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顾熙言上下看看对方,收回目光,没有什么表情。
    太后笑道:“旭年王子远道而来,十分劳累,先在惜泽馆休整一日,再议他事罢。”
    狄旭年道:“是,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这狄旭年便被宫人引去专门接待外宾的惜泽馆入榻。几位公主和皇子妃则相约去逛丽章湖,散散步消消食。大家都是有说有笑,尤其是一起打趣顾熙言。
    离去前,狄旭年却回头看了看与公主们步出延光殿的魏紫吾,突然似叹似喃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那亲随亦神色复杂看了看魏紫吾的身影,低低道:“的确是像。只是可惜……看着人这样小,竟已嫁作人妇。且据打探,太子颇为钟爱太子妃。”
    狄旭年冷冷一笑,眼里似有重云阴翳:“没有什么可不可惜。”
    那亲随也就不再说话。
    丽章湖的秋藻花开得好,嫩黄的花瓣,匀长如丝,成片成片在风中起伏,十分旷心怡目。宫中只有丽章湖有秋藻花,尤其是在曲水回廊边开得繁盛。众女便沿着回廊朝前而去,都在观赏这水中花带的美景。却突然听到噗通的落水之声——
    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入了水中。
    周围愣了愣神,众女看向水面,竟是顾熙言,她惊恐地在水中划着手臂,然而却迅速地沉没下去。
    顿时尖叫四起,萧令拂皱眉大喊道:“婼婼,你还愣着做什么?你水性好,快些下去救救熙言啊!”
    顾熙言的宫女这才反应过来,道:“公主跳进湖里了——救命啊!”
    魏紫吾看了看顾熙言没顶处的水泡,可她今日宫装与头饰繁复……便迅速摘取自己头上的花冠,她拉扯得太过用力,花冠取下来了,满头的青丝也垂落下来。魏紫吾正要下水,另有两名太监已从长廊不远处奔跑过来跳下水去。
    遇潋赶忙拉住魏紫吾:“娘娘,已有人下水,你便不用下去了。”遇清今日回了侯府,遇潋不会凫水。
    皇帝留了几个儿子尚在宸安殿说话,闻讯都是迅速赶往丽章湖曲水回廊。
    顾熙言这时已被救起,面无惨白,嘴唇发乌。一时叫太医的叫太医,找暖炉的找暖炉。
    皇帝和几位皇子到时,便看到魏紫吾正俯在顾熙言身上,覆着对方的嘴唇吹气。听到周围“参见父皇”的声音,魏紫吾料想着太医也差不多该到了,便起身让到一旁。
    萧令拂便见顾见绪和顾见毓的目光都粘在了魏紫吾身上,不由在心下冷笑暗讽刺,这些个男人,亲妹妹快要溺死了都不顾,居然只顾着在意别人的妻子。
    顾见邃更是已直接来到魏紫吾身旁,看了看她披散的头发和半湿的衣裳,道:“婼婼,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有下水,只是帮熙言渡气。”她衣衫上的水是被顾熙言的衣裳打湿的。
    顾见邃便代魏紫吾向皇帝告退,皇帝也知道魏紫吾衣裳湿了,这个天气易感风寒。便让她离开了。
    等到下午,太子才回东宫,魏紫吾正坐在黄石冻棋盘前与自己下棋,便站起问:“殿下,熙言没事了吧?”
    顾见邃揽着她的肩,挨着她在宽大的楠木椅上坐下,道:“已无事了。是她不愿嫁到绥海,自己跳进了湖里。”
    魏紫吾略微沉默,其实没有哪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愿意离乡颠沛,远嫁和亲。她问:“那……怎么办?既然父皇已答应绥海国,若是熙言抵死不从,该不会是让熙乐出嫁吧?”
