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不是很单纯的那一类人,不是看不懂他对她的觊觎,只是他这个人太冷淡,她从没往那方面想过。她在朝阳的时候,谈恋爱已经很普遍了,只是朝阳乱得很,男生女生的关系许多已经突破了暧昧和好感,直接奔到成人的方式去了。
    去年集体体检的时候,一个年级发现了四五个怀孕的,医生摇头叹气,家长痛心疾首,学校无可奈何,唯有那些越界的少男少女,还在为自己一脚踏进成人世界而感到优越和自豪。
    叛逆的年纪,好像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去尝试,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个性。
    但其实一点儿也不酷,大概是盛夏不属于那一类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她很早就明白有些后果是自己无法承担的。
    也明白,生活里有很多无奈,美好的东西大多转瞬即逝,幸福就像泡沫,它可以膨胀得很多很多,满得将自己整个淹没,但它开始碎裂的时候,很快什么都不剩。
    她的叛逆期来得很早,在母亲决定要走的时候开始,在母亲走的时候结束,而母亲从决定离开到确切离开,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追过盛夏的人不少,但她对同龄男生大多幼稚的画风并不感冒。甚至还有一个拉拉追求她,那女生总是短发,五官偏中性,胸几乎裹成平的,穿着板鞋牛仔裤宽松的t恤,比很多男孩子都要帅气,她交过很多女朋友,但都不是很喜欢,但她看盛夏第一眼就说要和她在一起,追了她很久。盛夏性取向很正常,就没理会她,但对方手段不太光明,最后还是惹恼了她,盛夏脾气不太好,整个朝阳的人都知道,最后下手大概有点儿重,对方转学走了。
    从那之后,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不太敢招惹她。
    盛夏看着沈纪年,歪着头思考,其实她很少和他交流,但意外地自己并不讨厌他,甚至他亲她,她也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她很敏感地感受到了自己对他的依赖、纵容、还有不易察觉的觊觎和心动。
    盛夏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做了决定,“我们……试试吧!”
    他并没有太惊讶,闻言点点头,“好。”
    服务生推着餐车走了过来,小声询问需不需要他帮忙。沈纪年挥了下手示意不用,对方点点头,把一碟一碟的肉和食材摆在桌子上,帮他们调好了火就走了。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沈纪年动手烤肉。油滋滋地响着。
    盛夏就拿手支着下巴看他。
    他抬头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盛夏也说不上来,抿唇也笑了,“大概是新鲜吧!”第一次谈恋爱,觉得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沈纪年最后转过来坐在她身边,两个人又挨在一起,他一手握她手,一手翻铁板上的肉,低声和她说着话,“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
    “嗯。”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沈姨已经睡下了,沈叔叔在客厅看电视。
    盛夏情绪有点儿古怪,既觉得自己冷静而平淡,又觉得脑子里火烧火燎的,像是做了一件特别疯狂的事。
    一方面有些期待,一方面又害怕让沈姨知道了会失望。
    但所幸她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做了的决定就努力去让它圆满。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玄关处换鞋,沈叔叔扭头说了句,“回来啦?”
    ——出电影院沈纪年就给家里去了电话,说要带盛夏去吃夜宵,可能会回去晚,叫他们不要等。
    这会儿沈叔也没说什么,只叫他们早些休息。
    盛夏把自己包从沈纪年手里拿过来,和他对视了一眼,看见他眼中细微的笑意,抿着唇也笑了下,又很快敛了神色,转身回房间了。
    盛夏坐在床边,呆了很久,最后捧了捧自己略微发烫的脸,仰面躺倒在床上。
    童言在微信上敲她,问她和沈家人相处的怎么样。
    盛夏斟酌了下语句,回答她,“挺好的。”
    沈叔叔很温和,沈姨对她像对亲生女儿,至于沈纪年……
    之前她一直觉得他不太喜欢他来着,可忽然之间,好像倒是和他最亲密了。
    “那就好,我听说沈家那个儿子出了名的冷淡古怪,还怕你不习惯呢!”
    盛夏下意识反驳了句,“也没有。他其实挺好相处的。”
    “嗯?”
    “他对我很好。”
    童言惊呆地敲了个,“嗯!?”
    盛夏拿手指碰了碰自己嘴唇,坦白道:“我们在一起了。”
    童言已经阵亡了,好半天才回她,“他姥姥的,这才几天,他就把你搞定了!??他不会是早就图谋不轨了吧!!!……藏得可真够深啊!”
    盛夏:“……你别激动。”
    “我特么能不激动吗?我怎么有种你掉进了狼窝里的感觉……”
    第17章
    盛夏只笑了笑,没理会她在那儿夸张地嚎叫。
    知道她向来如此。
    童言嚎了两句也不嚎了,这么多年,无论盛夏变得如何暴躁,如何手狠心狠,她始终都认为她是个脆弱的需要人关爱和保护的小姑娘,所以总是难免多操心,但其实盛夏她很冷静,永远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好了,我不说了,你肯定自己想清楚了,不过我警告你啊!别乱来,我可不想这么早当干妈。”
    盛夏终于骂了句,“滚蛋!”
