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睡得太死,甚至脑子里的神经仍旧是紧绷的,所以当她听见阵阵脚步声向着高地中央这边靠近的时候,立马便醒了过来,掏出了枪就对准了脚步声响起的地方。
    “军……军爷,咱们可都是良民啊!”
    夜色太黑,隔得又有些距离,那些人大抵是分不清锦颐的性别,只瞧清了锦颐身上的军装,便立马开始慌乱地解释了起来。
    “怎……怎么了?”
    或者是一整天的逃命使得人难免有些敏感了,锦颐除了看见唐士奇等几个将士陆陆续续醒来,还听见了一道有些惊慌的女声。
    锦颐一眼瞟去,心想大概许多人都已经被惊醒了,便压着嗓音安抚道:“没什么大事,大家伙继续睡。”
    说完,她给了唐士奇几个一个眼神,让他们也安心,便跨过了身边几个睡得横倒竖歪的人的身子,向着那群新来的人走去。
    那些人瞧着只有两三千人,像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锦颐观察得仔细,见他们身上并无异样,一身的狼狈和他们刚刚逃来时别无二样,只身上带来的粮食多了许多,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那打头的老人家,也就是先前对着锦颐开口的那人也瞧出了锦颐渐渐放松的神情,便立马抓住机会解释道:“咱们是前头不远处村子里的村民,俺是村长。这高地就在咱们村村头,咱们瞧着离不很远,又指不定会在这多待几天才有人来就咱们,就多耽搁了些功夫去把家里的热粮和干粮都给搬上来,可真没打什么坏心思啊!”
    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有些人会选择自主逃跑,有些则会选择守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那老人家话一说完,锦颐大致便也都相信了。即使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却仍旧是让那些人把手里的东西给放下,坐到他们的人支好的火堆旁去跟着休息了。
    她没有回到原先的位置,怕再次惊到其他已经睡着了的人,便寻了个前头有火堆,却比较边缘的地方坐下。
    那老村长四处望了几眼,见支着火能坐人的地方,几乎都坐满了,便只好颤颤巍巍地去到锦颐的身边坐了下去。
    他伸出一双满是沟壑的手去烘烤着,冰凉的身体猛地靠近了热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许是觉得两人间的沉默有些尴尬,那老村长虽然心里有些憷锦颐身上的这身军装,却还是开口扯着话题低声道:“唉,说起来要不是前头鬼子逃跑,咱们不想撞上去,说不准也早就到了这块儿了。”
    锦颐原是闭着眼继续养神的,一听得那老村长的话,眼皮兀地便动了动,问道:“鬼子?”
    “是啊,就是鬼子!”那老村长见锦颐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后,说起话来便更顺畅了,“鬼子在咱们那儿有个营地。本来发洪水的时候,咱们就想搬着屋里的东西逃了。可这不正好赶着他们也要逃吗?咱们便估了估时间,算着他们应该离得很远了,这才敢行动。”
    他这么一说,锦颐心里原本还奇怪着他们再怎么耽误时间也耽误不了这么久的疑问,也一下子全都没了。
    可那老村长话匣子一打开,却像是止不住了似的,将自己烘烤着的手掌翻了个个儿,他叹气道:“嗨哟,你可真不知道那些王八犊子有多坏!俺可亲眼看着那些鬼子们像湿了毛的狗一样大批大批地往外头跑,有几个应该是受了伤跑不动了,就被他们自己人绑得像猪一样给绑在椅子上。不一会,他们身上还被浇上了汽油,丢了一根点燃了的木柴,‘呼’一下,火就蹭得老高了,连大雨都浇不灭。”
    “嗨,你可不知道那得有多惨。俺这老骨头只敢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敢看。走开大老远了,还听见他们嗷嗷乱叫着呢。”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今天看见的那群鬼子里,没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原因了。与其留着那些受了重伤的人来拖累整个队伍,倒不如把他们绑了,让他们来为着自己的队伍挡一挡洪水。
    锦颐当然不会同情那些被烧的人,或者,他们在被烧的时候,嘴里还在大喊着“死也要为天皇效力!”
    嗤笑了一声,叮嘱了那老村长一句早些休息后,锦颐便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第二天。
    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天上的雨就开始“哗啦啦”地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了下来。战士和百姓们脸上一凉,被雨给淋湿了,打了个激灵就都起来了。
    “去问问大家是要继续逃,还是继续待在这里。”
    锦颐站在高地的边缘上,往下眺望了下,见高地四周被冲来的黄河水和雨水围了高高的一层,如果想要逃的话,最好现在就走,不然,免不了就要被困在这高地上了。
    “是。”
    唐士奇应了一声就往百姓们待着的地方跨了进去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把问题问出口,便看见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的妇女,忽然哭嚷着叫出声来:“俺的娃发热了!俺的娃发热了!谁来救救俺的娃?!谁来救救他?!”
    唐士奇心中一凛,一下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先把消息报告给锦颐听,连忙转了转身子,对着围在一边的其他百姓们连声问道:“镇子里来的有没有当大夫医生的?有的话快来给看看!”