    “还不知道。得看父皇的意思。”
    魏紫吾蹙了蹙眉,没想到一件喜事突然变成这样。道:“狄旭年若是知晓此事,必会极为不悦。”到底是大燕理亏。
    她又道:“倒是没想到熙言会如此决绝,我在辽东时便听说过绥海的狄旭年手段高明,若无意外,定是下任国君。且今日一见,长得亦算很好了。我还以为熙言会满意这门亲事。”
    其实顾熙言不嫁去北边,约末也会往西南嫁,这个非是哪个公主自己能做主的。相较起来,嫁给这个狄旭年,总比许多前朝公主嫁给突厥人,或者嫁给老头子的好。
    顾见邃闻言目光微动,低头凑近她,声音隐着危险:“你觉得狄旭年长得好看?”
    魏紫吾一听,便知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道:“这当然也要看与谁比,若是和……殿下相比,那他便差得太远。”
    “……”顾见邃默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径直笑出了声。魏紫吾诧异看看太子,就这样一句话能叫他高兴成这样?男人手指插在少女脑后的青丝里,含住她的耳珠,轻咬了咬:“婼婼先前是不是吃了蜜?”
    “不是,我喝的柚汁,殿……”魏紫吾还未说完,已被对方按在椅背上。顾见邃凑近便吻上去,蹂躏她娇嫩的唇瓣。
    魏紫吾现在是真的有些怕与太子做那事,不止怕他过于漫长的折磨,更怕他的花样,便在他稍微离开她的唇时说:“殿下,我今日离开丽章湖比你们早。我打算再去看看熙言。”
    顾见邃略思索,道:“好罢。”正好他也只是回来看她一趟,还得又去皇帝那边。
    顾熙言与她母妃一起住在昭棠宫。魏紫吾便带着几个宫人自行前去了。快至昭棠宫里时,她竟看到顾见绪领着狄旭年进了宫门。
    这倒是出乎魏紫吾的预料,狄旭年竟然也被顾见绪领着前来探病,魏紫吾知道,这定然不是狄旭年的意思,而是皇帝的意思,看来皇帝是铁了心将顾熙言嫁到绥海国。她猜测,兴许是顾熙言的行为惹恼了皇帝……
    不想与顾见绪碰面,魏紫吾索性退出去,找了附近修竹苑中的一处凉亭坐着,准备等顾见绪两人离开了再进去。
    她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太子妃娘娘。”
    魏紫吾回头一看,居然是狄旭年。他怎知她在这儿。正要招呼,狄旭年却突然来到魏紫吾身边,他看着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太子妃娘娘,我认识一个故人,与娘娘的样貌生得很是相像。”
    一个男子对一个已成婚的女子说这样的话,堪称唐突。魏紫吾一怔之后面色冷凝,道:“我却没有王子这样的故人。”
    她的语气不好,狄旭年却半分也不生气,笑了笑道:“娘娘说得对。你的确是没有。因为我说的那位故人比娘娘大了十五岁。 ”
    第85章
    魏紫吾微怔, 狄旭年的语气并不似作伪,但她却只淡淡道:“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很多,我的一个婢女也与我有两分相似。不足为奇。”
    魏紫吾从未疑心过自己不是凌夫人亲生,因此,对这样的话不会有何触动。
    说完, 魏紫吾便不再与狄旭年答话,也不看他, 只迅速从亭中走出去, 她的宫人都在亭外。狄旭年未免被人发现,也不好追出去。反正还有机会, 他也不再纠缠, 迅速消失在蔟簇竹影之后。
    魏紫吾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竹林,微蹙了蹙眉。希望这个狄旭年以后不会成为她的麻烦。
    等魏紫吾走进昭棠宫, 来到顾熙言的寝殿, 发现萧令拂也在。萧令拂是顾熙言的伴读, 两人的关系好, 留得久倒是正常。
    魏紫吾便来到顾熙言的床头, 道:“熙言好些了吧?”
