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我们家白师妹,”白心离终于搭理了他一句,“姑娘家的名声是让你随意败坏的吗?”
    “啧啧啧,假正经,咱俩谁不知道谁呀,你其实觉得她超——可爱吧?”
    众人临时驻扎的营地就这么大,那日白恬对着白心离哭的样子被许多人都看到了,要说里面反应最大的当属徐世暄了。
    不管他们当时到底说了什么,事后白恬和白心离之间气氛的微妙改变都没逃过徐大冰人的法眼。他发自内心的认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他这张巧嘴发挥的时刻了!
    一个走上人生巅峰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正对着他忙不迭地招手,热情的堪比勾栏里的姑娘。他激动,他兴奋,若不是时机不太好,他差点就要按耐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跑去对郭槐献言献策了。
    虽然他也没能忍多久就是了。
    这又有什么呢?反正他和白心离两看两相厌已经不是第一天了,谁还在乎关系能不能更糟啊。
    要是能被姓徐的几句话就说的面红耳赤,那白心离这些年真是白忍受他的骚扰了,因此他闻言只是停下了擦拭无我的动作,抬头看了徐世暄一眼。
    “好好好,是我孟浪了,”徐世暄被看的连忙举起双手告饶,“是你们北海剑宗的白师妹,这样行了吧?你姓白,她也姓白,三百年前是一家,不要这么严苛嘛。”
    “这不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夸张的做了个捧心的动作,徐世暄冲天翻了个白眼,“但我提醒你啊,你可是讨不到媳妇的剑修,太君子会吃亏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突然又兴奋了起来。
    “对啊!你们是北海剑宗啊!瞧我这脑子,竟然一直没反应过来!你们最不缺的就是光棍啊!”
    “你这么朽木不可雕不要紧,白师妹还拥有整个山头的树啊!”说着说着,他还真就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了,“姓穆的不行,不靠谱,姓李的不行,太老了,姓方的也不行,跟大爷我同款的桃花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就这么把北海剑宗的适龄男弟子轮了一遍,越数越摇头的赵括突然兴奋的大喊了一声,“有了!”
    无视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他一下子凑近白心离,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问道,“这位道友,你看赵括赵师弟如何?”
    “亲传弟子,长得也俊俏,性格也好,一看就是听话的那种,就是年纪小了点,可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
    徐世暄越说越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然而在最激动的时候却戛然而止了,因为白心离……又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大佬,原谅我年幼无知,”他往后猛退了一步,“我还想多活几年,你千万要克制砍死我的冲动。”
    离大佬欣然点头。
    发觉自己逃离了生命危险的徐世暄长舒了一口气,盘腿坐到了地上,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胆大包天的又去戳离大佬。
    “说正经的,”他把音量控制在了仅能让对方听到的范围,“看她反应那么大,白师妹她以前……不会是山神吧?”
    没等白心离反应,他就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明人不说暗话,咱俩都是过来人,人们都说杀鸡儆猴,但其实杀鸡是儆不了猴的,真正能儆猴,当然还是杀猴。”
    “我第一次看到有仙灵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怎么也想不清楚,明明看到死人也不会多眨一下眼,为什么会被这点事吓得浑身发抖?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是因为我从骨子里就没把自己当人看。”
    “那种发自于本能的恐惧,我一个大男人都扛不太住,更何况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亲眼看着一名山灵被活活榨干本源,于我们而言,不亚于目睹一场残忍的凌迟,她竟然只是哭一场,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别说是我,”徐世暄伸出手指着擦剑的青年,“你白心离难道就没害怕过?”
    “怕,怎么不怕,”白心离将无我收回了鞘里,扭头与徐世暄对视,“恐惧正是我还存在的证据。”
    “我们变得越来越像人了……”徐世暄喃喃念叨着,然后陡然一拍大腿,“所以你更要抓紧啊!凡人都讲究早婚早育,你知道吗!”
    三句离不开催婚……白心离这回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自讨了没趣的徐世暄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他决定转移目标,再战江湖。
    “………狡猾……太狡猾了……”
    赵括双手死死扣住棺材沿,盯着徐世暄和白心离的方向愤愤不平,以至于阿恬不得不担忧他会把素楹师姐的棺材给弄坏,哪怕这口棺材也只是权宜之计。
    毕竟他们是打算扶灵回去的。
    不光是素楹师姐,他们为所有死去的同门都制作了棺材。身体不完整的就拼起来,拼不起来的就带走剑,阿恬自己记不清这些日子在深坑里翻找过多少次才凑齐了所有人。
    “可恶,”赵括絮叨个不停,“那个姓徐的不会是个断袖吧,一有机会就霸占着大师兄,他只怕是想死。”
    围绕在他身侧的六块命牌纷纷撞击表示同意。
    “呵。”
    阿恬低头温婉一笑,手指发出了“咔吧”一声。
    赵括打了个寒颤,哭丧着脸说道,“白师妹你别这样,我现在一看到你就害怕……总觉得你揍过我。”
    别说,赵括还真的被阿恬揍过,毕竟同门弟子总是避免不了切磋切磋,可这次不一样,那种感觉毫无道理又逼真的要命,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
    他觉得自己被往死里揍过。
    赵括本能的觉得这样不行,于是他打算从罪魁祸首下手,“温柔点,师妹你对我温柔点,你可是大家闺秀啊!”
