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唇抿得直直的,背也挺得直直的,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哼”了声,泄愤似的撞了他一下,走了。
    *
    进去示教室,沈姨已经在吃饭了,她收敛了脾气,乖巧地坐在沈姨对面。
    “我就说,还是女儿贴心,阿年长这么大,不是我让他做事,从来不会主动关心我。”——沈纪年跟母亲说,是盛夏要来送饭的。
    盛夏心虚地垂下了目光。
    “我也顾不上你们,你们两个人也别在这边儿待着了,赶紧回家去吧!把作业写了,洗洗睡觉!早点儿休息。你们现在这个时候,休息是很重要的,千万不要熬夜。”说完问她,“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啊?”
    盛夏两只手互相绕在一起,磋磨着,本来无比纠结的心情,这会儿反而坦然了,垂着眼说:“沈姨,我……闯祸了。年级主任说,要请家长过去谈谈。”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全没有学校里那份王霸之气,小声愧疚地说着,“对不起。”
    沈姨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她,“闯了什么祸,说给阿姨听听!阿姨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做错了事就改正,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首先不能撒谎。”
    盛夏把上午的事一一交代了。
    沈姨边吃边听,最后擦擦嘴,点了点头,“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不应该跟人打架。”
    “但你是先被欺负的啊!”沈姨两手搁在桌子上,身子前倾看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很严肃地说,“夏夏,对阿姨来说,你是阿姨半个女儿,你受了委屈,阿姨自然是要替你出头的。你要是犯了错,阿姨也不会顾忌什么,会管教你。你真的觉得自己今天错了吗?如果没有,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阿姨,是因为怕给阿姨添麻烦?你如果是这样想,阿姨会很伤心。我希望我们能像一家人,你是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阿姨,无论对错,阿姨都是你可以依赖信赖的人,客客气气的,就生分了。”
    盛夏咬了下嘴唇。
    沈姨柔声问她,“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心口满满的,仿佛被塞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盛夏点头,“我明白,沈姨。”
    “明白就好,明天阿姨休息,会去学校一趟的。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
    沈纪年还站在值班室门口,被盛夏撞得莫名其妙,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了。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
    他只是担心她,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陈蔚然从病房回来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沈纪年,笑着招呼了句,“那个小丫头找你都找到六区去了,你看见她了吗?”
    沈纪年愣了下,点点头,“看见了。”
    陈蔚然笑笑,“那就好。”
    第10章
    沈纪年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夏天,也是这样的夜,g镇没有这么繁华的夜市,路上人不多。
    外公的猫跑不见了,他出去找。
    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看见盛夏,那时她刚打完架,手里还提着一根断了的棍子,血从额头上顺着脸颊一直流,她单脚踩在对方的胸口,身子蹲下来,冷漠而狠厉地说:“以后离这一片远一点儿,谁他么踏过来一步,我弄死他。”
    她踩着的是一个男生,年纪不大,个头却比她整整高了一头,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都没人敢动手。
    有人小声讨好地叫了句,“夏姐,误会,我们也不知道那是您姥姥,下次绝对不敢了。”
    “狗杂种!”
    盛夏把断成半截的棍子掼在墙上,气得大喘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
    甩手走的时候,发出一声嘲讽的“呵”。
    “滚!”
    “滚,这就滚……夏姐慢走。“
    对面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从巷子另一头走了。
    盛夏转过巷子口就开始撑着墙走了,不知道是头晕,还是哪里疼。最后索性站在了原地,她随意地抹了下额头,就着远处的路灯光,仔细看自己身上的血,前襟和袖子上沾了不少,她有些烦躁,揉了揉头发。
    那时她还是长发,齐刘海,遮到眉下,眼睛漆黑温润,看过去,永远是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耍狠,动作十分地干脆利落,显然的是个老手。
    盛夏在原地待了会儿,起身钻进了另一条胡同,敲开了一扇门,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女人,看见她,“呀”了声,“怎么又搞成这个样子?”
    她摇了摇头,“没事,碰见几个流氓。你帮我处理一下,我怕我姥姥害怕。”
    *
    沈纪年回去的时候,猫已经回家了,他抱着猫坐在二楼阳台,没开灯,凝视对面盛家的房子。
    盛家姥姥在院子里择菜,嫩绿的韭菜,一根一根择干净放在竹筐子里,老人弯腰的动作很迟缓,偶尔定省一会儿,起身的动作也很慢。
    老太太年纪很大了,八十多岁,是盛夏的曾祖母,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毕竟年纪很大了,腿脚并不利索。
    盛夏回来的时候,姥姥正在洗菜,她挽了挽袖子过去,声音柔和地说,“我洗,姥姥你歇着。”
    她头发原本是绑着,这会儿全散开了,把脖子和额头遮得严严实实。
    她洗完韭菜又去洗萝卜,拿刷子仔仔细细擦洗着,天气热,晚风吹不散热气,她散着头发,汗水把她整个额头都浸湿了,大约是浸到了伤口里,她擦汗的时候,紧紧抿着双唇,疼得浑身颤抖。
    姥姥收衣服的时候,偶然扭过头看她,问她,“怎么了囡囡?不舒服?”