    顾熙言虽无性命之虞, 却因受凉染了风寒, 虚弱地躺在床上。她看了看魏紫吾,神色有些淡, 只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便转过头, 只看着帐顶。
    顾熙言虽然跳进了水里, 但跳进去的一瞬,被冰冷的湖水包围时,那种绝望和恐惧立即令她后悔了。她被救起来之后,宫人告诉她,当时英王妃急红了眼,太子妃却还有心思先取了自己的头冠。
    大家都知道魏紫吾的水性好。在顾熙言看来,不过是魏紫吾装模作样,拖延时间,不愿下到冰冷的湖水里救她罢了。
    魏紫吾如何看不出顾熙言的态度冷淡,她历来秉持“他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相待”。见顾熙言如此是非不分,不知好歹,也不会再热切。命人将带来的老山参等探病礼品取出,送给顾熙言后便离开了。
    顾熙言看了看魏紫吾的背影,道:“阿拂,她做了太子妃以后,的确变得目中无人了。”
    萧令拂笑了笑:“谁叫人家是太子妃呢。”
    萧令拂话刚落,宫外便来了消息,说是太后召见。萧令拂立即向顾熙言道别。
    来到慈颐宫,萧令拂发现魏紫吾亦在,便笑着上前问安:“皇祖母。”又道:“婼婼也过来了?”
    太后却敛起笑意,也不与萧令拂寒暄,她看着对方直接道:“英王妃历来也算谨言慎行,怎么今日在丽章湖边,突然就命令起太子妃了。”
    魏紫吾面露讶然,不料太后方才还与她有说有笑,竟陡然发作起萧令拂。
    萧令拂更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道:“皇祖母请宽恕令拂。我也是因为担忧熙言的安危,想到婼婼的水性极好,必能救起熙言,一时情急……”
    太后轻呵,截了她的话,道:“那你可有想过,你胆敢策动太子妃下水,万一她出了任何事,你担得起责么?更何况,倘使太子妃已有身孕,只是因为月份小尚未发现,若因此而动了胎气,伤及太子的嫡脉,你又如何担得起?”
    萧令拂一时神情凝滞,太后虽然面无厉色,但这语气,对于太后历来的慈和来说,已是十分严重。萧令拂知道太后是动了真怒,她没有料到,太后会因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而斥责自己。更是句句强调太子妃的尊贵远高于她。
    萧令拂便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道:“皇祖母,请皇祖母息怒。我真的只是一时情急,我太害怕熙言出事,没有经过思虑就说了那些话。”
    她原是想着事关公主的生死安危,情势紧急,即使她有小小僭越,也是情有可原,谁也不会怪到她头上。然而,太后正是因为知晓萧令拂的心态,才如此不悦。更何况,太子专程让人向她禀报萧令拂借势胁迫魏紫吾下水的事,太后自然不会对萧令拂留以情面。
    太后也不想再听萧令拂辩驳,道:“行了,给太子妃认个错就成。”
    萧令拂依旧不敢相信从小疼爱自己的太后会这般冰冷无情,慢慢答是,去向一旁的魏紫吾致了歉意。魏紫吾默默受了。
    太后又道:“紫吾,你如今是太子妃,身份非同一般,哪怕是为了救公主,也不能置自身于险境,知道了么?”
    魏紫吾哪能不知太后对自己的回护,笑道:“是,皇祖母,紫吾知道了。”
    萧令拂自幼自尊心极强,如何忍受得了被太后视作低魏紫吾一等。哪怕魏紫吾是太子妃,而她只是英王妃,看着身份有别,但实则在她心里,只要在夺嫡的大局落定之前,她与魏紫吾都是平起平坐的。
    萧令拂从慈颐宫出来,在白玉湖边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她知道,只有顾见绪做了皇帝,她做了皇后,才能真正压魏紫吾一头。就算顾见绪心心念念的是魏紫吾又如何?也最多就是封她个贵妃,终究是妾。
    她必须得催促顾见绪和爹爹,尽快行动。
    ***
    因太后的生辰贺宴是在琅泉行宫举行,需离京往南一百里,众位皇族女眷便随着太后先行出发。
    而太子,则被皇帝留在宫里处理事务。
    临行前一日,魏紫吾指挥着宫人收拾箱箧,将行宫需用的生活资物装好,明早好搬上马车,随人运往行宫。
    太子回寝殿时,见桌上摆放着一个箱箧,正打开着,里面装的是衣物。而魏紫吾在隔间的书房里整理她要带走的书册。
    顾见邃站在箱箧前,手指勾起一抹紫色绣牡丹的诃子,材质与魏紫吾平素贴身穿的细丝颇为不同,还有一抹明紫色的薄纱,他走近书房,倚在门边问:“太子妃娘娘,这是什么?”
