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来到竹屋前,屋里的动静反而小了下来。
    隔着一扇竹门,他甚至能听见里面人压抑的喘息。
    随后,就像是忽然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屋里的喘息声戛然而止。
    应无瑕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忽然,“碰”的一声,竹子制成的门扉被人从里面猛然踹开,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屋里掠过,瞬间来到屋前的人影面前,冰冷不带有一丝热度的手掌猝的扼住了咽喉,修长的苍白手指渐渐收紧。
    喉间传来的窒息感,令应无瑕眼前一阵阵发黑。
    多么可笑,他憎恶着眼前的人,却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才能感受到那些已经失去的感官。
    目光从那人脸上划过,背光而立,笼罩在阴影离的男人,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阴鸷,充满血丝的双眼如饿狼般凶恶,身上只草草的披着一件外袍,却因过于破烂,根本就遮不住什么。
    应无瑕努力睁大眼,目光顺着男人的肩头,一路下移,横贯了半身的狰狞伤口,自左肩起,一路蔓延,没入男人右腰,血液独有的腥味被夜风吹散在崖顶。
    窒息感越发的严重,应无瑕不禁皱起眉。
    这一举动,看在对方眼里,却成了另一层意思。
    “怎么,你很失望吗?”罗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来,“我没死,还真是抱歉啊。”
    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既低且细的声线,因为使用过度,难得的带上了沙哑,轻似呢喃,却是充满了杀意。
    手中的人因为喘不过气,脸上泛出淡淡的薄红,那双纯粹的眼里仿佛倒映进了头顶天空的星子,隐隐有光芒闪过。
    罗睺手上微微施力,眯起眼看着被自己囚禁的人。
    只要他想,轻易就能折断这人的脖子。
    眼前人不会不知道,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听见对方求饶过。
    从以前,到现在,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
    一张冷漠无情的脸在眼前闪过。
    脖间的手指越收越紧,圆月在应无瑕的眼里已呈现重重黑影。
    毫无征兆的,罗睺松了手。
    就像他刚才出手那样猝不及防。
    重获自由的应无瑕捂住脖间。
    崖顶响起一阵低低的闷咳。
    待应无瑕缓过气来,罗睺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就连刚才那一身破烂的衣裳,也已不知去向,另换了一身贯穿的素色长袍,将那骇人的伤口遮盖的严严实实。
    罗睺伸出手,指点轻拂过眼前人白皙而脆弱的脖颈,这双刚才施暴的手,现在的动作却是轻柔非常,应无瑕身形一僵,强忍住上涌的情绪,没有避开。
    而这一点,似乎取悦了罗睺,眉目略有舒展。
    冰凉的手指划过手下的皮肤,轻轻摩挲,“担心归一门那些家伙?”
    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应无瑕警觉的看着他。
    罗睺似无所觉,漫不经心的为手下人整理了一下被自己弄乱的衣领,“想回去吗?”
    应无瑕没吭声,心知对方绝不会这般好心。
    “不若我替你回去瞧瞧,将那些人都带回来与你作伴。”
    虽是问句,却没有一点征求眼前人同意的意思。
    “你大可一试。”
    真以为,归一门是软柿子,人人都人捏吗。
    “瞧你紧张的。”罗睺漫不经心的收回手,理了理袖口,无所谓道,“归一门如今可是热闹的很,你既不想我去,那便不去了。”
    应无瑕并未因此而放松,反而更加警惕起来,这是这一回,罗睺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并未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反而提起了其他。
    “走吧,陪我去玄冥泽走一趟。”
    不管是因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罗睺不跑去归一门作乱,到底让应无瑕松了口气,但很快,复又蹙起眉来,罗睺去玄冥泽做什么,还有刚才瞧见的对方身上那一道横贯全身,几乎把他劈做两半的伤痕,对方每到特定日子就来到千行崖,是因为这伤吗?
    第二百八十七章
    在施思看来,眼前的城墙和她们以往所见的并无不同,但她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在往身上拍了一张屏息符后,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暗处,借着夜色的遮掩,隐匿在树木阴影里,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布置下的阵法忽然传来了一丝波动。
    施思睁大眼睛,看向那个传来动静的方向,被云层遮挡住大半的月亮并没有洒落足够的清辉,却也足够她看清楚,那地方空无一人。
    施思也不泄气,仗着有屏息符在身,缓缓的向着那位置靠拢,说是缓缓,其实离那波动传出,到她摸到目的地边上,也不过是几息功夫。
    风过,两声闷哼同时在夜色中响起,但很快又被主人压下,戛然而止的中断。
    施思柳眉微蹙,回忆着刚才与自己交手那人的半截闷哼,觉得尤为耳熟,试探道,“山奈?”
