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事?”何寄捏着两边太阳穴使劲回忆,忽一拍杆,“昨夜睡到一半,我好像听见临街有些打斗动静,脚步很急,隐约有刀剑声。”
    “临街的声音,你怎么听得见?”秦婠奇道。
    “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要好,尤其对打斗动静特别警醒。”何寄有些纳闷,“这对案子有帮助?”
    秦婠用力点头:“有,有大帮助。何寄哥哥,你放心,我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
    外头传来犾卒的提醒:“夫人,探视时间到了。”
    她语速加快:“你在这里呆两天,等我将事情查清。牢头我已经打点好了,不会为难你的,若有审问你照实说便好。”
    “秦婠,你要做什么?”何寄眉头大蹙,难以想像眼前娇小柔弱的女人会做出何事。
    重生而归,对于秦婠的印象,似乎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难以控制。
    “还你清白呀。马迟迟和王新的事,要不是我们拖你淌这浑水,你也不会有此劫难,我不会坐视不理的,你放心吧。”秦婠安慰他两句,见狱卒过来撵人,便拉着连氏往外走去。
    何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牢房幽沉的夹道里,情不自禁攥紧木栏。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也对,何寄原身是她心里的挚交好友,兄长般的存在,替她出头,给她帮忙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不是那个何寄。他查马迟迟和王新,是为了自己的仇,不是为了她。
    而在此之前,他误会了她整整五年,甚至于死回来仍旧恨她。
    可结果,她从来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种人。
    那点浅浅的愧疚,忽然间被无限放大,像这牢房幽深的阴暗,几乎将人吞噬。
    ————
    离开应天府时天已微沉,秦婠送完连氏回家时辰愈发晚了,谢皎还没从应天府里出来,她便留下个小厮等她,自己先回镇远侯府。
    出来时间太久,若是再不回去,恐怕老太太有意见。
    一回府,秦婠连衣裳也顾不得换,饭也没吃,径自去丰桂堂见了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显然已经收到消息,此时正沉着脸坐在堂上,一见秦婠回来连礼也没让她行便拉到身前细问。秦婠将白天发生的事详细禀明,只略过王新与幕后黑手交易一事。
    沈老太太听完闭了眼,将手里佛珠急速转过。秦婠便有些忐忑,不知道沈老太太会不会怪罪自己,她还想着明日再往外跑,若是老太太动怒,那她少不得要另想他法。
    “老太太……”她试探着道。
    “好孩子,这事委屈你了。”老太太一开口,却是疲惫的声音,“这几年浩初那孩子没少替府里惹回麻烦,都是我跟在他后面费神料理着,不想这才刚成亲没两天,又闹出一大摊事来,倒是苦了你。”
    大约是沈浩初素行不良,沈老太太并没怪罪秦婠的意思,马迟迟本来就是沈浩初惹回来的冤孽,老太太只将此事怪责在沈浩初头上。
    “我没事,老太太也别难过,这都是侯爷从前犯过的事,如今他已改了,也知道上进,咱们将这过去料理干净,往后便都是镇远侯府的好日子。”秦婠猜着老太太难过什么,便温声劝道。
    这话说到老太太心坎里,她看秦婠的眼神不禁柔和三分,只道:“你说的是,还是先料理好眼下这桩事。浩初如今人在大理寺不便出来,我让浩文出面帮着你们……”
    “老太太,大哥是要参加春闱的人,近日正刻苦攻读,他又是个斯文人,还是不要分心的好,再者论婶娘若知道大哥去管这些人命官司的事,心里也不痛快,没得让大房二房之间生隙。”秦婠握住老太太枯如竹节的手,“横竖侯爷后日也要回来,老太太若信得过孙媳妇,这两天就让孙媳妇料理此事,只求老太太允我这两日出外走动,应对此事。”
    沈老太太又拨了几颗珠子,断然道:“难得你有这份魄力,我允了,这事先交你料理,侯爷身边的亲随你尽可调用。”
    说话间,老太太浑浊的眼眸一凛,现出几分夺人气势。老太公死得早,她一个人支撑了侯府多年,也练出满身硬气,本就不是迂腐之人,秦婠之请,焉有拒绝之理。