    一般的小村庄里,大多是没有大夫医生的,村子里的人要是有个什么小病痛的,一般都会上到镇子上去看病。如果镇子上的大夫看不好,他们便会选择到城里去看医生。
    幸好这群跟着他们跑出来的百姓里,不仅仅是村子里的人,更还有镇子里的人,所以,他并不太担心找不出大夫来。
    “我、我是一名大夫。”
    一位四十几差不多五十岁的长者肩膀上跨着一个箱子,一点也没犹豫就站了出来。
    “那就麻烦这位老先生给这小孩儿看一看了。”
    唐士奇向他点了点头,往后退了退,把位置让给老先生后,便伸出两只手让大家伙散了开来。
    此时,久久不见唐士奇问话回来的锦颐,已经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她皱了皱眉,用手推开了人群便挤了进去。
    “这是有人生病了?”
    锦颐问话,唐士奇闷声点了点头。
    心里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锦颐抿着唇,便也不再说话了。
    洪水泛滥,她最怕的,不是房子被冲了,也不是人要被淹死了。房子被冲了还可以再建,洪水要来淹人,人可以拼了命再继续跑。她最怕的,就是有人生病。
    这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头疼脑热,在这样接连大雨、没有遮蔽、更没有药物的情况下,那也是九死一生。可这要是其他的,恐怕这里十几万的人,不管是普通的百姓,还是他们这些战士,都难逃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  emmm,首先说一句作者君有罪,确实是因为作者君的个人原因,断更了这么久。
    原本说走就走的旅行没准备玩这么久的,但是后来控制不住自己就多玩了两天。本来昨天答应更新的,但是因为玩得那几天,天天跟着熬夜,只睡四五个小时,太累了,感觉要猝死,所以又失约了。
    但好在,答应的肥更做到了。看在5000+字数的份上,小天使们原谅你们的作者君吧,作者君还是爱你们的~~~o(╥﹏╥)o
    ☆、第一百零九章
    洪灾一起,来不及逃跑的人和蛇鼠虫蚁统统被淹没在那泛起的黄河水里, 最容易造成的, 也即是疫病横行。尤其此时人心惶惶、精神极度紧绷, 身体素质极度下降, 更是给了那些疫病在百姓们身上肆虐的机会。
    此时,若是有人突得疫病,那这于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咳咳、咳咳。”
    那小孩儿还不住地咳嗽着,锦颐站在一旁远远看去,只见他死死的把手环在胸前,不住地颤栗哆嗦着, 想要往他母亲的怀里钻去。
    那自称是大夫的老先生把手搭在那小孩儿的脉搏上不过两三秒, 不待锦颐和唐士奇出声去询问, 立马便一个大步地往后退了去。
    “这、这、这……”
    这这那那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锦颐瞧着他的脸色,见他还伸手捂住了口鼻,大致知道这不会是个什么好结果, 却还是吸了一口气, 沉稳地问道:“这孩子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老先生你尽管说。”
    那老先生闻言,又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直把四周围观者的百姓们也带着往后退了些,这才敢稍稍松了松捂住口鼻的手,有些惊慌道:“这病是伤寒, 现在还只是潜伏期,只是发了一点热,等过几天,就要发高热了。要是没及时治疗,用不了一个月就要死人的。”
    “这病是会传染的。”到底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了,惊慌过后,那老先生有悠悠说了那么一句。
    他叹着气,“这病也不是老头子我怕。这要是搁在前头两三日,没有发大水时,那也好治。可要我来看,他这病就是叫这大水给霍霍的。这荒无人烟还发着洪灾的,我上哪儿去给他开药治病去?”
    老实说,这老先生的态度也还算是平静了。像是其他那十几万的百姓,甚至还没有听全他后头的那一大番话,只在听到“这病会传染”几个字后,“嗖”一下就蹿得老远了。只不过是顾念着锦颐这群当兵的还没开口,这才不敢说出要把那小孩母子俩直接抛弃的话来。
    “不!不!老先生!大老爷!俺求求您!您救救俺的娃!俺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啊!”
    抱着怀里冷得直哆嗦的孩子,那妇女拖着膝盖,跪在地上走到那老先生的旁边,用撑着孩子脖颈的手一下扯住那老先生的裤脚,“哐哐哐”地就把脑袋磕在了地板上。
    “你这孩子,我想救也救不了啊!”
    就像躲避瘟疫似的,事实上也就是躲避瘟疫了,那老先生猛地弯下了腰,一把拨开了那妇女的手,跑到了一个算是安全的位置上后,这才摆了摆手,无能为力道。
    “俺说春儿啊,你家娃儿,俺看着也是救不活了,为了大家伙儿想想,这里十几万口人呢,要不,你还是把你孩子给扔了吧……”
    这话说着有些难为情,但哪怕是顾虑着锦颐这帮子人,哪怕是会顶着一个刻薄的名头,在生死危关的时候,还是有人说了。
    那“春儿”应当就是那妇女的名字了。大抵是有一个人打了头阵,其他人便也跟着少了不少的顾虑,一时间,应和着那人说是要把那孩子给扔了的声音,忽地便多了起来。
    “别!你们可别丢俺的娃!俺的娃只是生了个普通的病,要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你们可不能干那丧天良的事儿,把俺的娃给丢了!”