    魏紫吾侧眸一看,立即抢了回来,道:“这是我浴汤穿的。”琅山的温泉天下闻名,但以前只能皇室享用。魏紫吾如今成了其中一员,自然也是打算要浴汤的。
    顾见邃想象一下魏紫吾穿这一身的画面,薄唇弯了弯,道:“婼婼,我明日都想跟你一起过去了。”
    魏紫吾看看他,不说话。明天就要分别,虽然仅是几日,她却发现,自己有些不想离开太子。人便是如此的,之前魏紫吾回侯府,一点也不想太子,是因为有魏峣、凌夫人、木丁在,她的心有所依靠。但此去行宫,离开太子,她竟有种孑然一身之感。
    她便问:“殿下,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么?你想带些什么,我命人给你收拾了,明日好一起运走。”
    “我这边婼婼不用操心,绿苒昨日便已叫人装好箱箧。”顾见邃依旧在把玩魏紫吾的纱衣,道:“你只管带齐你要的东西。”
    魏紫吾轻哦一声,道:“好。”
    太子刚提到绿苒,对方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殿下,针工局刚送来新礼袍,是殿下冬至穿的。太子妃娘娘的已试过,请殿下亦试试合不合身。”
    顾见邃便对魏紫吾道:“婼婼,我去试试衣裳,很快回来。”
    魏紫吾点头,继续挑选要带走练字画的笔,想了一会儿,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书房门口。
    太子在试的是一件暗红的袍服,但因太子背对着她,她便只能看到男人挺拔轩扬的背影,看不清衣裳具体是什么样子。
    两个举着托盘的小宫女,很守规矩的垂目望着托盘。而绿苒正站在太子身后,为他整理腰带。
    魏紫吾远远扫了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她莫名觉得胸口有些闷,便不想再收拾画笔了。而是推开窗户看向庭中的一株秋海棠。
    皇家的人穿什么衣裳全是有规定的,宫中繁文缛节多,储君仪表必须整洁,有人服侍更衣很正常。魏紫吾也不知自己为何对绿苒这般介意,其实她很清楚,只要她住在东宫,太子便没有碰过绿苒。
    脑中转着念头的并非魏紫吾一人,绿苒也是一样。
    其实这些伺候太子的事,以前大多是石安静负责,绿苒只负责清点保管衣饰。但绿苒也发现了,自从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石安静几乎都是在殿下的书房伺候,或者守在正殿外面,很少会踏入寝殿,这边留的都是宫女。
    绿苒猜想,多半是太子殿下觉得太监就算去了势,终究也还是男人。不然怎么有太监与宫女对食,还有有权的宦官在宫外逛青楼、置办小妾的呢。就算身体残缺了,他们想的还是女人。所以,就算石安静没那个心思,但太子殿下还是不喜欢有太监再出现在寝殿,因为现在寝殿里有太子妃了。
    因此,即便有这样好的接近太子的机会,绿苒也不敢动什么心思,因为她知道太子眼里除了魏紫吾,压根看不见别的女子。
    顾见邃试完袍服,便回到书房里,看魏紫吾新画的一幅秋藻花。
    魏紫吾忽然道:“殿下,明日去行宫,我想先带走绿苒好么?”又道:“我喜欢她煮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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