    “多谢老太太。”秦婠大喜。
    ————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蘅园已是掌灯时分,屋里烛火透亮,见她回来众丫鬟便齐拥而至,更衣的更衣,捏头的捏头,端茶送帕布饭,都围着她殷勤不已,好像她才是一家之主。秦婠看着有些想笑,这从前可是沈浩初才有的待遇,如今竟落到她身上。
    由着丫鬟们服侍着用过晚饭,秦婠又命人唤来崔乙,要他即刻前往中城兵马司打探昨夜街上可有械斗。中城兵马司为五城兵马司其中一司,专职京畿重地的宵禁、盗贼巡捕等事,兆京夜里宵禁,若有打斗之声,中城兵马司必然有数。若能证明何寄所听属实,足以证明当时他人在家中,来不及赶到马迟迟家附近行凶。
    崔乙接了吩咐退下,自去行事。秦婠这才梳洗更衣,散下发髻,换上家常小袄打算歇息,不过脑中一片混乱,她又难以入眠,不知不觉就坐到沈浩初在蘅园看书时的书案后。
    案上还放着沈浩初没带走的书册,秦婠随手取过一本打开,入目便是朱笔批注,细如蝇头的小字写得工整漂亮,她读了几行,心中微动,便取出笔纸,自己研了墨,提袖执笔,将沈浩初的批注一行行誊抄于纸上。
    纷乱的心竟随着这一行行字而慢慢平静。
    待到抄完两页,秦婠的心情已彻底平复,坐直背长吁口气。
    秋璃站在旁边笑她:“才刚一晃眼,我以为是侯爷呢。夫人和侯爷,如今真有些像。”
    秦婠斜睨一眼,正要回嘴,便听外头传唤:“谢皎回来了。”
    她便改口:“秋璃,沏壶热茶来,再叫奉嫂煮碗面,快。”
    说着话,她已起身迎出屋去。
    不多时,谢皎已经捧着茶坐在外间的椅上,也不行礼,直接便开口:“已经验过王新尸身,他头上不止两处伤,应该是三处。第三处伤口与前额上的伤口重叠,所以初步验尸时并没发现。”
    “那这处伤口是如何造成的?”秦婠慢慢坐到榻上,认真问道。
    “尖锐硬物重击所至,被后面的创处掩盖。在何寄手上找到的石头大且沉,石面粗糙但没有尖锐之处,所以砸下时造成的骨裂创处相对比较大,也平整,这与后脑的伤口一致,但前额的头骨创面却有不同,除了与石头吻合的伤痕外,里面还有一处凹陷的细小伤痕,是尖物所至。”谢皎怕她听不懂,说得极缓。
    秦婠听得仔细,脑袋转得也快:“你的意思是,应该还有一个凶器?”
    “嗯。应该是碎陶片、碎瓦片,或者有尖锐突起的物件。我问应天府的人,现场没有发现其它凶器。”谢皎喝了两口茶,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那致死原因是?”秦婠又问。
    “是后脑的伤,这伤不会马上致死,但会让人神智昏迷,以致无法呼救,失救而亡。”谢皎答道。
    “既然石块才是主要凶器,那凶手没有必要留下石块,却将另一凶器带走,除非这另一凶器能够让人发现凶手身份,又或者……胡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在胡同里没能找到另一件凶器。
    秦婠眯起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信心,言情写多了怕腻,剧情写多了怕枯燥,哈哈,多谢你们安慰我。
    第36章 审查
    昨夜与谢皎谈至深夜,又因心中存事不过囫囵一睡,到了早上秦婠用尽全部的意志才让自己醒来。下床时眼还迷茫,她连热水都没要,直接让秋璃汲了井水过来。
    井水冷得彻骨,秦婠往脸上泼了两捧,觉得脸都冻麻,浑噩的意识才终于清醒。梳洗更衣,用罢早饭,她匆匆往丰桂堂向老太太请示之后方带着秋璃与谢皎出府,先去了马迟迟的宅子。
    昨日围得水泄不通的巷子今日已恢复如常,侯府的马车驶到宅前停下。宅院的钥匙如今在秋璃那里收着,她率先跳下马车将宅门打开,秦婠跟着下来,正要进宅,却听旁边传来曹星河的声音。
    “就猜着你今天还要过来。”曹星河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抓的油纸袋递给她。
    “你们怎么来了?”秦婠接下袋,看到霍谈又是漫不经心地跟在曹星河身后。
    “过来看看你有什么要帮忙的?”曹星河拍拍她肩膀,笑如艳阳,若是她不说,绝不会有人能把她与公主之尊联想在一起。
    秦婠打开袋子,瞧见里面是新切的枣泥糕,便笑着道谢,一边领人进屋,一边又道:“昨天耽误了你们一整天,已是过意不去,今日怎好再劳烦你们?”