    “……呼,原来是你啊。”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我还以为是谁呢。”
    知道来的熟人,施思提着的心就落了一半,只是到底不敢大意的就这么大刺刺的伫在这和同伴叙旧,挥了挥手,示意山奈跟她到刚才自己猫着的地方再说。
    憋屈的窝在一个人还算凑合,两个人很是逼仄的空间里的山奈尽量的把身子又缩了缩。
    “你怎么出来的?这么多天都没消息,真是急死人了。”施思一半埋怨一半嫌弃,“你有没有被他们怎么样?”说着就摸出个玉瓶递了过去。
    因为这地位实在太小,还没等伸手接过玉瓶就被那瓶子捅了记腰窝的山奈,“……”
    本来是没有的,被这么一捅,好像有内伤了……
    施思也就是顺带着嘴一问,看山奈这模样,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很快就略过叙旧的话语,抓着人问起对方这段日子在城里的情况。
    话说那日宗门里接到了关山府和陇云郡内两座城池被玄天宗人所占,封闭了的消息,她们就过来了,一来是想要摸清城中底线;二来,这两座城池被封时,好巧不巧的,都有九华宗弟子在内。
    “现在城里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你这几日都藏在了什么地方?”山奈看起来不像是是遭了什么大罪,想来与城里的人没起什么冲突。
    一提起这个,山奈就忍不住泄了气,自认点背。“也是我倒霉,任务目标中途被人截了胡,那日跟着两个人一路进了城里,原想着待到晚上再想法子把东西给弄回来,谁承想才入戌时,城里就闹了起来。”
    “那日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虽然她们都已经听说了大概,但对于其中细节,仍是一知半解,不甚清楚,现在终于见到了一个亲身经历者,施思不免提出疑问来。
    山奈闻言回忆不由回忆起来,“外面闹起来时,我还在屋里,只感觉到外面突然就嘈杂起来,乱糟糟的很,但还没等我走到窗前看个究竟,外面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我推开窗子,瞧见街上站了不少人,一个个都瞧着呆愣愣的伫在那里。”
    随后又有十数个人从各个角落里闪现而出,落在街上——这座城的居民虽然以凡人居多,但并不意味着一个修士都没有,或许是原就在此地的,也或者是像他一样只是路过的,既然听见了动静,自然是要出来看一看的。
    而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幕,困扰了山奈数天都无所得。
    “……你是说,那些修士忽然就中了招,而你却什么都没看到?”
    施思张了张嘴,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说话,凭他是谁,修为再说,出手也总是有迹可循的,那十数个人又都站在不同的位置,怎么可能一下子全部都中了招。
    山奈苦笑道,“就知你不信,可事实确是如此,在我看来,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那些人却都倒下了。”
    简直就像是一出无言的默剧。
    “……那之后,如何了?”
    “来了伙人把那些人都带走了,至于城里的那些百姓,在他们人离开之后,就各自散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施思蹙起眉,“他们没发现你吗?”
    当时听见动静跳出来的人里就有他一路尾随的那两个劫道者,他就想着在他们附近落脚,就这么扫了一眼的功夫,那些人就全在他眼皮子底下中了招,唯独他还好端端站在屋里,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可毕竟不可能一直窝在屋里不出来,外面是怎么个状况,还有那未知的手段,留在屋里坐以待毙绝不是个好主意。
    他偷偷出去好几回,城里的百姓看似与平日里的作息没什么不同,街道两边的小铺也照常出摊开张,吆喝声依旧,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觉这些人的眼神空洞,神情僵硬。
    “都被人控制了吗?”听到这里,施思瞬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从时间上来看,应该就是在你听见动静之后,再加上那些修士,应该差不离……你在城里,就没发现什么端倪吗?”
    山奈摇了摇头,施思想的这一点,他也早就想到了,在城里溜了好几圈,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阵法或是谁在捣鬼,偏偏一无所获,城里还有一些玄天宗的人时不时会出来转悠一阵,他并不敢在外面多待。
    说来也怪,他在那客栈里住了好几日,也不见有人找上门来,那掌柜的就像是忘了楼上还有住客一样,每日里叫人打扫,都不上楼。
    还有,只要他在外面待的时间一久,就会有一阵晕眩感,四肢无力,神识混沌。
    不是阵法又会是什么?
    背后有人在作怪是肯定的,但如果不找到玄天宗究竟动了什么手脚的话,想要将他们擒住并不容易。
    施思苦恼的咬了咬唇,苦思冥想不可得。
    将自己的情况交了底,又见同伴一脸苦思冥想,山奈一边小幅度的活动者已经有些僵了的身体,一边纳闷,“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宗里会来人他并不意外,但是只来施思一个就很有问题了。
    还在纠结上一个问题的施思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了,我是跟着景黎师兄过来的。”
    这个就比较靠谱了。
    山奈下意识的抬起眼搜索起某个身影,“景黎师兄人呢?”
    都被拉着在这逼仄的地方窝了好一会了,怎么不见师兄过来?
    “景黎师兄进城去了。”施思瞅了身边人一眼,“看来我也不用问了,你们一定没遇上。”
    山奈:“……”
    无法反驳。
    早知道景黎师兄会进去,他就在城里多待一晚了,他这几日在城里转悠,即便不是将里面的情况彻底摸清,总归比之对方的初来乍到要好得多。
    一想到景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城里行走,以至于中了招,山奈便有些待不住,想再回城里去看看,今晚是他运气好,那几个玄天宗的人竟然在附近走动,才叫他觑着个空子,一鼓作气的一路狂奔,才出了城。
    ……等等。
    说起来,那几个玄天宗的家伙每日都会往他所住的那间客栈所在的那条路上来回走上一遭,为什么单单只今天没出现?
    再一想到今晚景黎正好进城,心里忽然有了个极其糟糕的猜想——该不会,是对方的原因,才引走了那些家伙吧?
    ………
    城内——
    山奈所想,虽不中,却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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