    她摇摇头,“没事,被蚊子咬了下。”
    “去拿花露水喷一喷。”
    “哎,我知道。”
    第二天,盛夏说要去朋友家玩儿一天,晚上才回来。
    临走前过来敲沈家的门,拜托沈家爷爷奶奶帮她照看一下姥姥。
    昨天被一群小混混推搡了下,盛夏总怕姥姥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人年纪大了感觉迟钝,姥姥自己说没事,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沈家爷爷满口答应了,一旁逗猫的沈纪年抬头看了眼,昨晚夜色深,看不真切,这会儿才看见,她半个背都肿了,不敢用力,走路的时候背挺得笔直。
    沈纪年忽然觉得,她出门,大概是觉得在姥姥面前装若无其事太辛苦。
    其实如果不是他知道,特意去观察她,也看不出来衣服下面细微的差别。
    她走的时候,沈纪年把猫扔了下去,跟爷爷说,“我出去一下。”
    他看见盛夏沿着公路一直走,走到东桥头的时候,有个女生骑着电动车过来接她,她叫那个女生,“童言。”
    童言把安全帽递给她,她摇了摇头,“有伤,不戴了。”
    “靠,那帮孙子照头打?”
    盛夏“嗯”了声,“不过我踩碎了他一根肋骨。”
    童言把车子放在路边,当场拉着她检查,“都伤哪儿了,我看看……”
    盛夏往后躲了下,“轻点儿,疼。”
    童言每看一处就骂句脏话,“艹,别叫老娘看见,见一次打一次。”
    盛夏摇了摇头,“算了,你别惹他们,那群杂碎手狠着呢。”
    “你能惹,我就不能惹?”
    盛夏耸了耸肩,“我不是没办法吗?”
    ……
    g镇向来乱,外来打工人口聚集,犯罪率居高不下,但都是小打小闹,偷鸡摸狗,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流氓,打打架,闹闹事,欺软怕硬,狗腿子得很。
    对付他们没别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武力能压得住。
    盛夏家里就一老太太,还有一个在外地上学的姑姑,爷爷奶奶去世的早,舅姥爷举家搬去了南京定居,逢年过节寄东西回来,人却是回不来的,盛家本来就人丁单薄,盛夏爸爸出事之后,就更显得家里一家老弱。
    姥姥闲不住,为了补贴家用,做些针线活拿去卖,摊子就摆在路口,不显眼,卖不了几个钱,但好歹有点儿事做。
    这么久没被小混混骚扰过,没被收保护费什么狗屁东西的,全仗着盛夏够横够狠。
    这是沈纪年后来才明白的。
    *
    她姥姥临去世都不知道盛夏在外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从来不说,不哭,不闹,不讲委屈。
    由此可见,她是个多能忍的人。
    回去的路上,盛夏还在生闷气,一句话也没和沈纪年说。
    到了家,换了鞋就钻进屋子去了,一直到十点,都没出来过。
    十点整的时候,盛夏卷子写累了,出来找水喝,沈纪年把她堵在了厨房门口,递了杯热牛奶给她,把她手里的冰橙汁换走了,微微弯腰看她,低声问她,“我如果不道歉,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闷着?”
    盛夏靠在门框上,微微抬着头看他。
    逆着光,看不清楚脸,只看见他清冷的双目,夹杂着几分柔和,他似乎是笑了,很淡,看不真切。
    盛夏觉得自己脑袋被揉了下,“傻不傻!”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你们的感觉很敏锐,情敌一号已粗现 :)
    调整一下字数,为上榜做准备~稍微压一压字数,不然数据太惨啦!
    稿子都存着呢,以后都会补出来哒~别担心。
    第11章
    第二天,盛夏踏进班里就接受了一波注目礼。
    大概是沈纪年那一句“盛夏在我家里住”比较有杀伤力,而大家对沈纪年的八卦十分有求知欲,虽然比起沈纪年来说盛夏凶多了,但再凶她也是张娃娃脸,总归还是比冷淡到面瘫的班长看起来好相处。
    昨天下午她情绪太糟糕,朱莉莉已经憋了很久了,今天一进班就过来言语轰炸她,“你和班长家里是亲戚啊?”
    “不是。”
    没有血缘关系,最大的关系,大约是沈家爸爸和盛夏的爸爸是从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彼此参加了对方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比如升学工作结婚生子!和……葬礼。
    而之所以作为关系这么好的两家人,盛夏和沈纪年的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大概是因为,他这个人冷淡得不太容易相处,而盛夏又是个不爱热脸贴冷屁股的死傲娇。
    但盛夏昨天忽然发现,自己对沈纪年的理解大概有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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