    “不劳烦小爷,你一个妇道人家顾得过来?”霍谈挑眉嘲道,“我可让人去应天府打听过了,这案子明天会先过堂审何寄,你想证明他清白,动作可快点。”
    “明天?”秦婠没想到这么快,心里发急。
    “别急,咱们一块想办法。”曹星河上前揽住秦婠,冲霍谈白了两眼。秦婠从前没少提过何寄,她是知道此人与秦婠交情的。
    霍谈鼻腔里哼了声,自顾自进宅。
    “有时间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花时间解决。”谢皎也已越过秦婠进了宅,她长眉星目,脸庞棱角明晰,有些男儿英气。
    “小婠儿,你打算怎么做?”曹星河与她并肩进去,和颜悦色问道。
    秦婠走至宅院中间,环顾小小院子。事已至此,再踌躇也无济于事,满院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少不得要努力冷静下来。
    霍谈与沈浩初交情不浅,马迟迟之事霍谈一早就知道了,曹星河是西北曹家的人,按她前世记,这两人都与沈府的事没有干系,当是可信之人,若能得他们相助,她必少走许多弯路,秦婠当下不再犹豫,先将马迟迟与王新之事解释一遍,而后才开口。
    “今日我重回这里,乃因为我怀疑王新之死与马迟迟脱不了干系。胡同的里的伏尸现场可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马迟迟这里又有诸多疑点,故我想在这里搜证,看是否能有新的发现来证实我心里猜测,烦劳几位帮忙,秦婠感激不尽。”
    一开口,便是掷地有声的语话,再不是从前绵软口吻。
    “说吧,怎么做?”谢皎已在院中缓缓查起。
    “小郡王,应天府的消息就拜托你了;秋璃,你将小梅单独叫过来,我有话问她;星河、郡王、皎皎,我们四人将这宅子再搜一遍。”
    想了想,她记起沈浩初当日带她看脚印时说的话,便又加一句。
    “大伙小心些,莫破坏宅中物件。”
    谢皎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秦婠,倏尔一笑。
    ————
    因为昨日秦婠之命下得突然,马迟迟走之时没做任何准备,故今日宅子仍保留着昨天马迟迟离开时的模样。回形的宅院一目了然,是最简单的二进结构,住人屋舍笼共就四间,主屋是马迟迟的,西厢住的小梅,东厢空着,这是后院,以影壁与屏门为隔,前院只有厨房并一间连在一起的堆满杂物的柴房。宅子不大,平时屏门敞着,站在后院就能将前院看得清楚。
    秦婠先搜了马迟迟的屋子,她的私人物件很少,不过几身衣裳、头花脂粉等物,连件贵重像样的簪钗都没有,倒是有些正在做的女红,大多是婴孩贴身衣裳,不过有双才做好的鞋,是男人的样式,谢皎看了眼便已断言是做给王新的,因那鞋长短宽窄恰与王新的脚掌一样。
    “人都消失不见,她还有闲情做鞋?”
    曹星河问出的疑问,也是秦婠此时疑惑。
    “你们有找到财物吗?”秦婠又问起另一事来。
    “只找到几枚铜钱,倒也奇怪,这马迟迟好歹也算月来馆的头牌,再怎么穷也不至于连一两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霍谈将搜到的十来枚铜在左右掌间来回翻倒,发出哗哗声响。
    “不可能呀,我三日前才命人送了两贯钱过来。马迟迟在这里请医用药及赁宅都不花钱,补品等物也是侯府送来的,她们不过是些日常开销,三天花不了两贯钱,这钱去哪里了?”秦婠与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西厢。马迟迟虽然与王新有苟且,但人现在在这里住着,又怀了身孕,她并不想苛待马迟迟,所以隔段时间就会让人送点银钱过来。
    秦婠都想不明白的事,其他人就更想不通,便只能暂时压下疑惑,继续搜查。
    西厢是小梅的屋子。小梅是秦婠从沈府挑拔过来照顾马迟迟的粗使丫头,带的东西也不多,不过屋里却很乱。榻上被褥未叠,绞成一团,衣裳随意搭在箱柜上,妆奁盒子敞着,里头的脂粉头油瓶子凌乱不堪,桌面上还有喝剩的半盏茶。
    谢皎上前将那茶端起一嗅,茶水虽干,但里面残留的气息立时让她蹙眉。
    “迷魂香?”
    霍谈马上回身拔高声音:“嗬,那不是娼门里下三滥的玩意儿?”
    “大惊小怪什么?”曹星河揉着耳朵瞪他,“马迟迟出身月来馆,有这些东西并不奇怪,关键是为什么会下在小梅茶里?”
    “皎皎,迷魂香是用来做什么的?”秦婠可不认得这种香,但听名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皎转着茶盏解释道:“不入流的蒙汗药,服食后会让人无知觉昏睡,多是娼门调/教雏子,或者淫匪窃贼行凶作案时惯用的手段。”
    “难怪昨日见小梅神情恍惚……不,不对,何寄哥哥说几天前就发现小梅不对劲了。”秦婠思忖开来,也不管谢皎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叫人面红耳赤。
    “小梅那情况应该是服食迷魂香有段时日。这东西服食过多会有后遗症,出现心悸、恍惚、思绪无法集中等诸多症状,小梅应该是被人下了很久的迷魂香。”谢皎很快回答了秦婠的疑惑。
    “平白无故的,向小梅下迷魂香做什么?”秦婠自己问自己,脑中突然有光闪过,不待众人回答,便道,“走,去柴房看看。”
    ————
    昨日秦婠与曹星河进柴房时就已发现诸多疑点,只是昨日时间不足,所以未能一一查探,今日少不得详详细细地搜过。柴房之中杂物众多,除了柴禾外,还有坏掉的桌椅与落漆的残旧斗柜,那斗柜放得奇怪,屉门朝墙挨着,却将柜屁/股朝外。曹星河眼尖发现地上几处印痕,因为没有落灰而显得簇新,倒像原来有家什压在上面一般。她看了两眼,拖过霍谈:“帮我一把。”
    霍谈虽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按她指示的将斗柜轻轻抬起,按着那几处印痕所处位置放下,恰将印痕盖得严丝合缝。秦婠在一旁看着,并不阻止。地上尚余几处痕迹,曹星河与霍谈又将桌椅挪开,按那痕迹位置摆了,桌脚与椅脚果然逐一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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