。
    哦,当然,能给他翻个面就更好了。
    “砰!砰!砰!”
    心跳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他觉得它已经不甘于在自己的体内蹦跶,随时都要冲出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老子养了你十多年,现在一朝得自由就想跑。
    赵括顿时鼻头一酸,也不知道是真伤心还是单纯给疼的。
    絮絮叨叨的歌谣声一直响个不停,他也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东西,就像他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赵括和穆易是一起被传送的,可他刚被墨线放下,就莫名其妙的发起了高烧,心跳快的要冲破胸膛,若不是穆易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很可能会直接倒地摔出个好歹。
    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孙智是在赵括倒下的时候被二人发现的,他的状态也很难说好,毕竟当你看到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的男人时,很难不把他归到“太糟糕”的类别里。
    不过孙智本人倒是不太在意,他觉得如果舍弃一条手臂就能从七轮选拔里活下来的话,那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值了。
    “首先让他别乱动,”孙智冷静的说道,他空荡荡的右臂部位被简单的用布条做了止血包扎,可依然有血迹从中渗出,“要是任由他乱来,恐怕在被烧化之前就先把自己折成两半了。”
    他说的很在理,赵括的精神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但他的身体正在不断痉挛,如果不是二人一直压着他的四肢,恐怕此刻已经扭曲成了可怖的模样。
    “七星不明四方乱,不安夷夏金龙坠。”
    童声像是捣乱一样唱个不停,奇怪的是,除了不停地重复这一句,棋盘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把他们送过来只是为了有三个听众。
    这绝不合常理,然而穆易也好,孙智也好,现在都顾不得这些了。
    高热和痛苦仍在持续,赵括整个人昏昏沉沉,可能是已经混乱到了一定地步,他开始听见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有人在哀求。
    “我……已经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有人在呐喊。
    “走啊!难道你也想死在这里吗?!”
    有人在哭泣。
    “师姐,你说,我让天道回来好不好?”
    有人在惊慌失措。
    “这不可能!”
    各色声音充斥着赵括的耳朵,让他分不清是臆想还是真实,慢慢的,慢慢的,他的意识越来越昏沉,一股无可抗拒的困意升了起来,几乎要卷走他仅存的理智。
    “……星君……星君……星君……”
    飘渺的呼唤在耳畔响起。
    “……星君……醒醒……”
    “星君”二字就像一把钥匙,一下子契合进了他脑子里早就准备好的凹槽,带着里面的浆糊和迷惑转动起来,他甚至有一种机括在体内张开的感觉,
    然后,赵括就看到了幻像。
    “此事万般危险,敌人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群人中间,听着一名威严男子侃侃而谈。
    “吾等若想要破解此劫,需得一击必中。”
    赵括听的云山雾绕,刚又有了犯困的趋势,就被身边的另一名男子拍了拍肩膀。
    他扭过头,只见对方笑着说道,“你怎么又偷偷打盹儿?这一次的事非同小可,哪怕是你也要认真听啊。”
    赵括心里想着“兄台,你哪位?”,一开口说的却是“五哥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反正事到临头,我都听哥哥们的。”
    男子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副惫懒模样真是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变,要是哪一天我们都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呀?”
    “去投奔大哥和二哥呗,”赵括嬉皮笑脸地回答,“嘿!咱头顶上有人!”
    男子哑然失笑,笑过之后目光却深邃了许多,“……我只盼望,今日所说,不要成真。”
    “……哎?”
    “哦,对了,”男子没有回答,反而示意他转头,“你看谁来了?”
    赵括转过头,就见远处一名绿衣男子正大步走来,巍峨高冠,宽袍广袖,正是一派仙家模样。
    “听说你们两个相处的不错,”五哥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样也好,你平日里总是跟我们在一起,交几个好友也是好事,在这仙界,朋友多了才好呆。”
    “我觉得他挺没意思的,”赵括听到自己满不在乎地回答,“成日里端着仙人的架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住在了九重天,无聊,真无聊。”
    “那是因为你们不一样,”五哥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你从出生就拥有这一切,而他,是一步步自己爬上来的,更加珍惜又有什么错呢?”
    “行吧,我听五哥的。”赵括挠了挠头。
    二人正交谈着,绿衣仙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只见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对着兄弟二人作揖。
    “小仙见过星君。”
    赵括好奇的打量着他,正好与抬起头来的仙人对了个正着………
    “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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