    “好好好,我滚了,改天我去看你。”
    盛夏“嗯”了声,挂了电话。
    *
    童言此人,对盛夏来说,不仅仅是个朋友,更像一个亲人。
    她始终记得自己母亲走的那天,风雨如晦,仿佛为了增添点儿天地同悲的凄凉似的,大白天的,天黑得像是晚上,母亲是偷偷走的,留了信,连面都没敢见她,行李也没收拾,只背了个小包就匆匆走了。
    出了家门,往左走过石桥,南方老板的车等在那里,母亲收了伞,钻进车后座,隔着很远的距离,盛夏似乎能看到母亲脸上的微笑,洋溢着幸福和“终于尘埃落定”的解脱意味。
    那是辆白色宝马,冲进雨幕的时候,带着矫捷敏健的流畅线条。
    盛夏没有哭,也没有闹,她站在路口高大的银杏树下,静默地看着,直到车子翻过桥,渐渐地再也看不见,她才按了按眼眶。她撑着一把红色的小雨伞,母亲哪怕回头看一眼,就能看见她,但她没有,她步伐匆匆,好像急于摆脱什么一样。
    不难过是假的,盛夏古怪而别扭地希望她扭头看一眼,好让她往后的日子里良心都不得安宁。
    这是出于一种埋怨和报复的心理,世上最大的惩罚不是肉体的惩罚,是诛心。
    盛夏想诛她的心,但她忘了,她是被抛弃的那个,不被在乎的东西,并不能诛了谁的心。
    既然这样,那就换一个想法,盛夏想,她再也不要母亲这种东西了。
    不是对方抛弃她,是她抛弃了那个女人。
    从此阳关道独木桥,各不相干。
    盛夏就这样站着,脑海里演绎了千百的情绪起伏和感情激荡,最后不得不悲哀地发现,最在乎的,还是她自己。
    她讨厌这样卑微弱小可怜的自己。
    盛夏抱着膝盖蹲了下来,人难过的时候总是很矫情,她丢了伞,让自己整个泡进雨里,像浸泡在悲伤的海洋里,任由眼泪滚落下来。
    *
    童言踢着拖鞋出来买酱油,老远就看到蹲在树下的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盛夏,镇上的人谁不知道盛家那点儿事,就连盛夏妈妈最近要走的事都一清二楚。
    刚童言还听见人说,说桥头那里停着一辆宝马,八成是那个南方老板的。镇上可没谁开得起宝马。
    这会儿看着盛夏蹲在这里,八成也的确是了。
    童言听镇上七大姑八大姨闲扯淡的时候说过无数次,“盛夏也是可怜,爸刚刚没了,妈转眼也不要她了,你说这得多狠心,才能丢下这么乖的闺女啊?”
    童言每听一次,火都窜得飞起,恨不得叉腰骂一骂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走到树下,拿伞罩住小小的盛夏,戳了戳她的胳膊,“姐姐带你买糖吃,不哭了,好不好?”
    那年盛夏已经十几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个头小小的,额发结辫捋在耳后,扎一个樱桃发夹,鹿眼漆黑湿润,鼻子小巧精致,嘴巴向两侧微微翘起来,小脸有着肉肉的婴儿肥,可爱得让人不忍心大声对她讲话,一向大大咧咧骂人骂得花样层出的童言,也忍不住轻声细语地和她讲话,所以更不明白盛夏的妈妈到底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才愿意抛弃她。
    盛夏摇摇头,一脸倔强而固执的悲伤模样。
    童言低低骂了声,“艹!”她最不会哄人了。
    最后索性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她个子比盛夏高得多,身体也比她壮实得多,抱起她来,轻轻松松。
    盛夏没有挣扎,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童言有些别扭地说:“我带你去我家换身衣服,你要是生病了,你姥姥不得心疼死。”
    是的,她还有姥姥,姥姥那么疼她,她不能让姥姥难过,盛夏不挣扎了,小声说:“我自己走。”
    童言把她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拐进一条小巷,进了童家的门。
    从小到大,照顾她最多的,除了沈家,就是童家人了。
    *
    第二天盛夏很早就起了,穿着桃红色的运动短袖和短裤,换了运动鞋,靠在玄关处一边拿个单词本,一边儿等沈纪年一块儿去晨跑。
    沈姨在准备早餐,沈叔叔在客厅看报纸,电视里放着早间新闻。
    沈纪年很快就出来了,看见她这么早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以往都是他去叫,她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虽然不说不乐意,那脸上总是写满了抗拒。
    他看得出来,但从来不说让她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他看她会不会开口主动提。
    不会。
    她从来不说拒绝,他安排什么她就做什么,爸妈安排什么,她也接受什么,就像她那间卧室,他知道她不喜欢那种粉嫩嫩的风格,但母亲问她喜不喜欢,她也说喜欢。
    “走吧!”他过来把她单词书收了搁在玄关的架子上。
    盛夏“嗯”了声,跟着他一前一后出了门。
    下楼梯的时候,沈纪年扭头问了她一句,“睡得好吗?”
    “嗯。”
    沈纪年笑了下,揉了把她的脑袋,“我没睡好。”
    额……
    “想你会不会明天就反悔。”
    嗯?
    “不过现在知道了,你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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