    被劝诫的阿恬深觉有理的点了点头,“赵师兄,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自己必须要遵照闺秀的准则来才行,后来我觉得我要遵从本性,不要勉强……”
    赵括想起了在半山腰飞自己做棺材的白恬,那时候的她确实变了一些,平白让人生出了距离感来,可眼前的白师妹好像又回到了刚入宗门的时候,甚至比那时更有真切感。
    简单,又很纯粹。
    他这么想着,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就猝不及防的听到了下句。
    “可那日哭完之后我突然想明白了,”阿恬温温柔柔的说道,“修仙之路,巍峨险途,何必要刻意勉强自己呢?想当大家闺秀没什么不对,想要遵照本心也没什么不对,二者兼顾也很简单,只要把所有人都揍到承认我是大家闺秀就行了。”
    “不,我觉得不是这个道理……”
    大吃一惊的赵括还想挣扎一下,然后他就被人从身后按着脑袋推到了一边。
    “小小年纪就会霸占姑娘,去去去,找你大师兄玩去!”徐世暄的语调无比嫌弃。
    被偷袭了一把的赵括很想打包这恶贼的狗头,可这点报复心最终还是输给了跟大师兄独处的诱惑,带着同样雀跃的六块命牌屁颠屁颠的跑走了。
    没了碍事的人搅局,徐世暄认认真真的打量了阿恬几眼,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不太懂你啊,白师妹。”
    阿恬愣住了,然后就听到了他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你明明那么近水楼台,干嘛不对月亮下手啊!师兄我为你着急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棺木上。
    “你和白心离那么合适,发展发展嘛!”
    阿恬想要开口,又被他伸出手给制止了。
    “你别说,听我说,”徐世暄清了清嗓子,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你瞧瞧,我给你数数看啊。”
    “父母之命。”
    “你们有了。”
    “媒妁之言。”
    他指了指自己。
    “所以你们到底在折腾什么?”他皱着眉头,“能用一对大雁解决的问题都不要迟疑啊!”
    话没说完,徐世暄突然哎呦一声捂住了后脑勺,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石子在地上弹了弹。
    阿恬看着他的惨样,噗嗤一声笑了,不是方才故意吓唬赵括的假笑,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笑容。
    曾经有一个人也提到过大雁,后来她背叛了她。
    曾经有一个人也提到过婚约,现在她躺在了手边棺材里。
    她发誓会取前者性命,她决心为后者讨回公道。
    除此之外,不必烦忧。
    “你说的对,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她歪了歪头,手轻轻搭在棺材盖上,像是在抚摸,“既然我与大师兄的婚约已成事实,那就不要浪费了。”
    这下换徐世暄愣住了。
    阿恬抬起头,看向了站在远处的白心离,后者被赵括缠的忍不住弹了颗石子在少年的脑门上,于是她又笑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打过他才行。”
    第89章
    阿恬一行人回到北海剑宗的当口, 庐临州发生的惨剧已经传遍了天下。
    于是当扶灵的队伍走到升仙镇门口的时候, 看到就是屋檐下挂满的白绫和在码头满身酒气的段煊。
    比起好像是逃难灾民一样的众人,他还是穿着往常的月白色长衫, 只是上面被洒上了大片大片的酒渍,不用说都知道是来自于身侧东倒西歪的酒坛。
    阿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段煊。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掌教师伯比起世外高人更像是一头老谋深算的狐狸,与其他同门的恣意妄为不同, 他在玩世不恭的表象下隐藏的则是量尺和缰绳,总是能在这群熊孩子快要脱缰的时候把他们抽回来。
    然而比起往日可靠又尽责的宗主,她突然觉得这个会在洛荔背叛师门时哭到晕厥, 会在躲在被子里逃避公务,会这样毫无形象的在升仙镇码头上举着酒坛子喝的满身都是的段煊,或许才是躲在层层责任和束缚后面的真正的他。
    他内心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然而他亲手把这个孩子锁进了名为宗主的箱子,只身扛起了北海剑宗。
    扶着棺木的队伍在段煊面前停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后者瞥了狼狈不堪的弟子们一眼, 醉醺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拎起一个开封的酒坛,右手抓在坛口, 就这么直接按在了领头的郭槐胸前。
    “主人酒尽君未醉, 薄暮遥途归不归?”
    郭槐没有回答, 抬手接过了酒坛, 他没有喝, 而是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数口棺材,一扬手全部浇在了地上。
    “来吧,咱们到家了。”
    随着郭槐这一声“到家了”,段煊洒然一笑,他又拎起了一坛酒,对着身后的北海一洒,酒液倾泻而出,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缤纷的光芒,于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拉长凝聚,竟变为了一道玲珑剔透的拱桥,正好连接着浮空岛与码头。
    “入我仙门,登仙桥。”
    段煊一下子砸碎了空酒坛。
    “登我仙桥,世无忧。”
    登上这道酒香四溢的仙桥就真能一世无忧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只不过求仙问道之人大都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而来,当他们不得不离去时,自然也要伴随着最初的美好离去,也不枉,曾在这波澜壮阔中留下过一笔。
    阿恬扶着棺材踏上了这座“酒桥”,酒香混杂在飘渺的云雾中,于头顶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拱顶,将北海上凶暴的灵气隔绝在外,远处传来鲲鹏撞钟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悠扬又绵长。
    北海剑宗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有仙宗气象,可若是仙宗气象的交换条件如此之高,她又宁肯宗门永永远远都停留在侍剑童子的吆五喝六里。
    扶灵的队伍走过拱桥,在尽头等待着他们的则是面色肃然的谭天命。
    没有穿黑白道服,也没有拿着罗盘,更没有夸夸其谈,首次以剑修面目出现的谭天命甚至让阿恬觉得陌生,他一言不发的走上前,继而矮下身,将素楹的棺材扛在了肩膀上。
    随着他的动作,一同等待的弟子队伍里传来了明显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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