    那妇女骤的把怀里给抱紧,生怕谁要冲到她的怀里去抢似的。
    其他人眼瞧着自己是说不动她了,便命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靠近到锦颐的身边,搓着手劝道:“这……这位司令大人……您瞧,这总不能叫一个人害了病的人,霍霍了咱十几万口子的人吧?这可不知当呀……”
    那人嘴里的话点到为止,只叫锦颐自己去掂量,见锦颐久久没有回话,便也自己识趣地退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去,把地方留给了锦颐自己去思考。
    “司令……”
    那劝人的人刚走,唐士奇又紧跟着凑了上来。
    “那些人话糙理不糙。上到了战场上,哪有为了一个士兵赔了整个军队的?真要是这样,那我们的仗还要不要打了?”
    他和先前那人一样,也是来劝她的。他怕她一个心软,害了的便是十几万的军民。
    “我哪有那么拎不清?那么多场仗都打过来了,到头来,怎么会在这里犯迷糊?”
    笑不出来,锦颐便也不勉强自己去笑。
    她当然狠不小心去驱赶一个生了重病的孩子,可说到底,她是一军司令,这么多年,怎么区分轻重缓急,她心里明白得很。
    她只是觉着,孩子体质虚,发病的潜伏期要短。这孩子发病,或者还远远只是一个开端。
    摇了摇脑袋,说来或者有些不近人情,但最终,锦颐还是命人去把那孩子从那妇人的怀里给抢了出来,带到高地以下去。可还没等她的士兵把那孩子抢出来,那妇女就开始疯了似的反抗着——
    “你们放开俺的娃!放开他!”
    像是护着食的野兽,那妇女管不得头上窝成一团的头发,和身上因为拉扯而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只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孩子,是不是还用恶狠狠地眼神瞪着要拉她孩子离开的士兵们。
    “司令,您看这……”
    执行任务的士兵有些为难,想带走那孩子,又怕伤了那妇女,忍不住就回头去看锦颐,希望锦颐能给他们一个指示。
    “让这位大嫂带着她孩子一起走吧。”
    沉默了半晌,锦颐最后决定道。
    这一次,那妇女没有再死命地挣扎,她仍旧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时不时还低声哄上两句,那些士兵们捂着嘴推她一下,她就踉跄着跟着走了一下。
    眼见着她就要离开视线里,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只有锦颐有些不忍心,扬了扬声音,最后提醒道:“现在高地下的水,看起来差不多到你的腰上,你可以带你的孩子逃出去。能不能活下去就全看你们母子俩自己的造化了。”
    这是她对这母子俩最后一点微薄的善意。
    待得士兵们完成任务回来,低迷的气氛中,锦颐接着唐士奇今天一早没有问出的问题,问大家是想要继续去逃命,还是就在这高地上等待救援。正如她先前对那妇女所说的,现在围绕着高地的洪水,也不过是到成年女子的腰际,要是想逃,他们现在抓紧时间,还可以逃出很远。
    但不出所料,她的话刚一问完,那些百姓们闭眼的闭眼,神游的神游,都作出一副没有听见锦颐问话的样子。良久过后,只有先前来劝锦颐把那小孩的人坐在地上,犹豫着昂起了脑袋——
    “大水那么浊,要是再惹了病可咋整?”
    一句话说出了所有百姓们的担忧,也算是给了锦颐一个回答。
    没有人想去送死,也没有人愿意成为被丢弃的那个。绝大多数的人习惯性的为自己着想,很难有人去为别人感同身受。所以,在那孩子患了疫病的时候,百姓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他送走。等那孩子真正被送走了以后,他们又开始担心起下一个患病被送走的人,会变成他们其中的一个。
    这是人性,没有什么好嘲讽的。就连早已看淡了生死的战士们,想来也无法将“患病被抛弃”一事看得云淡风轻。
    因着那十几万百姓们的选择,最终锦颐还是领着自己那三万的战士们,守着他们留了下来。
    那么短的时间里,也不知道是那小孩真就把病菌给留下了,还是那些病菌始终就在人们的身上存在着。总之,求神告佛了整整一天,大家伙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个两个人开始发热、呕吐的时候,百姓们还能叫嚣着把那些人给带走,可等到成百上千、这高地上倒了整整一片的时候,就谁也说不上话了。
    高地上做不了真正的隔离,没有墙壁、空气流通,哪怕是远远把患了疫病的人赶到一个角落去,疫病蔓延的速度却仍旧是快得不可思议。
    接二连三的,不仅仅是体质柔弱的妇女、老人和小孩们倒下了,慢慢的,体质健壮的青壮年也开始病倒了几个,到后来,铁血军的士兵们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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